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暗度陳倉
“娘娘，快擦擦眼淚吧，這會兒，皇上隻怕已經動身趕過來了。”看她不成聲，候在一旁抱著小皇子的采蓮不由出聲打斷。
傅明敏這才直起腰來，將眼角沁出最後一縷濕潤擦拭得沒有痕跡。蘇雙月見她麵上神情變得堅定無比，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將此事瞞天過海，好奇道:“這是牽扯皇室與傅氏的事，但凡有一絲變數，便是滿盤皆輸。這些事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傅明敏頓了一瞬，捕捉到蘇雙月眼裏輕如風掠過的狐疑，猶豫了下，拉住蘇雙月的手，聲音輕細下來，“雙月，你不必擔心。你是我的恩人，既然我告訴你這些事，便是打算將你當做一輩子的恩人的，”見蘇雙月未有動容，她心切地問，“如今，你都不肯信我了麽?”
信……或不信。在這深宮之中，口頭上的允諾就如同上元池中倒映的溶溶月影。風吹而來，一撲，便碎了。
“我自然是相信娘娘的。”明明將信將疑，蘇雙月很難得地努力笑著。
這也不見得是真話，傅明敏聽了卻豁然開朗起來，麵上露出希望的欣喜，“今天的話，我可是記住了。你你我畢竟曾經姐妹一場，雙月，你能為我保守秘密，我真的很開心。”
見她氣色恢複得不錯，但呼吸仍是不平穩，蘇雙月想要說些安慰，最終卻是沒說什麽體己話。
終究是有了隔閡，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明白，傅明敏和她蘇雙月，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夜色已深，待會皇上還會過來，娘娘還是先躺下歇著吧。”說完，她轉身去外殿吩咐另外幾個宮女準備著第二天的補藥，留傅明敏在床榻上，望著緋色的幔紗帳頂，因為她的刻意保持距離而眸色沉斂，徒添煩惱。
“娘娘，明日之事已交代妥當，雙月先行告辭。”
蘇雙月立在內室簾外，拱手施了一禮。正打算退下，身後冷不丁地，突然響起一道朗朗的笑聲:“我朕聽說東宮出了喜事，朕還沒見到呢，蘇姑娘便要走了?”
殿外傳來紛繁的腳步聲。
那人語氣裏，聽不出半分僵硬和慍惱，卻讓內室裏外的兩人都凜了一凜。
“民女恭迎聖駕。娘娘和小皇子已經恭候許久了，皇上來東宮，已是東宮之喜。”
蘇雙月眼底暗潮洶湧。她本想在獨孤陵來之前全身而退，好避開這尊礙眼的瘟神，沒想到他未行通報便過來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盡管隔了很久，可前塵過往，卻總是在他每一次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的時候，如潮水一般湧上來，猛烈地撲向她的腦海，遙遠，恍惚，卻真實得令人發怵。
她眼底卷起的滔天恨意他當然不會明白。好在外殿燭光昏暗，獨孤弋未瞧真切，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關切地問:“蘇姑娘，你怎麽了?似乎很痛苦?”
這一句話，引得他身後的大太監小太監都紛紛射過目光來，
在身體的本能排斥下強顏歡笑，幾乎要窒息。
蘇雙月深深吸一口氣，驀然直身抬眼時，卻是笑得無比溫和沉靜，獨孤陵自然也讀不懂她眸中幽深的冷意，隻是聽她淡然地否認道:“謝陛下厚愛，民女無事。陛下還是先去看看娘娘和小皇子吧。”
“明敏真的生了個皇子?”
這才在內室之外呢，傅明敏也還是清醒的，一定將外殿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雖然她代替了穩婆接生，可聽到這樣的問話，不由得有些發笑。蘇雙月貌似恭敬地作揖，垂下頭，將眼底的神色都竭力壓了下去:“恭喜陛下，登基幾日以來，便添了個小皇子。”
話剛說完，內室裏便響起傅明敏虛弱的聲音:“陛下親臨我這庭院，臣妾有失遠迎，臣妾……”
獨孤陵眉宇一蹙，立刻大步流星地掀簾進內室，掠了一眼躬身行禮的采蓮，忙扶住要起身行禮的傅明敏:“你剛生完皇子，怎麽就這樣毛躁了?”
