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偷梁換柱
已經是入夜時分,宮城上方的一角天空暗無星辰。
薛貴人的寢宮處門窗關得密不漏風,在蘇雙月的指示下,所有宮人都被遣了出來,這時候,幾十個宮人通通等候在殿外,望著內裏通明的燈火和沒有一絲響動的安靜,焦急著,戰栗著。
“宮裏的內侍宮女都在這裏等候呢,有什麽事,郡主隻管發落。”
身旁的一個小內侍按耐不住出聲,白薇給他投了一個製止的眼神,四下掃了一遍這些宮人宮女,終於發覺到有什麽不對勁了。
她記得薛貴人身邊還有個貼身丫鬟叫琦音的,先前她表現得護主心切,這樣情形危急的時刻,怎麽不見了她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這些人裏逡巡了一陣,忽然看見宮道上遠遠的來了烏壓壓一隊人。
幾個小宮娥已經先她一步出聲:“見過李嬤嬤!”
頓時,一片人均回身相迎行禮。
李嬤嬤可是宮裏的紅人,此時這領了一隊宮女,趾高氣昂地往這邊趕。看這如臨大敵的陣勢,白薇也明白,來人是來耍威風了。
寢宮內室裏彌漫開各種的藥味,薛凝剛剛昏睡過去,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麵色有些蒼白。蘇雙月準備好各色藥物和刮刀啟子等器具,耳朵微動,突然聽到外麵一陣躁動。
蘇雙月深吸了一口氣。看來又來了個麻煩的人物。
李嬤嬤看也不看這些人,“皇上那邊還在等消息呢,你們在這裏愣著做什麽?吃飽了等死嗎?還不趕緊進去照看著!”
“回嬤嬤,是郡主的意思,在貴人病症根除之前,誰也不許進去的。”
有人故意這麽說,擺明了給了她臉色。李嬤嬤來了氣,一聲尖喝:“郡主?哪門子的郡主!我看皇上的旨意誰敢違抗!”
眼看她就要風風火火地衝進去,白薇立刻身形一移,換上一副笑臉:“回嬤嬤的話,皇上也是準許我家姑娘調遣這些宮人的,都是為皇上辦事,誰也別為難誰不是?”
外麵的爭執聲不絕於耳,蘇雙月輕歎一聲,放下了手裏的小鑷子。李嬤嬤隻說皇上在等消息,可見皇上對薛凝患病這件事還是存疑,結果隻要不讓皇上難堪便可,而薛凝的一條性命,在這深宮之中,並沒那麽重要。
碧瓦飛甍之內的生活,看起來雍容華麗,但隨時麵對的都是沒有硝煙的戰爭。
李嬤嬤和白薇正在爭執不休,寢宮處卻突然傳來了緩慢沉重的聲響。眾人安靜下來,瞬間將目光轉向殿門處。
寢殿明如白晝,一抹清麗絕俗的身影將曖黃的燭火擋在了身後。忙了這許久,蘇雙月疲憊的身影有些虛化,但看向殿外爭執的兩個人,眸子卻是清亮剔透。
蘇雙月隻想忽視這些找麻煩的人,丹蔻一指,“白薇隨我進來。其他人等在殿外。”
“老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先過來照顧薛貴人。”
見白薇走過去,李嬤嬤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作威作福的人老身見多了。寧德侯府的七姑娘,不過被封為郡主,就不懂宮裏的規矩了?”
一口一句規矩的,宮裏的人實在是無趣。
蘇雙月默默翻了個白眼,看向寢宮外的宮女和等候聽命的數十個小黃門,問道:“薛貴人久病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若你們執意莽撞地進來,衝撞了薛貴人,有誰擔待得起嗎?”
旁邊的小宮娥們暗瞥了一眼李嬤嬤難看的臉色,齊齊低下頭沒了聲。
小丫頭也敢和我叫囂,遲早有你好果子吃!李嬤嬤正要破口大罵,卻發覺一瞬間,幾十道目光刷刷地向她射過來。
見對方已經麵如土色,蘇雙月也隻好給了她一個台階下,“不是我不肯讓嬤嬤探望,隻是貴人危在旦夕,還請嬤嬤多多體諒,多多體諒啊。”
說完,拉起白薇的手進了內宮,白薇回過身朝氣噎的李嬤嬤扮了個鬼臉,殿門又轟地重重關上了。
內室裏,藥味四散開,肆意地張牙舞爪。
畢竟薛凝已經懷胎七月,白薇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失措,蘇雙月心裏也充斥著不安,卻是平靜地吩咐。
“烈酒。”
“刮刀。”
“布帶。”
“針線。”
“……”
床榻上很快有了斑駁的血跡,兩人在內室來回忙碌,約莫一個時辰後,白薇推開殿門,跟幾個看起來信得過的宮女要了熱水來清洗薛貴人的身子。
“薛貴人的病症已經根除了?”看見白薇出來,立刻有人迎了上去。白薇一言不發,李嬤嬤趕緊的往廣明宮那邊通報皇上,她的人摩拳擦掌,看起來都等著看好戲,火藥味十足。
蘇雙月縫合薛凝腹上的傷口,手上落了最後一針,疲累得腰都要直不起來。
薛凝腹中的孩子已經取出來了,母子平安,對於醫者來說,也算是一個安慰了。
白薇正拿一個錦帕裹了懷裏溫軟的一團肉丸子,環抱在臂彎裏:“小姐,你看這小家夥,洗幹淨了就是不一樣,小鼻子大眼睛的,長得還真好看。”
蘇雙月露出了笑容,頓覺疲累都消了大半,“你把他給我抱抱。”
這時,外室傳來一道聲響,蘇雙月手一疆,連忙扯起錦帕蓋住,眼神示意白薇躲進身後的珠簾內。
“誰?!”蘇雙月心弦繃緊。
“姑……郡主莫慌,是屬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雙月心裏略略安心,卻沒有放下戒備。
“進來吧。”
外室的人“嗯”了一聲,不及蘇雙月反應過來,另一道身影倏地閃身進屋,疾風一掃,內室的燭火都劇烈地晃了一下。
“七姑娘,你隻請他進來,不歡迎我了?”
