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夏秀敏淡然回視,唇角的笑紋隱約可見:“我昨日有沒有回家,父親您不知道?”
夏擎生被這話一噎,蹙起了眉頭。是了,他從沒將這女兒放在心上,故而並不知曉她昨是否回府。
然而這話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自己的嫡長女,發現她竟然長得如此耀眼,猶如一把鋒利的劍,褪去了質樸厚重的劍鞘,露出尖銳的利刃,鋒芒畢露。
難怪武華王爺會對她另眼相待,她的確有那個本錢。
見夏擎生隻看著夏秀敏,久久不曾言語,陶玉然心中發急,她笑著開口道:“老爺公務繁忙,這等瑣事他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秀敏,你可別怪罪你父親。”
說著,她輕扯了扯夏擎生的衣袖,小意溫柔道:“秀敏畢竟年幼,不懂規矩,老爺切莫與她一般計較。”
夏秀敏冷眼看著陶玉然裝模作樣,心中膈應。再加上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委實不想在這裏再待下去。
夏秀敏站起身來,微微行禮,道:“體己話已經說過了,若是無事,秀敏便不打擾父親母親了。”
“慢著。”夏擎生沉聲阻止。
夏秀敏側首,挑眉道:“還有何事?”
夏擎生被她的傲慢弄得有些惱怒,威嚴的眉峰攏起,他沉聲道:“你與武華王爺尚未婚嫁,夜留王府之事決不可再犯,可知道了?”
“女兒明白。”夏秀敏順勢應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再和裴寒上一次山,也沒什麽機會夜不歸宿了。
見夏秀敏如此乖巧,夏擎生也不想再為難。這個女兒畢竟是未來的王妃,便是看在武華王爺的麵子上,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他擺了擺手,示意夏秀敏下去。
陶玉然哪裏肯就此罷休?她以帕掩唇,發出一聲驚呼:“秀敏,你臉上怎撲了如此厚重的鉛粉?”
她心疼地從主位上走下來,愛憐地撫了撫夏秀敏的臉蛋,痛心道:“秀敏啊,你現在畢竟年幼,皮膚更是脆弱的緊。便是想要化妝,也該上些膏脂才是,這般的鉛粉是萬萬用不得的。萬一損了根基,可如何是好?”
見她伸手就想擦掉自己臉上的粉底,夏秀敏側過頭,退開一步。
她唇角微揚,眼底卻毫無笑意:“母親說的話秀敏自然是明白的,可秀敏這半張臉早已經毀了,又何談根基?隻是撲些鉛粉掩飾罷了,難道母親還想幫我擦掉?”
夏擎生見兩人談論的都是女人家的東西,也不好插嘴,隻好麵無表情地端坐著,冷眼旁觀。
陶玉然也不指望夏擎生能幫自己什麽忙,她表情愁苦,像任何一個關心子女的慈母,道:“哎,也是可憐。不過你畢竟年幼,身體底子好,若是精心調養幾年,想來也應該是能養好的。”
她對身邊站著的丫鬟抬了抬手,吩咐道:“將我屋裏的那盒凝脂露取來,再打盆清水,先給小姐淨淨麵。”
見丫鬟領命下去了,陶玉然便拉著夏秀敏的小手,妥帖道:“這凝脂露是與我交好的季夫人送過來的,對保養臉蛋最是有效。待會兒你將臉細細地洗了,我再幫你塗上一些,保準比你畫這些鉛粉有用多了。”
夏秀敏眼神一厲,剛要拒絕。在一旁聽著的夏擎生已經點了頭,讚賞道:“你母親想的周全,你就聽你母親的,將那什麽露用上一段時間。每日畫這麽濃的妝容招搖過市,也委實不成樣子!”
夏秀敏心頭冷笑,卻不能直接駁了夏擎生的麵子。再加上她並不知道陶玉然想要整出什麽幺蛾子,索性便乖聲應了,心裏暗暗戒備著。
等到丫鬟將清水打過來,夏秀敏便就著清水洗了麵,用一方小巾將臉擦拭幹淨。鉛華洗去,露出一張恬淡柔美的臉,線條溫和,眉眼淡然,哪裏還有半分盛氣淩人的模樣?
陶玉然滿意地瞧著夏秀敏那張透出一點病態蒼白的臉,心道這才是她熟悉的那個小賤人,懦弱而又好欺負。想來之前也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以為畫個濃妝便能夠跟自己鬥了?簡直是妄想!
