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鞠
秦洵弱冠生辰那晚, 晉陽王殷子衿偷偷塞給他的是一小壇醽醁。自從當年望秋山從梁王齊珷手裏嚐過,長安城同樣好酒的這幾個都對醽醁酒情有獨鍾。
可惜那晚酒壇子到秦洵手上還沒捂熱,就被齊璟沒收了去, 小小一壇酒隻斷斷續續給他兩三口,喝了快一個月才喝盡。
喝空了酒壇子秦洵又心癢難耐,借著去牡丹亭陪晉陽王叔聽戲, 又討得一壇來, 這次不敢帶回齊璟眼皮子底下, 繞回上將軍府一趟, 怕擱洵園裏頭被不懂事的灑掃家仆發現,他摸進將府花園尋了處形狀特別的假山底下,扒土埋了這壇酒,拍拍手, 心滿意足。
秦申在今歲開春時從太學轉入禦書館,是被秦洵塞進去的, 原因是秦洵近來閑暇,去太學探望過他幾次,總覺得太學的先生還是比禦書館的先生略遜了不止一籌,怕自家孩子屈才, 他想一出便辦一出, 沒幾日,就風風火火把十四歲的秦申打包鋪蓋送進了禦書館子苑的少學室,跟自己的表弟林燮在一塊兒。
長安聞訊者有人略生微詞, 秦上將軍對外稱當年初識義子不知根底,尚有防備, 如今四載已過, 義子早已與膝下親子無異, 秦家子弟自當入禦書館聽學,有何不妥。
秦洵美滋滋地靠老爹掃清障礙,轉頭去攛掇秦申教秦泓和秦商打架,最起碼以後禦書館裏沒他秦三爺坐鎮,不能叫自家孩子在曲赫韓盛那兒吃了虧去,小秦商要是腦子太笨學不會,就教點速成好上手的陰招,打架時候讓他偷偷使壞。
沒交代兩句秦洵就被長兄擰著耳朵拖走,說他不教孩子點好。
趁著大好春光,皇帝心血來潮在上林苑辦擊鞠賽。所謂擊鞠也就是馬球,每一場的參與者們分兩隊騎馬擊球,勝者得賞。皇帝為擊鞠賽準備了不少獎賞,每贏一場,贏方所有成員都可自行挑選獎賞中的一件。
這種朝氣蓬勃的運動少有上了年紀的長輩摻和,基本上就是年輕子弟們在策馬笑鬧。皇帝八成也是近來清閑,想看小輩們玩,樂嗬樂嗬。
秦洵和齊璟省去了象征成年的發冠,都隻紮了個簡單利落的馬尾,著一身輕便勁裝,臂上和腿上穿戴防護。擊鞠賽這幾日本就是敞開了玩,沒人會較真這群平日被禮規束縛到煩的年輕子弟們作何衣著打扮。
秦洵牽出了略微長膘的烏雲踏雪,招恨不自知地衝齊琅拋了個媚眼。
他和齊琅沒有交手的機會。
擊鞠賽正式比賽的時候要按年紀和性別分對戰組,男子組與女子組自然是分開,年紀太小的孩子不宜上正式賽,隻能等正式賽結束了,娛樂賽時由家長陪同過過癮,主要是怕小孩子騎術不精,打正式賽沒輕沒重的容易受傷。
男子組中,二十弱冠以下的少年們與二十弱冠以上的成年男子是分開對戰的,前些日子剛過了二十弱冠的秦三公子,沒機會與尚在少年組的蓉王殿下公然掐架。
他那副小模樣怪可愛的,齊璟心裏在笑,麵上卻得象征性訓一訓他:“還沒開始,別得瑟。”
秦洵招招手,把歇息在少年組席位的秦申招來自己身邊,家裏秦商和秦泓年紀連十都還沒過,屬於“沒輕沒重容易受傷”那一類,隻能觀賽,這會兒秦商正拉著秦泓對秦申跟前跟後湊熱鬧,見秦洵招手,以為三叔喊他,也拉著秦泓屁顛顛跟了過來。
秦洵沒理他倆,一扳秦申的肩膀,示意秦申看坐在少年組的曲赫和韓盛。
曲赫跟林燮同年生,今年已然十五少年,韓盛堪堪滿十歲,參加比賽其實有些勉強,但他鬧著非要上場,皇帝本就為了看小輩們開心才辦的擊鞠賽,鬧不開心反倒違了本意,聽聞後笑著一揮掌,允了,隻吩咐韓家公子上場時多些人關注,別讓磕著碰著,回頭惹韓老尚書心疼。
“看到那倆一臉驢樣的崽子沒?”秦洵問秦申。
秦申沉默了一下:“是我想的那倆嗎?”
