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震怒

  天色已然亮起,天邊一抹魚肚白,偌大的黎王宮莊嚴肅穆。


  那小少年站在光亮處,卻背著光,他看不太清他的麵容。


  自那之後,君弈又無可幸免地回到了朝霞殿,直到那個瘋女人死。


  也是事後很多年,他才知道,那小少年的名字叫君承鄴,是當年皇後所出的嫡長子,也是黎國唯一的儲君。


  ……


  雨夜的天格外黑沉,此時此刻的承華殿,唯有藏書閣尚且亮著燈。


  君弈朝著光亮,抵達了藏書閣的門口,待走到最裏層,他側頭對跟在身後的馮公公道:“在這等著。”


  馮公公目光正往裏瞅著,聞言忙收回了眼神,道了聲是。


  彼時的藏書閣內間,君承鄴正坐於一桌案前,站在身旁伺候的,乃是福佑。


  見門前多了道黑色身影,福佑臉色凝住,忙提醒道:“陛……陛下,夜王殿下他來了。”


  君承鄴手中的筆一頓,抬頭時,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詫異:“想不到你倒願意給朕這個臉,親自進宮一趟。”


  “皇兄說的哪裏的話,皇兄的臉,我哪次沒有給……”君弈往屋中掃了眼,不見任何椅子,這便擇了處牆麵,倚靠了上去。


  君承鄴執著筆,淡淡道:“你知道朕召你是因為何事?”


  君弈垂著眼睫,神情百無聊賴:“不就是殺了人……”


  君承鄴握著筆的手微有些抖,雖竭力平和,但聲音卻明顯壓抑著憤怒:

  “你不是答應過朕,不殺官府之人,那邱門縣外,虞州城裏那些死去的官兵,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君弈無視人的惱怒,唇角微彎,眼裏甚至含了幾絲陰涼的笑意:“皇兄消息靈通啊。”


  君承鄴見人絲毫不在意的樣子,索性將筆摔於桌上:“是朕消息靈通?!”


  筆落於桌上,墨漬濺了一桌,嚇得福佑忙去擦拭收拾:“陛下息怒……”


  君承鄴:“你鬧得虞州城滿城百姓皆不得安寧,日日惶恐不安,沒幾日,便是連離京的百姓也議論不休,不少人現在連家門都不敢出……”


  君弈眉頭都不皺一下,眼神更是漠然:“這是那群螻蟻沒出息,關我什麽事?”


  君承鄴被這話氣笑了,但眼裏卻是一片痛心與哀涼:“在你眼裏,那些鮮活的人命就隻是螻蟻?”


  “朝廷的官兵,他們也都有家人……”


  話說半道,君承鄴頓了一下,又是一陣失笑。


  是了,他哪裏會有正常人的感情。


  父皇駕崩時,他發了瘋的大笑,她的母親逝世時,他悵惘著神色感慨她終於死了。


  那些兄弟姊妹更不用說,除了遠嫁他國的文溪公主,幾乎全都慘死在他的手上……


  君弈望著怒極了的君承鄴,眉頭微挑:“皇兄……這是想治我得罪?”


  君承鄴忽的站起身,眼中哀痛之意更甚:“朕這些年,忍讓你可還少?”


  “你也同朕約法三章,一不傷朝廷重臣,二不動官府之人,你若真手癢,山間流寇任你處置,便是這宮裏的宮人……”


  說到這裏,他不住紅了眼眶,低沉的聲音隱忍而壓抑:“朕這些年,為你做的孽難道還少麽?!”


  燭火光映照在君承鄴的身上,影子落在身側的地板上,將他本就修長的身形拉得愈發纖長。


  福佑盯了一會兒地上的影子,見屋中安靜,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陛下。


  陛下心性仁善寬容,上至臣子,下至百姓,哪怕餓死在路邊的阿貓阿狗,他都會心存幾分憐憫。


  他跟了陛下多年,除非必要的時候要擺出君王的威嚴,他幾乎從沒見過陛下發過怒。


  更沒有見過陛下像現在這樣,怒中帶悲,好似怒極,又好似……悲哀至極。


  屋中沉寂良久,君弈凝著對麵男子眼尾泛起的紅,才算嚴肅了幾分,無奈地感慨道:“皇兄,你就是太善良了。”


  然而過分善良的人,往往會被人說成懦弱無能。


  就如當年,他本是嫡子儲君,繼承君主之位理所當然,卻有大片朝臣譴責他優柔寡淡,難當大任,轉而一齊擁戴那陰險狡詐,蠢蠢欲動的驤王。


  君承鄴好似怒得沒了斥責的力氣,他垂著眸子,突然轉了身。


  身後的牆麵上有幾幅水墨掛畫,他走到其中一幅麵前,將那副掛畫摘掉,打開掛畫之後的牆櫃,從中拿出一個精致而又古老的匣子。


  見陛下此舉,福佑嚇了一大跳,震驚著表情,沒忍住失聲道:“陛下,這、這萬萬不可啊!”


  說罷,他麵帶恐懼地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夜王殿下。


  君弈不知道君承鄴要幹什麽,見狀微蹙了下眉頭,甚至還帶有幾分好奇地偏了頭。


  君承鄴垂眸沉思良久,轉了身,將匣子置於桌上打開,拿出沉甸甸的玉璽擱在桌麵上。


  玉璽落在桌上的聲音與他清潤的嗓音同時發出:“是朕無能,護不住朕的子民……”


  “不如,朕這就退位,這個陛下你來當吧?”說完,他抬眸看向君弈,眼神平和而悲哀。


  福佑聞言震驚不已,實在是不知道陛下這是在開什麽玩笑,臉色一陣慘白:“陛下,這……”


  君弈望著那玉璽,這會兒,表情倒是逐漸嚴肅了起來。


  他不過就殺了些官兵而已,加起來尚不足百人,皇兄何至於如此……


  可君承鄴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模樣:“你若同意,傳位詔書朕這就擬……”


  君弈瞥了眼神情惶恐的福佑,打斷道:“別把這爛攤子推給我,我可不願意整日料理你這些繁雜事務。”


  半晌,他又想到什麽,彎了唇邪邪笑道:“而且,我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皇兄將這君主之位傳於我,那這滿國的子民,豈不是任由我屠殺?”


  “……”


  君承鄴垂眸不言,攥著玉璽的指骨微微泛白。


  福佑的一雙眼睛一會兒在陛下身上,一會兒又戰戰兢兢地看向那笑意陰冷的夜王。


  他著實有些嚇著了,陛下處事向來沉穩知分寸,可今夜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竟是比那瘋子一般的夜王殿下還要瘋得厲害。


  竟拿整個國朝的命運開玩笑……


  見人不答,君弈眼中的笑意淡了幾分,反倒安慰起他來:“皇兄,唯有你,才是這黎國的福星與保護神……”


  “而我,不過是個萬人唾棄的惡徒罷了。”他說這話時,尾音拉長,聲音不再戲謔,反而多了絲少有的真誠。


  以至於君承鄴聽到這樣的一句話,神情一度錯愕,極為驚愣地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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