“瞧瞧,多麽標致的臉蛋,出水芙蓉般的嬌俏。便是不化妝也美的緊,你還塗那勞什子的鉛粉,完全是浪費嘛!”
陶玉然挑起夏秀敏的下巴,上下打量著,麵上笑得滿意,眼中卻是劃過一抹狠毒。
站在一旁的丫鬟早就得了陶玉然的吩咐,在捧上凝脂露的時候,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大小姐的顏色卻是不錯呢,隻是瞧著氣色不大好,眼底都有黑影了。”
陶玉然聞言大驚,認真地將夏秀敏上下打量著,驚道:“還別說,秀敏你的臉色著實差的厲害,難道昨晚在王府沒有歇息好?”
她似是埋怨地嗔怪道:“即便是王府好玩,你也沒有晚睡的道理,對身子不好!”
陶玉然到底想要做什麽?
繞了一個大圈子隻是為了看自己的臉色,還死揪著王府之事不放,莫非她知道了什麽?
心中警鈴大作,夏秀敏微微垂下頭,纖長的眼睫上掛著一滴瑩潤的水珠,低低道:“我雖然歇息在王府,可到底惦記著家裏,夜不能寐,很晚才得睡去,這才氣色欠佳,竟讓父親母親憂心至此,倒是秀敏的不是了。”
牙尖嘴利!陶玉然心中暗恨,好在她留有後手,並不怕夏秀敏抵賴。
陶玉然心疼地安撫了夏秀敏兩句,母慈女孝的模樣引得夏擎生老懷大慰。
而就在這一片溫馨氣氛之中,一個灰衣短襖的仆人快步跑了進來,急匆匆道:“夫人不好了!大小姐不見了!”
那下人悶頭大叫之後,扭頭瞧見與陶玉然站在一處的夏秀敏之後,臉色猛地一變,見鬼般叫道:“大小姐,你怎的回來了?”
陶玉然冷聲斥道:“不懂規矩的東西,大清早的鬼吼鬼叫什麽?”
夏秀敏倒是饒有趣味地將那下人上下打量片刻,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灰衣仆人似乎是被嚇到了,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討饒道:“夫人恕罪,小的隻是太過著急,才衝撞了老爺夫人,老爺夫人饒命!”
夏擎生方才被這刁奴嚇了一跳,此時也是惱怒地緊,他皺著眉頭問道:“你方才說大小姐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仆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秀敏,又瞟了一眼陶玉然,才老老實實地說道:“昨日晚間,夫人見大小姐遲遲不歸,便派小的去王府問問情況。結果小的去了王府,卻並沒有發現大小姐的蹤影。”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有些猶豫,眼神躲閃。
夏擎生心頭一沉,沉聲道:“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作什麽?”
那仆人隻好怯聲道:“小的找了王府的人打聽,那門房的人告訴小的,說是武華王爺昨日並沒有歸府,更別說、更別說咱們家大小姐了……”
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惶恐地直磕頭,連呼饒命。
夏擎生的臉色陰沉如水,他掃向站在一旁的夏秀敏,目光銳利。
夏秀敏並不理會他,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那下人:“你說的倒是有趣,那我問你,昨日便探到的消息,你怎的今日來報?”
灰衣下人忙不迭地回答:“小的怕門房糊弄我,便又在王府門前守了一整晚,想著今日一早將大小姐接回府也好。可誰知一直等到早上,仍舊沒有等到大小姐,我便趕忙回了府,不敢隱瞞。”
“哦,原來是這樣。”夏秀敏像是聽了一個完全與自己無關的故事,笑著點了點頭:“你倒是口齒伶俐,做個跑腿的下人倒是可惜了。”
夏擎生早已經忍不住,他冷冷地看了夏秀敏一眼,憤怒道:“不知廉恥的東西,看你做的好事!”
夏秀敏眼神一厲,反口便還擊:“父親慎言!僅憑一個小廝的一麵之詞便說自己的女兒不知廉恥,不知情的人還當定國侯老邁昏庸,不辨是非!”
“你敢說我老邁昏庸?”夏擎生被她氣得胸口一滯,怒極反笑:“好,好,好得很,你真是我定國侯府養的好女兒!”
夏秀敏卻似沒有看到他的怒氣,不緊不慢道:“父親何必動怒,你不汙蔑我,我便尊敬你孝敬你,當你是我的好父親。可你若是自己都不把女兒當回事,那可也別怪女兒不認你這個爹!”
