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翌日清早, 剛及卯時,秦洵驚訝發現齊璟臉上比他還要明顯地寫著“睡眠不足”四個字。
“你昨夜沒睡好?”秦洵問, “你看你這兩個眼圈,怎麽了這是?”
齊璟試探著問他:“你昨夜做夢,還記得嗎?”
秦洵歪頭想了想:“不太記得。”
行吧,就知道當時他驚醒那一下壓根不是真醒。
“不記得就算了。”
吃早飯的時候秦洵不知怎麽的靈光一閃,想起來了:“哦,我昨夜那是夢到我倆禿了,還是禿了頭頂中間一圈,特別可怕!”
“是挺可怕。”齊璟沒好氣,“半夜坐起來逮著我腦袋摸, 我還當你是夢裏摘西瓜, 一夜我都警著神, 就怕你心血來潮真給我腦袋摘了。”
“怎麽可能, 我就做夢,又不是夢遊, 我沒那毛病。”秦洵覺得很冤枉, “你是為這個才沒睡好?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我榨虛了腎, 我還琢磨這沒道理啊,昨夜就來一次,我又沒練什麽采陽的狐狸精邪術,你什麽時候這麽不中用……”
他在齊璟瞥來的眼神下識相閉嘴, 埋頭喝粥。
喝了半碗粥,秦洵還是覺得昨夜那個禿頭夢心有餘悸:“可別是什麽預兆吧, 不行, 回去之後得吃幾天黑芝麻緩緩, 叫廚房每天換著花樣做成糕點糊糊什麽的送過來好了。”他丟了勺子,扒住齊璟的小臂,很認真地說,“齊璟,你也得跟著我吃,知道嗎?”
“……知道了。”齊璟無奈,又給他舀了點粥添滿碗,“多吃點,回去路上不帶吃的,別到時喊餓。”
回到皇城王府,兩人頭挨著頭都先補了個覺,睡到下午才起。明日是朝日,天色一暗二人又是早早入榻。
換作往常秦洵恐怕得翻來覆去鬧騰好一會兒才能睡著,興許真是這幾日在上林苑睡眠不足,又大耗體力,白日補了眠卻也還是沾枕就睡,但翌日早上是跟齊璟前後腳醒來。
齊璟正在銅鏡前穿朝服,回頭看了眼撩開床幔出來的秦洵:“這麽早醒了,不再睡會兒?”
“睡飽了。”秦洵伸了個大懶腰,“年輕身體好,一天就能把精神補回來了。”
他推開窗,外頭天色微明,浮著一層蒙蒙的薄霧氣,早起的家仆們來回做事時自覺放輕了腳步和嗓音,混合著樹間鳥雀清脆啁啾,拂麵而過的風還帶著涼意,一切都是清早特有的氣息。
“披件衣裳,這時辰還是涼。”齊璟道,“今日是不是要出去辦事?”
“是啊,見楚慎行。”
給楚慎行回複和約定時間地點,秦洵也很自覺地學楚慎行的做法讓齊璟傳話了,齊璟知道他們約在今日下午未時“江南客”見麵。
秦洵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昨天一回皇城肯定懶得再出門,約定時間時延了一天緩衝。
他轉過身來靠著窗台,抄起手,朝齊璟笑:“你放心,我約他下午不就是等你回來一起吃午飯。”
齊璟輕哼:“你約他下午是因為今早我上朝他也上朝,約早了也見不著人。”見他懶靠在那兒不動彈,拿了件外衫丟給他叫他披上。
秦洵邊披衣裳辦說:“哪能,這是附加原因,主要當然還是陪你吃午飯,我怕你沒我陪著食不下咽。”
“就你體貼。”
“那可不。”
洗漱後吃了早飯,齊璟出門前,秦洵湊上去給他一個親吻。
秦洵很少早起,齊璟自然也很少在朝日被他送著出門,平時往往他都下朝回來了秦洵還睡得像豬,偶爾秦洵眠淺聽到他起床的動靜睜眼跟他說說話親一親,都還是迷迷糊糊的狀態,他一走秦洵眼一閉又能沒聲兒,難得今日一路被送到了王府大門外,還得到個清醒的臨別吻,滋味一時有些新鮮,說是受寵若驚都不為過。
於是上馬車前,齊璟忍不住又低下頭,在剛結束一次親吻的那張薄紅鮮甜的唇上又碰了碰。
“等我回來吃午飯。”齊璟低聲,“廚房我沒吩咐,吃什麽你定吧。”
“吃什麽都行,我就想讓廚子做一盤黑芝麻糕當餐後點。”
這一茬還記著呢。
齊璟失笑:“好,聽你的。”
午膳後秦洵吃了幾塊黑芝麻糕,算算時辰差不多,準備出門去“江南客”赴舊同窗楚慎行的約,臨行前自然還要親熱片刻,被敲門聲驚動時,兩人還膩膩歪歪地抱在一起。
一般白天時齊璟在書房除非他跟秦洵興致上來做點什麽,否則都習慣不關門窗,這會兒敲敲敞開的門板不過是馬後炮,看秦淮掩口幹咳的神色,肯定都看到了。
秦淮進門,道:“我以後是不是也該跟你們王府的人學學,隔老遠就跺腳給你們聽?”
秦洵不害臊,順杆子爬:“那你最好學學。”
“好了阿洵,去吧,別耽擱了失禮。”齊璟拍拍秦洵的肩,看向秦淮,笑道,“子長這是找我有事?”
