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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冠(9)

  真要論起發家, 哪朝哪代的發家又上得了台麵了, 還不都是頭頂權勢貪婪、腳踏前人白骨, 成功坐上高位便從此洗滌一新,成為受人景仰純粹無暇的領頭旗幟。


  人的貪婪總是永無止境的, 隻不過當擁有了夠得上貪婪的本事,貪婪便會逐漸褪去它貶義不齒的外皮, 被人賦予它新鮮的、中性乃至褒義的代稱,稱作“野心”、“上進”。


  “野心這東西, 我從不討厭。”秦洵道。


  這就是秦洵分明與田書彥哪哪都合不來,當初卻挑中他的緣故,他是當年那批舉子裏野心最強的一個, 也是最懶得掩飾的一個。


  野心這東西本就很公平,存在於縹緲無形的思想中,往往比這個人世呈現在表麵的三六九等要公平得多, 你可以有, 他也可以有,人人都可以有,沒有誰是不配有野心的。


  出身平庸的渴求爭得上位,出身良好的亦不甘被後來居上, 更甚, 像秦洵他們這些天生在長安占得一席的,也並不滿足於僅僅“一席”。


  “但野心不等同於使奸耍滑, 有野心本身不是壞事, 過猶不及, 做事過火了適得其反,很招人討厭。”秦洵想了想,又很合時宜地把某人拎出來提上一嘴,“像齊璟那樣的,就剛剛好,我最喜歡。”


  “怎麽,及冠了,年輕人想整點大事?”殷子衿道。


  “小侄隻是覺得,好歹成人了,起碼該有點人生追求,省得我老子天天用爛泥扶不上牆的眼神看我。”秦洵笑起來,“大事我可不敢說,我沒那天分,廣陵先生十五拜官,秦子長也十五拜官,他們都是天才,我十五歲的時候,還在跟我江南的師兄弟們掏鳥窩玩。”


  江南啊……


  距離上一次下江南也有一年了,說著這些話,秦洵便想起當年在江南的一件舊事。


  很尋常的一個日子,他和那群“掏鳥窩革命友誼”的師兄弟們混跡在水鄉集市街頭,一位富家千金掉了香包,被路邊乞丐撿起,乞丐追上去,應是想還給她,卻因為麵貌醜陋,儀容髒汙,千金根本沒聽他說什麽,他剛一靠近,就把千金嚇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起來。


  周圍不明情況的人自以為路見不平,衝上去就打了乞丐。


  秦洵還記得那乞丐當時的眼神,被菜攤大娘砸到頭上的菜葉遮擋了一半的眼神,孤茫而悲憫。


  “就因為他看上去不體麵,僅僅是‘看上去’不體麵,所以沒有人覺得他是好的、是對的,即便有人告訴他們,他是好心撿了東西想還,他們也不相信,或者說是不肯承認,甚至能潑髒水說他本意一定是想偷。”秦洵聳聳肩,“其實不少人骨子裏都是欺軟怕硬的臭德行,不體麵就代表可欺,就好像所有莫名其妙的、無處發泄的惡意統統傾倒過去都變得合情合理了一樣,理由僅僅就是‘看起來不體麵’。”


  “這是人的劣根,誰也沒那麽大本事鏟除芸芸眾生的劣根,就都隻能盡量讓自己‘體麵’。所以我不討厭野心。”


  殷子衿點頭“唔”了一聲,含笑望著他,不動聲色把酒壇挪得離他遠些。


  這小孩兒酒勁上頭話就會很多,這就不能再給他多喝,不然待會兒來領人的那個得有意見了。


  可惜他不及秦洵手快,還沒摸到,酒壇就被秦洵一把撈走,殷子衿一句“哎”卡了半個音節在喉嚨口,心想罷了,眼睜睜看著秦洵又自己給自己添滿一杯。


  “再來點,趁齊璟不在。”秦洵抱著酒壇嘟噥,“我十歲剛到江南的時候,其實很討厭那裏,詩文裏頭總是把江南誇得那麽好,可我不樂意待在那兒,我想回家,想住在我自己的園子裏,想吃長安的飯菜,想逛長安的集市,想每天見到齊璟,而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異鄉,什麽都不熟悉,誰也不認得。我離長安那麽遠,我說句話、笑一笑、哭兩嗓子,我的親人友人誰也不能知道。”


  “現在呢?”殷子衿眼見他又一滿杯,心知不能再跟他客氣,上手把他懷裏的酒壇扒拉走了。


  秦洵護食地把緊了僅剩的一杯酒:“現在,倒是覺得江南才是真不錯,長安這鬼地方,見誰都要掂量掂量人家是不是心懷鬼胎。”


  “但我偏偏就要賴在長安,以後任誰也趕不走我。”秦洵道,“不過,我娘當初把我送出去曆練一番,也許是對的,如果不是那六年,我現在八成真不知民間疾苦。你看,我們家商兒比現在更小幾歲的那時候,話裏總是會帶點‘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他也不是有意的,隻是他那小腦袋裏就不存在‘民間疾苦’四個字,大人再怎麽給他解釋,他點頭答應了你,但他心裏其實並不明晰,他現在說這些話少了,那也隻是因為我們告訴過他這些話不對,他在聽話,究竟不對在哪裏,你如果讓他說,他是說不上來的。”


