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

  院子裏幾株紅梅將開未開, 花色過豔, 瞧起來便與輕覆其上的薄雪相處不那麽融洽,心急的已綻了瓣,安分的仍蜷著骨朵, 香氣淡到若有似無, 興許是仗著這座王府二主子的私心偏寵,絲毫不見被蠟梅壓了風頭的急色。


  秦三公子待紅色比別的顏色更青睞些, 愛屋及烏, 他不自覺給予紅色的東西更多偏愛——隻要長得不會有礙觀瞻。


  那幾株紅梅的金貴主子披了件他偏愛的紅披風,紆尊降貴地攬了家仆的活,托著個茶盤進到院子裏來, 眼力不錯地鎖住了那坐在石桌旁、幾乎與積雪融為一體的少年背影。


  差遣木樨出門時齊璟順口問了一句藥瓶的事,秦洵還沒心沒肺地跟齊璟說,這是第三次跟王婕妤的人接頭了, 不知那並不算愚鈍的少年人何時才會發覺他母親的心思。


  可巧,說這話時呼出的白氣都還沒涼下來, 他的貼身婢女就被這話裏的正主堵了回來, 秦洵這嘴, 比開過光的還靈。


  秦洵沒有刻意放輕腳步,齊珩卻毫無察覺似的,不曾回頭看一眼來人,倒仍保持他平日“失語失聰”的樣子。


  直到秦洵把茶盤往石桌上一擱, 齊珩像是被聲響驚回了神遊天外的魂, 睫羽輕輕一顫, 抬起頭看向來人。


  “天這麽冷,你這身子骨又不是多結實,怎麽不進屋?”秦洵說著話,一拂衣裳在石凳坐下。


  雪停的日子早早有家仆掃淨了石桌石凳的積雪,連日晾曬,觸感雖然逃不過冬日的冰冷,起碼不會有濕潤沾衣的水氣。


  齊珩看著他,突然笑起來:“你們主仆總是喜歡說一樣的話嗎?”


  那名喚木樨的婢女大約是自知應付不了他,當時雖不願意直接給他東西,卻斟酌著把他請了進來:“天寒,五殿下不妨進屋坐會兒,取取暖。”


  ——雖然他最終沒選擇避開寒冷縮進屋子裏,而是心血來潮想賞一賞陵王府家仆不經意間提起過的、他們秦三公子的這幾株寶貝紅梅。


  啞巴開口,當得起一鳴驚人,然秦洵心裏早就有數,不覺意外。陌生的嗓音一開口,他心裏想的是,看這模樣,應是掐不起架來,不用齊璟在媳婦和親弟之間裏外不是人。


  他若無其事地回話:“哦,那丫頭必然是平日學的我。”


  木樨那丫頭這幾年學得不錯,逐漸習得清硯那泰山崩於眼前也不變色的真傳,行事是愈發穩重了,今日這情況處理得讓秦洵還算滿意。


  齊珩靜靜看著秦洵,少年大自己幾歲,舒眉朗目,眉梢眼尾的細微弧度醞釀出一雙深藍眸子裏似乎與生俱來的笑意,散漫與正經融混得恰到好處,不會讓麵對他的人太拘謹,也不至於顯得太過輕浮,是齊珩早就從他這張臉上看慣了的神情。


  對方不久便將行冠禮,自此邁入“成年男子”行列,與他們這些分明隻與他相差幾歲的同輩人鮮明地區別開,故而齊珩總覺得,對方眼裏名為“正經”的那部分情緒,如今一日比一日占得上風。


  見秦洵沒有再主動開口的意思,齊珩也不含糊,直接向他攤開了手掌,重複了方才在府門蠟梅樹旁對木樨說的話:“把東西給我吧。”


  秦洵一瞬間覺得,齊五皇子還不如繼續裝他的啞巴,最起碼那樣交流起來他委婉得令人舒適,不像現在這樣,一副懶得兜彎掩飾來意的樣,直白得近乎莽撞。


  好在秦三公子風華正茂,離思維遲緩的老不中用年紀還差老遠,他適應得很快,不避諱地把今日沒能如約送去老地方的藥瓶掏了出來,卻沒急著遞給齊珩。


  “齊不殆倒是被你將了一軍。”他沒頭沒腦地丟出這句話。


  “將誰都是將,他最合適。”齊珩回話很快,仿佛早就料到秦洵會有此一言。


  幼年時禦花園池邊一場孩童打鬧,嬌寵的四皇子與瘦弱的五皇子雙雙落水,四皇子隻著了場風寒,五皇子則大病一場失語失聰。


  秦洵從前偶爾琢磨起這事,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齊琅囂張跋扈他知道,但據他對齊琅的了解,那廝骨子裏並沒有害命的膽子,這也是為什麽秦洵逐漸長大後擺脫了稚童心智,曾經因蛇咬一事對齊琅的那一絲畏懼消失殆盡,甚至看齊琅都會發笑。


  齊珩再沒用也姓個齊,流著他父皇的一半血,齊琅連欺負秦洵一介臣家子時都沒敢傷及性命,不可能有膽子謀害他父皇的種。


  齊珩從秦洵目光裏讀出了玩味,他臉上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便又回來了。


  與一個熊孩子在打鬧中被推落水,尤其熊孩子還是在宮裏橫著走的小霸王,任誰看來都是合情合理。


  單單一方落水,哪怕做父皇的隻是做做樣子給外人看,推人的熊孩子也總得挨一頓訓,這事才算處理得周到。可若熊孩子與他不省油的母後受不得這等冤枉,非得糾纏出一個清白,反倒成了麻煩。


