第79章 與生俱來的敵人
聽完安旭楓的解釋，我陷入深深的思考，這些事情一時的確難以接受，畢竟我在一次次的見證現實之中，剝離掉了原本根深蒂固的觀念。
我可以想象到那些小鬼被道士追殺的場景，甚至能聯想到一些具體情景，或許一些普通人被怨鬼殘害之後不願離開，它們戀戀不舍的在家裏遊蕩，接著道士就以捉鬼的名義匆匆趕來，將它們一個個攪得魂飛魄散，接著吸食殆盡……
驅魔者賺來千年的名聲，亡者卻無處伸冤，因為他們與怨鬼一樣，不會留下任何證據，而且俗世還鼎力支持他們的事業，覺得這是正義與功德。
“.……”我稍微有些哽咽。“他們不應該是在深山裏養生悟道嗎，怎麽如此浮躁凶殘？”
“我覺得更應該用狼狽不堪來形容，其實大部分道士都是靜下心避世修行的，但他們之中也有不願忍受這種百年落寞和枯燥的，所以選擇了捷徑，並且就為了能增長一點陽壽和修為而奔波一世。”
我搖頭苦笑“他們一群凡人要這些修為幹什麽，最終都會死去的，做這點掙紮有什麽用……”
“他們也隻是縮影，你想想，古時多少王侯將相為取長生費盡心機，不惜傾萬人之力為自己爭取一朝一夕的光陰也不在少數，而誤食丹藥喪命的更是數不勝數，人的短暫決定了我們一出生就有這種危急感……”
“哎……何至於此，不過如今生活重負也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人應該會少點這些狼狽的願想了吧.……”我歎道。
安旭楓冷笑一聲“僅僅在這座城市的各大醫院裏，就有千百人重複著這種場景，那些躺在ICU的重症患者每天依靠著昂貴的藥水維持著一分一秒的生命，他們身上插滿了各種檢測儀器和管道，盡管痛苦，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爭取的究竟是什麽，這已經不是追求保健和醫療能涉及的範疇了。”
“這種事.……會有盡頭嗎？”我不由得發問。“那些捉鬼人一代代下去總會發覺此事意義甚微而疲倦吧……”
“最可悲的就是，這是一種無盡的循環，看似簡單而脆弱，但其間的每一環都在催促事情繼續發展。小鬼為了躲避道士的追殺，就會不停的修行來增強自己的力量，但鬼與人比起來在時間上並不占優勢，鬼隻能以個體存在，但人的族群會一代代綿延，所以每一隻鬼的對手就是整個驅魔人群體。”
我驚呼“你是說，是人的追捕才導致了怨鬼的產生？這也太.……”
“這不難理解，因為人的修為畢竟有個上限，而且驅魔人的群體也很難繼續擴大，也維持在一個上限，這也就說明，我們鬼的修為隻要達到了某個層級，就能永世無憂，因為隻要觸及到驅魔者的能力範圍之外，我們就算安全了。”
“那這個層級肯定不會很淺了，畢竟他們都是集體行動的……”我歎道。
“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上限，有的時代興道，也有的不興，按理說道門中人都是避世修行的，為什麽亂世卻會有那些高人層出不窮，獵物多了，獵手也就出山了，而在如今，太平盛世之下，他們大多蟄伏起來，所以我剛剛好達到這個時代的上限，才會以真身現世……”
“啊？千年厲鬼才能剛剛達到一個標準指數？這也太.……”我這時候才開始理解，為什麽人和鬼都會選擇捷徑。
“沒錯，一千五百多年，很多鬼無法堅持下來，他們要麽被驅魔者消滅，要麽鋌而走險當了怨鬼去害人，我這種安心修煉的能存活這麽久，也算挺不容易。不過好歹也熬出頭了，這是個適合我們的時代。”
“這麽說來，你還算不錯的好鬼了……”我輕輕歎息“聽起來真的是無窮的悖論，雖然令人費解但又是事實擺在眼前。”
“就如同軍備競賽，雙方因為彼此的畏懼不擇手段的發展自己的實力，又像一場千年的長途賽跑，隻不過鬼是單人賽程，人卻是接力賽而已。”
“照你這麽說，人一旦死了，就無可奈何的要參加這場鬥爭，而那些捉鬼人則是這件事情的源動力了，這樣的話，從捉鬼人身上出發更能有機會解決這種矛盾吧，畢竟每一代人思想不同。”
“想法沒錯，但現實卻並不是這樣，因為你低估了人們信仰的力量和凝聚力，人不是靠單打獨鬥存留至今的，人們一旦要做什麽事情，會先樹立起旗幟，然後後輩們不問緣由的前赴後繼，就算到了道門衰微的如今，幾乎沒什麽人入道，他們會以另一種方式延續，比如血親關係，門派慢慢變成家族傳承，這就如同留下了種子，就像你那個同學的情況一樣。然後在另一個興盛道門的時代，他們又會開山立派，發揚起來。”
我無奈道“看起來，人和鬼真是與生俱來的敵人.……至少目前是無望解決了。”
“其實要我說，我們與生俱來的敵人是我們內心裏的一種東西，就算人與鬼的紛爭終將解決，或者其中一方被徹底打敗，到時候還會衍生出其他的對手。”安旭楓的眼神變得深邃，他皺著眉看了看我“你認為會是什麽？”
我被問得一頭霧水，要不是特意提及，這種事情我估計一輩子也不會去想“我隻能說個大概了，算瞎蒙吧，你可別笑話我。”
“隨便說，因為我也不知道準確答案，但我並沒有問過山魈這種問題，因為我怕知道真相之後又會鬱悶。”安旭楓笑了笑，顯得十分隨和，看起來這已經變成一種輕鬆的探討了。
“說起來，有很多吧，這都是構成這個循環的要素，比如人的欲求不滿，或者安全感的缺乏，還有就是你剛剛說的對無端信仰的崇拜，這些都是的。”我苦思冥想說了這些，隻希望不會差得太遠。
的確，這種探討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麽現實意義，就算我如今與鬼有了密不可分的聯係，我也覺得實在是虛無縹緲。與生俱來的敵人？這些終極問題應當去問那些哲學家，我隻是個普通女孩子，當然答不到點子上.……
“一點錯都沒有，不過這也當然，因為這些都是在最表層能觸碰到的東西，但就算沒有這些，這個循環依舊能運轉，而核心的東西卻是我們思考不到的。”安旭楓見我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也就沒追問下去，不過我仍然不知道，他繞了這麽大一圈，究竟是要給我講什麽故事？
“喂，咱們先別說這些觸碰不到的東西啦，你剛剛不是說你見到了一個少年嗎？這與你說的有什麽必然聯係嗎？”我怕他扯得更遠，連忙問道。
“當然有聯係，我隻是提前給你梳理一下思路，不然你肯定不會理解我的苦衷，正是那件事的發生，才讓我開始思考剛剛的那些問題，也才讓我選擇了一條避世清修的道路。”安旭楓搖了搖頭“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麽承諾，而且不想讓你繼續覺得我是那種隨意殺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