  因為沒有經曆過,一切被告知的概念就隻能是沒有實質的浮想,不能附著在具體的物象上,往往不痛不癢。


  “閱曆和見識總是越多越少,人一輩子其實都在不斷地被磨平棱角,差別不過是有人磨得快有人磨得慢,世人好像也都默認了人就該被慢慢磨平,要不然怎麽孩童放聲哭放聲笑就是可以被原諒的純真,大人卻得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昧著良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否則就要被指責不成熟不懂事。”沒了酒壇,秦洵對手裏最後一杯酒格外珍惜,小口小口抿著,“我倒希望我磨得慢些,我在這世上走一遭,可不是為了討好誰的。”


  生辰宴開始時已初見暮色,這會兒天邊已然黯淡,上將軍府中卻是一片燈火通明推杯換盞的喜氣,燈籠明光映亮少年輪廓精致的半張臉,不知是他在及冠的一瞬間長大,還是殷子衿一年沒怎麽見過他,覺得他這張臉上殘存的稚氣又褪掉不少。


  這孩子常年混跡在京城的富貴子弟圈子裏,荒唐混賬的事情,他跟著人家幹得駕輕就熟,各種“豐功偉績”放到外頭說道說道,保準是個典型的二世祖形象。


  但若見過他,細細觀察過他眉眼間笑盈盈的神態,就會發現他身上其實並沒有多少高粱紈絝的靡麗氣息,所謂荒唐大都浮於表麵,隻要他肯正正他沒相的坐姿,穩穩他輕飄的語氣,揭了外頭那一層,內裏便是明朗幹淨一個少年人。


  “後來怎麽樣了?”殷子衿問。


  “後來?”秦洵眨眨眼。


  殷子衿話轉得突然,秦洵逐漸被酒精麻痹的腦袋又變得遲鈍,良久才反應過來晉陽王叔是好奇他提起江南接頭那件事的後續。


  “後來呢,你們上去攔了?”殷子衿補充。


  當時那個年紀的小少俠們,混跡在江湖上正是熱衷“行俠仗義”的時候,秦洵大概比他的同伴們缺少些俠氣,但真讓少爺看不慣了,他也不至於袖手旁觀。


  況且他還能記著這事,現在拿出來說道,當時八成是插手了。


  秦洵彎彎眼睛:“啊,是上去攔了,沈柏舟帶的頭。”他一頓,“沈柏舟我和王叔提起過嗎?是我二師兄,他在江南一帶還是小有名氣的。”當然一部分是被狐朋狗友們瞎借名號鬧出來的。


  “還是第一次聽你提,不過我此前見過他。”殷子衿食指敲敲桌麵,“我在江南的時候拜訪過沈庭讓,當時那年輕人剛好住在他府上,生得挺俊。”


  “小師叔?他近來可好?我好些年沒見過他了。”秦洵半倚著桌沿,“去年下江南在金陵住了不少日子,但我也沒與他碰過麵,我跟他關係不算好,他一般不樂意見我,我也不去討他嫌。那會兒就齊璟去過一趟他府上,為的公事。”


  “我與沈庭讓也不甚相熟,都不及你與他,他好與不好,我瞧不出什麽來,總歸是安生日子吧。”殷子衿輕輕一聲歎息,“我家老頭子走得早,丟了一堆身後事給我,我年紀還小的那幾年,受過老章華侯不少照拂,後來老侯爺也走了,全家隻留了這麽一個兒子在世上,冒昧也好,多管閑事也罷,人在江南離得近,我就總想著怎麽也得瞧他一眼,瞧瞧他如今是什麽模樣了,就像了卻一樁心事,踏實。”


  秦洵頭枕胳膊伏上了桌,不勝酒力,話音都些微含混:“大家都是前朝餘孽,有安生日子過就不錯了。”


  殷子衿一食指戳上他腦門:“有你這麽快活的前朝餘孽!”


  他沒有糾正秦洵話裏隱含的意思。


  身處皇權漩渦中心的這些人,沒有誰能獨善其身,沒有誰是問心無愧的純善,並不是落得“家破人亡”就一定是被旁人迫害,也不是所謂“沉冤昭雪”就當真清清白白不染雜垢。


  否則以章華侯府唯一後嗣的性子,近二十年了,他怎會對滅門一事如此無動於衷。


  晉陽王還是疼秦洵,宴席尾聲他臨走前偷偷摸摸塞給秦洵一壇從江南帶回來的好酒,叮囑了千萬藏好,別再給發現沒收。


  小兩口沒不沒收的倒不幹他多少事,主要是齊歸城那小子沒收完總要為此過來找他麻煩,笑眯眯地興師問罪,可憐殷子衿理虧心虛,每每都很沒脾氣地被後生小輩溫言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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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選秀綜藝看得有點小感慨,有時候會為淘汰的選手惋惜,覺得她們其實也挺不錯的,但轉念一想,如果我手裏的票有限,我也會先投給“非常好”的那幾個,而不會浪費給“還可以”的她們,突然就感覺到社會殘酷,這就很現實也很客觀,如果想得到的東西在頂端,那必須有達到頂端的本事,“還可以”是遠遠不夠的。


  嘮得有點嚴肅了,換個話題,其實我最近沒有在看綜藝了!這兩天沉迷遊戲新開的家園係統,正是新鮮感最濃的時候,天天建房子種花,一睜眼就在想我的繡球花肯定熟了。罪過罪過,我要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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