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明
司禮監後半夜搭起了火盆，長條狀的銀炭在大銅盆裏燒的正旺，這種氣能燒的起炭盆的，全皇宮除了皇帝也就司禮監一家。
京都的氣就是這樣，雖然已經到了春，但一下雨就會冷，值夜的太監們紛紛扒出了冬還未來得及洗曬的夾襖，衣服疊衣服的穿在外袍裏。
“一場春雨一場暖呐。”曹博靠在椅子上，他伸手將蠟燭撥亮：“要等到真正的暖和，還要再等半個多月。”
曹醇從櫃子裏拿了薄毯蓋在曹博腿上，他蹲在地上將毯子仔細掖好：“等晴了，幹爹您就能出去曬太陽，這樣腿也能利索點。”
“老毛病，治不好了。”曹博擺手示意曹醇起來，他道：“咱們這號子從底下爬上來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毛病。”
他的腿就是以前在雪地裏跪壞的，如今每逢陰雨氣就會疼痛難忍，有時候站都站不起來。
“毛病，不礙事。”
一旁候著的江半夏將火盆又往曹博方向推了推。
“再等一會兒。”曹博道：“等亮了。”
……
蒙蒙亮的時候，雨停了下來，案上的蠟燭燒了大半，江半夏撐著腦袋坐在火盆旁，頭一點一點的。
“老祖宗要放亮了。”太監捧著熱巾帕心翼翼的叫道。
半靠在椅子上的曹博睜了眼，他接過太監遞來的熱巾帕將臉揩了一把，便立馬精神抖擻起來。
“主子萬歲爺那邊起身了嗎？”曹博問道。
“回老祖宗，已經起了。”太監應聲道：“黃公公寅時來的消息，萬歲爺打一整晚的坐。”
“既然醒了，那咱們也走。”曹博大踏步的出了司禮監，曹醇緊跟其後，他示意江半夏也跟上。
下過雨的紫禁城裏彌漫著往日沒有的泥土味兒，有那麽一瞬間讓曹博以為回到了家鄉的田野。
他快步的走在最前麵，好似這樣腿就不會疼了。
突然曹博停下了腳步，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隱隱約約的見著對麵走來一群人。
“內閣的人來了。”曹博熟稔道：“等等吧。”
眼見著內閣的人越來越近，曹博向前迎去。
江半夏跟在內侍後麵，她仰著腦袋，視線越過前麵饒肩膀往前望去，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內閣的閣臣們，心裏除了好奇剩下的滿是敬佩。
這些人各個都是朝中砥柱，掌握著整個大銘朝的國計民生，當然也是擁有權力的那一波人。
“龔閣老，您老人家怎麽自己走進來了。”曹博笑臉迎上道：“萬歲爺不是特準了您坐肩輿嗎？”
“走走，走走。”龔綏指著自己的腿道：“趁現在還能走，多走兩步，以後走不動了再抬進來。”
後麵跟著的內閣閣員紛紛笑了起來。
“閣老老當益壯。”曹博攙過龔綏的胳膊笑迎道：“大銘掌舵還需閣老您呐。”
龔綏臉上笑意不減：“曹公公這是在埋汰我，大銘需要的是年輕人而不是我這個糟老頭子。”
“年輕人是好，但哪裏有閣老您經驗老到。”
曹博身後跟著的太監紛紛接過這些閣臣手中的傘，江半夏混在其中，她挨個將這些人打量了一番。
除了最後麵站的那位能年輕點，剩下的都應已過不惑之年，全是些老人了。
曹博停了腳步，他的視線緩緩掃過那群閣臣，沉聲道：“前些日子寧陝總督於懋恭來折，大家應該也知曉了，這事來的巧也來得急忙，年前才將去年的賬目清算了，但還沒過完今春，戶部便報了茶課易馬的數，每歲遞減的數差太大，萬歲震怒，今個才請大家來議事。”
幾個閣臣麵麵相覷，這事兒他們早有知曉，可茶馬之事本就是一團亂賬，萬歲若是真要清查恐怕又將掀出一群人。
人頭落地不，恐怕他們也不好過。
“這事本不應單獨拿出來。”曹博頓道：“可南北戰事不斷，北邊俺答南邊倭寇橫行，國庫也不充裕，處處都是要錢的地方，單不錢之一事，但每歲差發減少，就必須拿到明麵上來。”
“差發減少？”站在最後的年輕閣員驚道：“沒有馬，怎麽打仗？”
“正是這理兒，沒有馬打不了仗，所以萬歲才震怒。”曹博攙住龔綏道：“閣老，這事馬虎不得。”
“馬虎不得，馬虎不得。”龔綏連聲重複道：“馬虎不得呐。”
……
慶文帝打了一夜的坐，他不光不累反而精神分外抖擻。
“道家的養生方子還是挺管用的。”慶文帝起身抻了一個懶腰。
“主子萬歲爺心誠，自然是事半功倍。”黃維恭維道。
慶文帝抬手笑指著黃維道：“你呀你，恭維朕。”
“奴婢的可都是實話，半點假都沒櫻”黃維一臉真誠：“三清可鑒。”
慶文帝臉上帶著笑意，他並未追究黃維的話是真是假，反而坐回蒲團上問道：“幾更了？”
“回主子，已經卯時了。”黃維回道。
“卯時了，不早了。”慶文帝望著殿外透進的點點晨光，他道：“叫人進來吧。”
他指的人是內閣和司禮監的人。
黃維從門出了乾清宮，他看見曹博一行人，立馬疾步迎上前去。
“萬歲請各位進殿議事。”黃維拱手道。
“該進去了。”曹博緩緩掃了一眼那群閣臣：“咱家要的話剛才已經完了，一會兒大家都兜著點兒吧。”
一時間閣臣都默了聲。
司禮監當值的不當值的秉筆們都跟在了曹博身後，一行五個大太監在乾清宮外站的溜直，與他們相對的是內閣的五大閣員。
太監們開了門，這些人緊跟著放輕了腳步踏進殿內。
江半夏與一眾內侍緊隨其後，他們一進到乾清宮外殿就分散了開來，各自找了位置站下。
司禮監與內閣眾人緩步進到了內殿。
江半夏進不去，她隻能立在外麵聽裏麵的動靜，在聽到那群人叩頭高呼萬歲後，殿內突然傳來慶文帝的聲音：“都看座吧。”
外殿候著的太監們應聲而動，她眼睛一轉，也跟著拿了墩子往殿內走。
這雖然不是她第一次來乾清宮，但不得不承認這裏真的很大，光是銅香爐就占了三個，三個香爐放在殿內遙相呼應。
每個香爐旁都站著一個太監，他們時不時的往裏麵加香料，香爐頂處絲絲縷縷的往外冒著煙。
——滿殿香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