蘇雙月抬起頭來,燈火輝映中,絕美的麵容上嘴角抽了抽。
“夜祁墨,你……”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狗腿?後半句話她忍著沒說出來,畢竟冥九也在,她怕打。
蘇雙月正要揶揄,夜祁墨卻突然靠近了一步。那雙深沉不見底的眸子,孤絕得如同高嶺之花,眼底似乎有幾分溫柔,直直地凝視著她,幾乎要讓她陷進去。她身子一僵,神情也定在了臉上。
“……怎麽了?”
夜祁墨伸出手,仿佛有一絲柔軟在他心底恣意地生長。他緩緩接近這一片柔軟,卻眼見她繃得僵直,手便在虛空停住了。
有極淡極淡的清香驅開四周的草藥味,夜祁墨的衣袖貼著她鼻尖,蘇雙月隻覺得一刹那,額上落下一片清涼。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拂過她額上的細汗:“這一日,你太勞累了。”
連聲音都比往日溫柔。蘇雙月心裏恍恍惚惚的,夜祁墨嘴角扯起一抹笑意,“永明宮那邊怕是已經要過來了。七姑娘,你打算怎麽辦?”
“我……我不知道。”蘇雙月的神情重新變得沉凜,似乎有化不開的冷意。忽而她心念一轉,對上麵前男子的視線,“當務之急,是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白薇聽到聲音,明白是冥王過來了,暗暗安了心,從簾後走出,“見過王爺。”
夜祁墨的視線落在她懷裏,眉心蹙了蹙,喚了冥九進來。
冥九接過白薇懷裏簡易的繈褓的同時,把一個木匣子放在薛凝床榻邊的矮幾上。
“那是什麽?”蘇雙月忍不住問。
夜祁墨的聲音裏沒有情緒:“是他們都想看到的東西。你將這個木匣子裏的東西交給皇上,隻說,這是從薛凝腹中取出來的。”
從薛凝的腹中取出來的……這是腫瘤?真正的腫瘤?
“七姑娘。”夜祁墨見她神色不對,連忙扶住她要傾倒的身子。
“恭迎陛下!”
外麵突然響起來一片肅穆之聲,宮人看見眾侍衛擁簇著一個明黃色身影往薛貴人寢宮過來時,齊齊高喝,匍匐在殿外,一片肅靜。
聲音響起的同時,夜祁墨和冥九的身影一閃,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白薇陡然驚惶,攥著蘇雙月的衣袖,“小姐,他們都要來了。”
蘇雙月反將她的手握住,喉嚨裏一陣翻江倒海,手指顫巍巍地,揭開了矮幾上匣子的木蓋。
……
李公公把白薇手裏的木匣子接過來給皇上略了一眼,皇上微眯了眯眸子,為了堵住眾人的嘴,吩咐他讓在場的人都看一遍。
匣子裏滿是模糊的血肉,頗有些瘮人。眾人先是抑製不住好奇上前看,而後都神情怪異地捂住了口鼻。
蘇雙月抬眸向主座上的那人看去,似乎是想要的答案,但他並沒有太多神情。
“這便是從薛貴人腹裏取出來的?”
皇上沉穩的眼神從她麵上一寸一寸掠過,帶著揣摩不透的氣息,蘇雙月頓時覺得麵如刀割,目光微閃,強自鎮定地穩了穩身形。
整個宮裏的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回陛下,薛貴人病症根除,應已無大礙,多加調養,不過幾日便能痊愈過來。”
李公公不動聲色地看著座下有些瘦弱的身影,目光裏藏了絲讚許。
“陛下,一直聽聞雙月郡主醫術驚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呀。”
“是呀是呀,此番大動幹戈,陛下可要好好獎賞郡主了。”
皇上身邊的幾個奴才看主子麵色和緩了許多,立刻開始迎.合著拍馬屁。
興許是記起了昔日的情分,皇上終於緩緩往內室看了一眼:“帶朕去看看她。”
蘇雙月鬆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陰沉終於在這一刻盡數卸下。
不久後,內室裏傳來了皇上沉凜的旨意。
薛貴人含冤得洗,即刻恢複貴人位份。雙月郡主治病有功,獎賞侍女、珠玉若許。
皇上的話音一落,外室的宮人門立刻跪拜在地上,寢殿內外爆發出一陣陣高喊。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