  本就不起眼的孩子,隻需要再不起眼地輕輕一拉,既能報複性地讓那從沒吃過苦頭的嬌孩子嗆幾口冷水,又能讓整個場麵亂成一鍋粥,誰也無暇再弄清孩子的打鬧究竟孰是孰非。


  反正,金貴的四皇子不缺人拚了老命地撈他,至於自己,賭贏了再好不過,賭輸了大不了一死,他與他母妃都不是長命人,沒什麽輸不起的。


  多少人都覺得五皇子才是那個受欺負的小可憐,不曾想過,被寵壞了的四皇子,有時反倒是個不諳世事的傻白甜。


  大概帶了點對齊琅幸災樂禍的心思,秦洵笑了出來。


  齊珩攤在他麵前的手掌還沒收回來,顯然不達目的不罷休,這次秦洵很爽快地把藥瓶給了他。


  許是被藥瓶涼了手,討要時底氣十足的齊珩,真拿到手了反倒輕微地一瑟縮。


  給披香殿的藥瓶不是半透明的琉璃製成,從外壁看不出裏頭的內容物,齊珩卻辨別似的盯了瓶身良久,直到秦洵主動跟他捅破他今日來訪的窗戶紙。


  “怪我嗎?”秦洵問。


  被人為斂出的人畜無害一被主人撿回來,就盡心盡職地再沒從這張清秀的少年麵容上消退過,齊珩帶著這般沒有攻擊性的神色略一歪頭,目光無目的地落於某個焦點,眉宇間蹙出了三分愁態,不知是來時便沒思考出答案,還是先前雖有答案,卻還要再經過一番三思才能確定究竟是堅持還是推翻。


  “我不怪你。”齊珩舒展開眉目,“我是來道謝的。”


  秦洵不動聲色地端起熱茶,等他的下文。


  齊珩:“三嫂。”


  秦洵猛地嗆咳起來。


  惡作劇得逞的少年含笑望著他,不慌不忙地端起了自己麵前那杯茶,耐心等著被自己驚人之語捉弄到的人緩過氣來。


  “你這個……”秦洵覺得頭隱隱作痛。


  齊知行這小子,沒猜錯他,果然是個韜光養晦。


  齊不殆那種拽得二五八萬的熊孩子反倒能一眼看穿,他最搞不定這種默不作聲憋一肚子壞水的類型。


  “我記事起,就沒見過母妃像最近這麽高興。”齊珩沒給他訓話的機會,自顧自說起來,“她覺得高興,我就想,這樣大概對她是最好的。所以我不怪你——這事本就怪不到你頭上。”


  秦微之隻是個應下了托付的外人,他就算真要發泄情緒,可以怪母妃無情,可以怪自己是個拖累,卻不好無理取鬧地怪秦微之。


  “還剩多久日子?有準話嗎?”齊珩問。


  “準話給不了,但到春末應該不是問題。”秦洵順過了氣,繼續喝著熱茶,冬日的室外沒有熱茶暖一暖還真待不久。


  “這幾株紅梅長勢甚好,待到雪化盡了,天氣再暖和些,定是一處好景致。”齊珩抬眼望著院中一樹含苞待放的紅梅,“難得是個明媚的春。”


  起身告辭前,齊珩朝秦洵笑了笑,剛剛建立起條件反射的秦洵敏銳地從他笑容裏讀出不對勁,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放下了茶杯,準備接招。


  “從今往後,還請三嫂不吝賜教。”齊珩頗為講究地給他揖了一禮。


  秦洵眉梢抽了抽,最後還是欣然接受了對方擺上明麵卻並不招人討厭的奉承。


  “客氣。”秦洵跟著他起身,“我送送你。”


  “謀害後妃”,這不是誰都擔得起的風險,何況秦洵和王婕妤無親無故,肯答應她,必然是王婕妤許諾用什麽與他交換。


  王婕妤那時許是怕他沒聽懂意思,在他臨走前特意說了一句:“少年郎,你要想好,本宮兩袖空空,借你憐心托你幫個忙,興許並沒有什麽能討好你的。”


  秦洵笑道:“娘娘過謙了。”


  王婕妤手裏最價值不菲的,如今已順從地配合了他母親的身後打算,主動來與秦洵做了這樁買賣的結算。


  送走齊珩的秦洵晾下了院子裏的茶盤給家仆收整,自個兒裹著一身寒氣回書房禍害齊璟。


  “你們齊家真是沒一個省心的。”他進門氣哼哼地撂下這句話,兀自清點了一番“小豬肝”抽屜裏那些寶貝,“看來看去,隻有我們家雲霽最給我省心,改日再把他捎回來玩幾天。”


  齊璟:“……”


  ※※※※※※※※※※※※※※※※※※※※


  明天開始補更啦,但具體補多少就要看.……我卡殼到什麽程度了(ㄒ_ㄒ)卷三開篇好糾結,每天給自己打氣莫慌張莫慌張,跨過了這道檻我還是一條好漢!

  感謝在2020-04-30 02:18:07~2020-05-02 23:06: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寒辭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