“就是今早你在朝上提的變‘財糧策’為‘招工策’的事,你隻說目前才確定框架,我卻猜你自己手裏定是已有細則,隻是還不便輕率放出,就想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臉麵跟你這兒提前瞻一瞻,再來,我琢磨著其中細則還是咱們私下再商談一二,這不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嗎,咱們自己再仔細添添改改幾番,日後放出去也少叫人從裏頭拿捏住什麽做咱們文章。”秦淮指指書房的門,是秦洵剛才打完招呼出去的方向,“怎麽,那隻臭皮匠有事出去?”
“他跟皇內院中丞家的公子今日未時有約,應當不久,晚膳前會回來,子長不若留下一起用。”
“哦,不必,城裏集市新開了家館子,還沒嚐過,聽人說挺不錯的,我答應了燕回今日晚膳一道去那兒嚐嚐鮮。”秦淮說完這一句,後知後覺方才齊璟這話裏的前半句,“皇內院中丞——皇內院哪一個中丞?不會是楚勝雄吧?所以是……楚慎行?”
秦淮說出“楚慎行”這個名字時滿滿的自我懷疑味道,覺得猜這個好像最合理,又好像最不合理。
齊璟拈起盤中一塊黑芝麻糕,“嗯”的那一聲很幹脆,算是驗證了秦淮的猜測。
秦淮幹笑:“還、還真是楚慎行啊。”
齊璟勾唇笑笑,在那塊黑芝麻糕上咬了一口,又把盤子往對麵的秦淮那兒推推,示意他也吃。
“你什麽時候也養出了邊做事邊吃零嘴的毛病,被秦微之給帶的是不?”秦淮話是這麽說,到嘴邊的糕不吃白不吃,他也拿了一塊。
齊璟莞爾:“你家三弟弟怕我禿頭,特意讓廚房做來吃了養頭發的。”
秦淮被剛入口的糕嗆了:“咳咳……我家三弟弟——不,你媳婦兒,還是說你媳婦兒,那貨我有時候真不想認他——你們可真行啊,我跟燕回這把年紀都沒想這個,你倆才二十二十一的人,就在這忙著防禿頭了。”
齊璟悠悠歎氣:“讓他防吧,趁早防禿也沒什麽不好,起碼他晚上能老實睡覺,不會再給我整一出半夜摘西瓜。”
秦淮沒懂“半夜摘西瓜”的意思,但看齊璟沒打算解釋,他也沒挑出來問,反正八/九不離十了是小兩口的情趣,他懶得好奇,照此番登門的原目的,跟齊璟說起了關乎“招工策”的朝堂事務。
正事說了會兒工夫,齊璟拿出他私下已大致草擬的當前版“招工策”細則,二人各拿了一冊翻看,書房裏一時安靜下來,秦淮突然分神想起最前頭沒好奇完的那一茬,邊看邊接著出聲好奇。
“哎,秦微之真是去見的是楚慎行?你長安醋王居然肯放人,嘖,稀罕啊,太陽打西邊出了。”
齊璟好笑:“子長,你今日來我這兒究竟是說事,還是純粹閑得?”
“閑,就來找你說事,說事,也不忘閑一閑,所謂‘閑得說事’,就是這樣了。”
齊璟搖搖頭:“他們有正經事,不放人能怎麽,我還不至於醋得不知輕重。”
黑芝麻糕的口味還不錯,醇香清甜,不會齁人,秦淮又拈了一塊,順帶揶揄一句:“也不怕人跑了?”
“他還敢跑?”齊璟輕笑,“腿打斷。”
“喲,這麽狠,我看你慣他慣得什麽似的。”
“腿打斷了鎖起來養一輩子,我照樣慣著他。”齊璟是笑著說的,輕描淡寫,說完隨手簡單收整了一下桌案,把秦淮來前他跟秦洵各自在翻閱的書物堆疊起來擱在桌案一角。
秦淮無意瞄到了一眼,見秦洵先前在翻的是一本兵書。
秦淮聽說了秦洵近來隔三岔五會去跟他母親借閱兵書一類,原以為秦洵是想做個乖模樣應付人,不曾想秦洵竟真會把借閱的書物翻開來看,真肯讓兵書在他那堆皇後王妃的狗血話本子裏占據一席。
及冠成人不愧為人生大事,竟真能讓遊手好閑的小紈絝轉性。
“哎呀……”秦淮靠上椅背,目光從那本兵書挪回齊璟臉上,想想他剛剛那句,露出個若有所思的神態,“我有時候覺得,你齊歸城這正人君子的表象底下,其實挺變態的。”
齊璟抬眼看他,噙著淡笑,沒反駁。
秦淮又道:“但你變態得不明顯。”平時都不怎麽看得出來。
齊璟不言。
“但你有時候變態得還是挺明顯的。”好比說剛才那句。
齊璟唇邊的笑意多了絲無奈的味道:“子長,你跟我說話也要學外頭一些人的迂回酸腐?”
秦淮朗聲大笑,笑完說道:“沒,其實就我打心底裏來說,我這樣說都是褒義的,真的,我有時候也會設想,假如哪天我們家跟燕家翻臉了,別的不說,燕相他家小兒子我還是要的,不給就搶,搶來了,我也能鎖起來養一輩子。”
齊璟便笑著接他話茬:“那到時咱們兩家常走動,剛好阿洵念書不用功,勞燕少傅給他補補功課。”
“行啊,但先說好,燕回講學一講千金,你們家到時別賴賬。”
“阿洵念個書我會供不起?”
“我怕你真付不起了,幹脆把秦微之直接抵賬給我,我不要。”
“哪兒的話,我自己抵給你都不會抵了他。”
“別,我更不要。”
二人一來一往地玩笑著,齊齊笑出聲來。
秦洵跟他的舊同窗在“江南客”餐館裏剛剛落座,沒來由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