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過往

  當年,承華殿還不叫承華殿,也並非帝王所居的宮殿,而是當時王宮之內,最大的一座書院。


  宮中所有的皇子甚至公主,都會在此聽書受教。


  當然,君弈是個例外。


  有次他逃離朝霞殿後,在偌大的王宮迷了很久的路。


  一路上找吃的,躲避尋找他的宮人,東藏西竄,不知怎麽的,就誤打誤撞地跑來了這裏……


  因為他的突然出現,不止嚇到了在座的皇子公主,就連侍候在一邊的宮人們都是滿麵震驚之色。


  他們都惶恐地瞪大眼睛望著他,左顧右盼地問:“他是誰?怎麽這般髒兮兮的模樣?”


  “他又是怎麽闖進來的?怎麽都沒有人阻攔呢?!”


  甚至還有人嫌惡地捂了口鼻:“這副髒汙模樣,便是本殿宮裏最下等的太監也不如吧……”


  君弈當時年幼,常年像個小獸一樣四處逃亡。


  他隻是聞到了什麽香味,沒想過這門簾之後會有這麽多人。


  撞上那一雙雙神色各異的目光,他眼神淩厲而充滿戒備。


  所有的宮人都各自掩護著自己的小主子,對這突然衝闖進來的孩子,目光亦是同樣的警惕戒備。


  他們從未見過穿得如此髒陋的孩子,也完全不認識他是誰,所以如此這般乍然見到,驚嚇嫌惡之餘,還有幾分稀奇。


  眾人唏噓許久,直到一位年長的宮人反應過來,對站在門邊的兩個太監道:“你們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將他打出去!”


  “真是奇了怪了,冷宮裏邊的小太監,怎麽就跑到咱們東殿這邊來了……”


  兩名太監一齊而上,一人捉住他的手臂,一人抓著他的頭發,就那樣將他往殿外拽。


  任他怎麽拚命掙紮,撕咬怒吼,那兩人都不曾放開他,甚至為了讓他屈服,還將大大的巴掌打在他的頭上、臉上。


  待走遠了些,其中一名太監在他耳邊低聲道:“小東西,你還真敢的,這地方也敢亂闖……”


  另一名太監則嚴肅些:“廢話什麽,麻溜點拖出去處置了。”


  “高公公不好發話,也不過是怕驚著了眾位小主子,換作是別的宮殿,早當場杖斃了。”


  兩名太監一邊拖著人,一邊說著話,卻不料,他們手中的小東西卻突然咬破了自己的唇舌,蓄了一口鮮血,然後將滿腔的血噴了他們滿手滿臉。


  那是君弈人生第一次,惡劣又瘋狂的想,這些人不就是怕他的血嗎?

  不就是怕他生而不祥,會給人帶來厄運嗎?


  那他倒不如,就在自己沒有力氣對付他們的時候,用自己血為武器,去禍害與惡心他們……


  滿口的血噴出去後,果然,那兩個太監鬆開了他,表情皆是吃驚又疑惑。


  他……他噴血了?

  那名太監仿佛這時候才正視這孩子藏在汙垢之下的不俗麵容,弱著聲息道:“他好像不是什麽冷宮裏的小太監……”


  “我……我想起來了!他是朝霞殿裏的那位……”


  此話一落,二人目色皆是驚懼,甚至都紛紛退卻幾步,嫌惡地用袖子去擦拭自己臉上以及身上沾染的血。


  然小小的少年舔舐著唇角的血滴,含笑的眉眼,亦在這時候邪惡無比。


  縱然滿腔血腥,縱然又冷又餓,渾身上下都很疼。


  可那又有什麽關係……


  他仍然覺得快意,從未有過的恨與快意。


  再後來,就有朝霞殿那邊來抓他的宮人找來了這裏。


  他們人多,君弈敵不過,隻好憑借著敏捷的身手以及身板小的優勢,繼續東藏西躲。


  最後他跑遍了整個宮殿,實在是餓得沒了氣力,才選擇躲在了牆角的一處水缸之後……


  起初那些宮人紛紛從水缸前走過,沒有人發現他,後來也不知怎麽的,身側忽然多了道打量的目光。


  嚇得他驚慌地回身,甚至將手掌抓破,做好了撲過去將血塗他臉上的準備。


  可誰知那身著白衣的小少年眉眼柔和,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別怕,我知道他們在抓你,我不告訴他們你躲在這裏……”


  說完話,他還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四周,將身體也擋了過來。


  那時君弈還不知道,這個年齡看起來和自己相仿的小少年是誰。


  隻聽他聲音平和,眼裏沒有鄙棄和嫌惡,這便又將手掌心的血,默默地蹭在了地上的沙石上。


  小少年見四周無人,問他:“我聽他們說,你是朝霞殿裏的那位小殿下,那麽你的母親,是朝霞殿裏的那位娘娘嗎?”


  君弈驚訝於這王宮之內居然還有人敬稱那個瘋子為娘娘,便沒有答話。


  小少年見人不搭理,又說:“如果是的話,那你應該是我弟弟……”


  說到這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神黯淡了下來:“你明明是我親弟弟,我卻不明白他們為何待你和待我完全不一樣……”


  “但書中有言,兄弟親如手足,所以我應該幫助你的對吧?”


  君弈依然眼神戒備,但那小少年,卻是走近他,用手拂去他肩上的沙塵,說:“你跟我來。”


  小少年帶著他去了廚房,並吩咐那廚房的嬤嬤給了他些吃的。


  那嬤嬤雖然看他的眼神帶有異色,但最後也隻是憐憫地歎惜了幾聲,任何話都沒有說。


  後來,他也是被那小少年和那廚房嬤嬤送出那座宮殿的。


  待他走遠後,他聽那嬤嬤對那小少年說:“殿下,以後這樣的事兒咱可別做了,可把老奴嚇得一身的汗。”


  “為什麽不?他是我弟弟,我們雖不是相同的母親,卻是相同的父親,身上該流著相同的血脈……”


  “哎呦我的小殿下,你乃是皇後娘娘所出的嫡子,他一個敵國賤奴所生的庶子,又生而不祥,連陛下都厭棄,怎能與您相提並論?”


  小少年被嬤嬤說得困惑又懵懂,最後眸光清亮地看向那已經走遠的小身影:“可是不祥,那是他的錯嗎……”


  生母身份卑賤,血會給人帶來厄運,可那真的是他的錯嗎?

  時隔多年,君弈已經不大記得那時候,他是五歲、六歲亦或者是七歲了……


  隻記得,那輕飄飄的一句疑問,讓他在一種莫名其妙的震撼與恍然中回了頭。


  因為那是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那不是他的錯。


  自打他記事起,所有人都嫌惡鄙棄地看待他,便是親生母親,也掐著他的脖子說他罪大惡極,罪該萬死。


  沒有人覺得他無辜過……


  就連他自己也認為,他的存在,就是一個肮髒不堪的錯誤。


  善惡皆輪回,有因必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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