秦洵煞有介事點頭:“那必然是了。”
秦申:“……你說。”
“小驢畢竟還小,欺負人家你就不占理了,別管他,待會兒你就盯著大驢,挫挫他的威風。你在禦書館初來乍到,倆驢八成合計著給你下馬威呢,我們先發製人,先給他們個下馬威。”秦洵哥倆好地拍拍秦申肩膀,“到時候哥在邊上給你鼓掌。”
秦申無言掃過那二位公子哥的臉。平心而論,那二人長相並不醜,跟這位正拍著自己肩的美妖精自是沒法比,但放人堆裏也算俊的,虧得秦微之這缺德玩意管人家叫驢。
“不行,不太好。”秦洵很快又自己否決了,“還是讓林長弋衝在前頭,你才剛入禦書館,還是不闖禍為好,他們還不敢拿林長弋開刀。”
秦申:“你真的是……”
“別亂教。”齊璟順下秦洵搭在小少年肩上的爪子,“秦申,別聽他胡說,到時一切按規矩來,但能贏的局也不必相讓,別有顧慮。”
秦申認真應下,瞥了眼齊璟一開口立馬乖乖的秦洵,心想這降妖除魔的重任果然還是得交給陵親王。
清硯和木樨端了托盤來,盤中是盛著鮮亮色澤液體的碗盞,這時節快入夏了,時令蔬果種類眾多,秦洵最近偏愛果汁,清爽解渴。
果然跟著三叔就有吃,秦商眼睛都亮了。
孩子們一人拿了一碗,秦洵挨個兒拍拍他們的頭,讓他們回去歇息,和齊璟去了白絳和林初的坐席那兒。
兩位中年美婦人懷裏都抱了孩子,白貴妃抱著齊琛,林初抱著林曇。
去年夏時秦洵多了一個小表妹,是舅舅林禕家新添的女兒,夜裏生,恰逢外祖父養在府中的曇花綻放,定國公做主給小孫女起名曇。
林曇還沒滿周歲,正窩在姑姑林初懷裏喝果汁,是齊璟讓清硯送來的。
“阿曇,好喝嗎?”秦洵戳戳她的小手。
林曇咧開小嘴笑,不知聽懂沒有,秦洵也不指望這麽小的孩子真能明白他的意思。
“表哥,好喝!”齊琛搶答。
他捧著小碗,要往林家小妹妹那兒遞:“妹妹喝。”
“妹妹有呢。”白貴妃好笑地製止兒子,“你都喝過了,還要給妹妹喝,多不禮貌。”
林初把林曇喝了幾口的果汁碗擱在手邊小幾上,將兒子拉近身邊,掏出根漂亮的編織繩來:“娘給你係福繩。”
大齊習俗,這種騎射武藝類的比賽,上場前都會由親近之人給自己腰上係福繩,圖個吉利,正常來說都是最親的那個人給係上一根代表所有,也會有某些人整得花哨,會讓每一個親近之人都在自己腰上係一根福繩,比如這會兒腰間已然五顏六色的秦三公子。
他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侄子的,全係腰上了。
林初搖搖頭,把手裏那根細細的小繩子往兒子腰上係。
秦洵主動為自己解釋:“娘,我真不是招搖,我記性不好,這樣一根福繩一份回禮,我好記得住。”低頭看看,又道,“這麽多,看來今天我得多贏幾場了。”
“這是誰的?”林初隨便點點其中一根福繩。
“秦子長的。”
“子長不參加嗎?”
一般來說,參與者都不用給其他參與者係福繩,秦洵腰上有秦淮的福繩,秦淮自然是沒參加比賽。
“他說他是文人,玩不來這個。”秦洵回頭看了眼齊璟,悄悄笑得賊,“我猜說不定是身子虛。”
林初沒聽出他意思,隻道:“殿試前幾日才放終榜,子長累了好些日子,如今是該歇息歇息。”
長兄累不累秦洵不知道,隻知道文人玩不來的借口肯定是糊弄人的,秦子長平日揍他的時候可半點不像個文人。
忙了好些日子卻是真,去年秋時又逢科舉殿試,今春剛放終榜,舊同窗楚慎行赫然在列,秦洵並不意外,有些驚訝的不過是他本以為楚慎行會從文,誰知竟考的武試。
“伯父。”齊璟喚了一聲。
秦洵循聲,見父親走來,大掌裏似乎捏著什麽,秦洵猜中幾分。
秦鎮海本是給他準備了福繩,來時卻見林初正給兒子往腰上係,心裏自動做出判斷這是夫人在兒子這兒已經作為了係福繩的“家屬代表”,短暫尷尬與失落後剛準備若無其事走過去,就一眼看見轉身過來的兒子腰間那一溜的五顏六色花枝招展。
秦鎮海臉都黑了:“像什麽話!”
小兔崽子慣愛招搖,真是到哪兒都不改!
秦洵眉眼彎彎:“老爹,也來添個?”
秦鎮海麵無表情地做了片刻思想掙紮,把手裏的小繩子丟給秦洵:“拿著就行了,別再往上添,看看你這德行。”
他的話對秦洵沒什麽管束力,秦洵接住福繩隨手就給添進了腰間的鶯鶯燕燕裏:“見不得我招人喜歡啊?你年輕時候玩這些,是不是隻有老頭子給你一根福繩?”
“混——”
“行了,別跟你爹頂嘴。”林初在秦洵手臂拍了一把,“跟歸城去席上歇歇吧,再過會兒就要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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