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的院子除了晨曦,沒有別人來。
早晨有負責灑掃的丫鬟來打掃,也會有負責漿洗的丫鬟來拿走衣服床單。
晚上亦會有丫鬟來掌燈,一日三餐也會有丫鬟送來。
她這裏除了那些小丫鬟,夏錦瑟沒有來過,秦宇以及男仆更沒有進來過。
說到秦宇——那個憨厚的壯漢,倒是在院門口出現過幾次。
好像是為了找某個丫鬟。在院門口等著,巴著眼瞅,倒好像是觀測什麽敵情,不像在找人。
屋子裏安安靜靜。漸漸的,宋吟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因為她聽到丫鬟進來的腳步聲,可是卻沒有聽到出去的聲音。
也就是說這個人沒有出去。
小丫鬟每次都是掌完燈就匆匆忙忙出去,生怕呆的時間太長,會被夏錦瑟臭罵。
今天這個人是怎麽了?
不對,難道不是掌燈的丫鬟,那會是誰?
細思極恐。
宋吟慌忙轉過頭來,一個穿著玄色衣服的男子坐在離自己僅有十米的地方。
她嚇壞了,捂著頭跳著腳叫起來。
她一害怕就這樣,從小養成的習慣,再也沒能改變。
北堂赫亦見狀,快步走過去,雙手握住她的肩,低頭看著她。
他的額頭那裏出現了好看的一條皺紋。
“別怕,是我。”
宋吟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來,果然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孔。
這張麵孔,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裏,也無數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每次都讓她恨得牙癢癢。
宋吟被嚇得不清,雖然已經弄清楚怎麽回事兒,仍舊心有餘悸。
嘴一噘,眼淚便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也顧不得許多,推開北堂赫亦,便坐到不遠處的實木椅子上,低頭擺弄手指。
那天在馬車裏,她也是這麽低頭擺弄手指,露出長長的一截白如瓷器般的脖子。
“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你進來也不說一聲。”
宋吟很是生氣,以至於都沒有注意到左腳狠狠向前踢了一下,很像一個賭氣的孩子。
屋子裏寂靜無聲。
沉默像泉水流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然後順著窗欞溢了出去。
宋吟很快便意識到不是在雲府,身邊不再有疼愛自己的爹娘,不再有寵愛自己的哥哥。
她現在隻不過是一個漂泊無依,又身負深仇大恨的浮萍。
她低頭默默擦幹眼淚,抬頭望著北堂赫亦。
淚眼婆娑,臉蛋紅潤,惹人憐,惹人愛。
“對不起,我嚇壞了。”
北堂赫亦看到她的鼻尖上有淡淡的一層汗水,因為擦眼淚的緣故,額前和兩鬢的頭發有些許淩亂。
不知怎麽的,看得有些愣神,竟然想抬起手給她梳理那幾根發絲。
但也隻是瞬間的事兒。
他很快便從失神中反應過來,又變得肅穆而有距離。
“聽說你身體不適?”
北堂赫亦問得莫名其妙,宋吟抬頭疑惑地瞅著他。
他似乎有些不自然起來。
“吃飯。”北堂赫亦淡淡地說道。
說完便邁開長腿自顧自出去了。
宋吟因為自己失態很是懊惱。
但往昔之事不可追,她也隻能收拾好情緒,偽裝好自己,跟著走出去。
北堂赫亦跟宋吟一前一後走進飯廳。
秦宇和夏錦瑟沒敢落座,和一眾小廝丫鬟站在旁邊。
“坐。”北堂赫亦淡淡說道。
四人方才坐定。
北堂赫亦這次來的實在是太突然,沒有飛鴿傳書,也沒有讓人通報。
守門的小廝牽著北堂赫亦的棕黃色烈焰馬,歡歡喜喜地進來。
看到夏錦瑟正站在院子中,一隻手放在腰間,一隻手比劃著,指揮小廝嫁接李子樹。
便張嘴說道:“小姐,將軍來了。”
夏錦瑟愣住了,緊接著便看到北堂赫亦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來。
她慌忙上去迎接。
“將軍匆忙前來,可有什麽吩咐?”
北堂赫亦才沒有那麽好脾氣去解釋,隻是輕飄飄看了夏錦瑟一眼。
她們是親姐妹,為什麽看不出她們一點兒相似的地方。
夏錦瑟看到北堂赫亦投來的目光,知道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隨即低眉順目說道:“奴婢僭越了。”
“我去書房,晚膳時叫我。”
夏錦瑟默默記下了。
姐姐臨走時,讓北堂赫亦照顧她。
可是她在北堂赫亦身上從來沒有體會到哪怕一點溫度。
永遠都是那麽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
起初,她也曾像姐姐一樣迷戀北堂赫亦。
姐姐臨走時,甚至希望她能夠永遠陪在北堂赫亦身邊,成為他的妾室。
夏錦瑟曾欣喜過,期待過,但是這些期望的小泡泡皆被現實擊得粉碎。
六年了,北堂赫亦來鬆泉山莊的次數屈指可數。
來了也是為了在山莊見什麽秘密的人,辦什麽重要的事兒。
姐姐在他的心目中是不同的,他還深愛著她。
想到這裏,她隻有欣慰,沒有一絲一毫地嫉妒。
是的,夏錦瑟不否認,她也曾嫉妒過,也曾怨恨過。
為什麽姐姐能夠遇到如此愛護她的男人,為什麽她能有那麽多人喜愛,而自己什麽都沒有。
但是,這一切都被對姐姐的心疼掩蓋了。
她的傻姐姐,為了北堂赫亦付出了一切。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她正在跟春萼學刺繡,繡的是一副喜鵲戲枝圖。
一隻長著長尾巴,通身黑夾雜著白羽的喜鵲。
在西府海棠上,彎著細如小棒的雙腿,隨時都要躍起。
幾片粉白色的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向下落去。
春萼的刺繡在鬆泉山莊可是出了名的。據說在她的老家也是首屈一指。
春恩的老家在無錫,那是個有山有水,人傑地靈的地方。
每每春萼說起來,嘴角都帶著笑。
她眼睛望著遠方,眼睛裏流露出對過去無比的憧憬,仿佛真能看到美麗的無錫。
實際上,她隻在無錫生活了六年。
之後便遭遇惡霸欺辱,一家人隻能顛沛流離,流落他鄉。
後來她爹娘皆病死了,隻留她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孑然一身,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再後來便是一個十歲小姑娘的噩夢,不說也罷。
那喜鵲在春萼的手中,成了俏皮活潑的小喜鵲。
可是在夏錦瑟的手裏,卻成了啞著嗓子的烏鴉。
兩個人說笑著,都被那肥胖的,很別扭低著頭的烏鴉逗樂了。
在鬆泉山莊,夏錦瑟皆把其他人當下人,唯獨對春萼的感情不一樣,像朋友,又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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