“還不是許多天沒見到陛下，心中慌亂，總以為陛下不要臣妾了……”傅明敏在外人麵前高傲冷漠，在獨孤陵麵前卻和其他女人一樣，極盡討好，“臣妾還擔心，陛下若真是不要臣妾了，臣妾和臣妾的孩子該當如何……”
她說完，嬌嬌蹄啼地黏在他懷裏，哭得梨花帶雨。獨孤陵一番安慰，最終不耐地蹙了蹙眉頭，將目光投向采蓮懷中的繈褓，采蓮便很有眼力勁地將繈褓遞給了獨孤陵。
“陛下深夜趕來，不如先抱抱我們的小皇子吧。”額頭上的細汗與碎發黏膩在一起，緊緊貼著肌膚，傅明敏有些神情單薄地道。
不一會兒，內室便又傳來了一陣極為肆意的笑聲。獨孤陵看起來雖然和傅明敏同床異夢虛情假意，可對這個突然來臨的孩子，他還是大喜過望的。他們的喜悅與外殿的嚴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雙月聽著裏麵各懷心事的笑，不由得嘴角微微揚了揚。
這輩子獨孤陵還真是淒慘，不僅要用逼宮這麽不光彩的事來登上帝位，如今竟然連親生女兒流落在外都不知，還要把不知來曆的孩子養在宮中，將來那孩子會成為儲君，會君臨天下……那獨孤陵呢?靜心謀劃的這一切，不過像是為他人做嫁妝，到頭來一場空，淪為天下人笑柄。
想到這裏，她便覺得心中莫名的暢快淋漓，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絲冷笑。
“為朕誕下這個小皇子，愛妃辛苦了。”內室正沉浸在一片喜悅中，盡管二人各懷心思，聽到獨孤陵開口，傅明敏先是一愣，繼而綻開笑顏。
“臣妾最喜歡熱鬧，不如皇上賞小皇子一個慶生宴會，請些宮外表演的伎人來熱鬧熱鬧，如何?”
獨孤陵的笑意凝在嘴角:“愛妃剛生完孩子，氣血虛弱，這便在宮裏待不住了?”
被他這麽一瞧，傅明敏心都懸了起來，稍後看他並不怎麽懷疑她的意圖，便不怎麽自然地笑了笑:“其實臣妾是許久不見親人，很是想念父母。懇請、皇上答應臣妾這一片私心。”
說著神色凝重起來，便要翻身從床榻跪下，卻立即被獨孤陵製止了:“愛妃說的什麽話，既然是你所願，朕沒有理由不成全。但當下唯恐出什麽岔子——”說著，又想了想，揚聲道:“周月之後後昭告天下，朕要在宮中為皇兒舉辦慶生宴。”
他擔心的出岔子，名義上是擔心傅明敏的身子，其實是另有所指。獨孤陵登基沒幾天，唯恐變故接二連三，這一個月四處派遣軍隊，一麵憂慮軍中舊部與各方勢力爭執以致民心不穩，一麵加緊鞏固邊關。當下關口，宮裏是千萬不能出亂的。傅明敏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很溫馴地謝了恩。
宮裏似乎又恢複了太平，經由傅明敏生子之後，獨孤陵下令，將後宮一切事務皆交由傅明敏打理，顧春錦那邊雖有不滿，卻無可奈何的，隻能看著顧春錦的寢宮處比別處熱鬧，內外命婦往來參拜,宮人內監出入稟事，絡繹不絕，一片歡聲笑語。
自從傅明敏成為這沒有名分卻掌握實權的主人以來，氣焰更是盛了不少。
蘇雙月又一次立在傅明敏的寢宮前。
殿門敞開，宮城邊的柳樹已近枯黃，高大的樹蔭下，裙角掠過的，卻不是枯黃一地。
庭院裏多了許多宮女，大概是新人，此刻見到她來，都沒怎麽在意，其中一個嗓子大的，一個勁地呼喝著其他幾個做雜役的宮女匆匆往寢宮裏搬東西。
“都給我小心點，這些都是娘娘喜愛之物，要是一個不慎砸了，要了你們的命也賠不起！”
……
蘇雙月的視線落到她們匆匆捧著抬著的錦盒木箱上，看紋飾和封口，都不是宮裏的東西。傅明敏因為生了小皇子，如今又管理後宮，再有傅氏的實力撐腰，皇上這是擺明了有意把傅明敏冊立為後了。這番別人爭搶著要巴結的景象，蘇雙月聽香兒念叨多了，也不是不知道。隻是——
不過幾日不見，這待遇，也是天差地別了吧?蘇雙月稍覺意外，帶著兩個攜帶藥箱的小宮女走上前去，傅明敏寢宮中人，皆是春風得意，炫耀滿麵。
蘇雙月拐過長廊，告訴侍衛去通報一聲。不一會兒，院裏腳步輕響，在一群宮娥的簇擁之下，卻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嬤嬤出了來，見到是她，立刻喜笑顏開:“娘娘正想喚蘇姑娘過來呢，可巧蘇姑娘今兒就過來了。”
婦人先自己介紹了一番，原來她是傅明敏新找來的奶娘，博陵人氏，名喚闌姑，體態豐盈，一張臉也是圓圓潤潤的，看起來很是和氣。
蘇雙月淡笑，一邊隨著她從側門走進寢宮，一邊問:“娘娘的身體養得如何了?”
“娘娘是有福氣的，生過小皇子，玉.體並沒有受損的跡象，再加上蘇姑娘調理有方，如今精神奕奕，氣色大好，看起來都不像個剛生過孩子的婦人。”
“有勞嬤嬤了。”她瞧得出傅明敏對此人還是信任的，這段時間傅明敏庭院之中人流出入，說不準，這個嬤嬤還是傅氏特意派進宮來的，興許是有命在身，看起來與蘇雙月極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