說完,她也不看夏擎生變幻莫測的臉色,上前一步就踹到了那小廝的心窩,將他狠狠地踹翻在地。
她冷聲笑道:“好厲害的賤奴,三言兩語就挑撥了我們父女關係,當真是厲害的很!”
灰衣仆人被她踹的一個仰倒,心窩子痙攣的厲害,他慘白著臉想要爬起來,夏秀敏一腳已經踩到了他的胸口,狠狠地撚了撚:“嗬,我現在甚至開始懷疑,你是哪家的探子故意潛伏到咱們侯府來了!說,到底是誰指使你汙蔑我的?”
“小的所說句句屬實,大小姐您便是惱羞成怒,也不該拿小的撒氣!”灰衣仆人有所依仗,口齒仍舊伶俐。
夏秀敏發了狠,獰笑一聲揮手便要打。
陶玉然連忙伸手拉住她,勸道:“何必跟一個下人動氣?來,坐下來慢慢說。”
左右兩邊的丫鬟強硬地扯開夏秀敏,將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陶玉然打著圓場道:“你們父女都別氣了,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呢。”
她轉向夏秀敏,笑問道:“秀敏,這仆人是我派過去的,性子我也清楚,絕對不是什麽偷奸耍滑之輩。你昨日……當真不在王府?”
夏秀敏扯了扯唇角,正欲說話,陶玉然已經打斷了她,道:“其實你沒有同王爺回王府,也沒什麽。總歸你們是未婚夫妻。”
“混賬!”夏擎生聞言嗬斥:“男未婚女未嫁,徹夜相處這便是不合規矩!這要是傳了出去,咱們定國侯府的臉麵要往哪兒擱?”
陶玉然似為難般歎了口氣,呢喃道:“也對,若是傳了出去,他們豈不是要說咱們定國侯府不會教導女兒?瑾樂還沒有說親呢,若是別人知道了……哎!”
夏擎生臉色更是難看。夏瑾樂是他嬌寵著長大的,若因為姐姐的壞名聲而影響了她的婚事……夏擎生隻要一想到這點,便對夏秀敏無法容忍。
他指著夏秀敏,厲聲道:“從今日起,你便滾回你的屋子裏,沒我的吩咐不準出門!”
夏秀敏由始至終都沒有說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便是她想要解釋,他們也有一萬種方法關她的禁閉。
隻是,不說話並不代表她要妥協。
她冷冷地站起身,目光陰鶩地盯著陶玉然與夏擎生。明豔的眉眼配著那笑容,看上去就像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隨時都能揚起脖子咬你一口。
夏擎生被她看得渾身發寒,竟然心生怯意。他掩飾一般地將桌子上的杯子扔過去,憤怒道:“看什麽看,你給我滾出去!”
夏秀敏側過臉,瓷杯順著她瑩白的耳珠劃過,擦出一條細細地血線,血珠滲出來,妖異無比。
夏秀敏輕輕揩掉血珠,笑容涼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今日我若是踏出了這房門,來日你們可別要後悔!”
說著,拖著曳地的裙擺旋身邊走,路過那還在地上躺著的灰衣仆人時,垂頭滿懷惡意地笑了:“對了,這牙尖嘴利的小廝最好還是處理了吧,瞧他這能說會道的模樣,誰知道他會不會將這‘醜事’給說出去呢?”
灰衣仆人麵色慘白,猛地扭頭看向夫人。正好對上她似笑非笑地眼,心中頓時湧起一陣絕望。
沒有人會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了。
夫人不會保他了。
看著灰衣仆人那灰敗的臉色,屋裏的所有下人都在暗自心驚。大小姐哪怕是敗了,也要拖一個人下水。那如果下次還幫著夫人對付小姐,他們是不是也逃不過一個死?
恐懼湧上了所有人的心頭,可是就在人人自危之時,一道興奮的聲音在院外高高響起:“大小姐呢?老王妃遣人送東西來啦!”
夏秀敏一隻腳已經踏出了正堂,聞言挑了挑眉。
管家福伯並不知曉這正堂裏的風起雲湧,在院子外麵見了夏秀敏,連忙歡天喜地地跑了過來,討喜道:“哎喲,大小姐,您在這兒呢?快隨老奴前去,老王妃賞了好些東西給您呢!”
夏秀敏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內堂,故意提高音量問道:“老王妃賞東西了?”
福伯高興道:“是啊,賞了好些呢,您快去瞧瞧!對了,老爺呢?可在屋子裏?”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著脖子往屋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