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
逢新月初, 不甚圓皎的銀鉤暈著淺淡清輝, 星子明亮。
秦洵被齊璟圈在懷裏,他抱著齊璟的腰, 醺醺然笑歎一句:“天上明月,人間歸城。”
普普通通的八個字, 連文采都談不上,入齊璟的耳卻如湧泉碎玉, 難以言喻的動聽。
齊璟低笑,手指插進秦洵後腦的柔順發絲, 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抓撓著:“哪有這麽好。”
“在我心裏就是這麽好。”秦洵把臉埋進他胸膛,出聲悶了幾分, 笑意愈深。
船夫泊靠了畫舫,一行人依次上岸, 暫別前沈柏舟把秦洵拉去路旁,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秦洵一瞄封麵上的字,眼皮一跳。
《男寵撩人:霸道暴君疼愛我!》
三年沒在這兒,現在的江南真是開放勝長安, 連沈柏舟都能隨手從懷裏掏出龍陽話本了……
秦洵:“你哪來的……”
沈柏舟:“下午在金陵武場沒收潺潺的, 不是我說,這些東西小姑娘家收在自己房裏翻翻算了, 還這麽舍不得脫手地帶到外頭來, 給人看去還以為我們驚鴻山莊的人天天在幹什麽呢!”
秦洵:“那你拿來給我幹什麽……”
沈柏舟:“哦, 我覺得你可能喜歡看, 我隨便翻了一下,這裏頭大概是說,有個將門少爺風騷小妖精,費盡心機去勾引太子……”
秦洵掉頭就走:“我不喜歡!”
別了眾同門,回驛館的路上秦洵乏累,被輕微顛簸的馬車晃出了睡意,幹脆躺上齊璟的腿在途中打了個小盹,直到馬車停在驛館門口。
意識慢慢清明,身子卻還是飽含倦意的綿軟感,秦洵不想動,齊璟也沒指望這位大爺自己下車走進驛館,任勞任怨地把他打橫一抱進了門,抱進房問他是擦身還是沐浴。
秦洵已經醒透了,腦袋在齊璟胸膛上拱拱:“洗澡吧,夏天,身上出汗了。”
“和我一起洗?”
驛館裏沒有皇宮景陽殿那樣的浴池,用的是浴桶,單人沐浴空間餘足,兩個成年男子若要共浴其中,肯定免不了擠著蹭著。
秦洵立馬推開了齊璟的胸膛:“不要,分開洗,跟你一起洗最後肯定要被你翻過來覆過去這樣又那樣,烙餅似的,我累著了,你今晚饒了我吧。”
秦洵泡著澡,齊璟隔著屏風坐在桌邊和他說話。
“這趟回京,大約和西遼使臣趕在差不多的日子。”
秦洵詫異,劃劃水朝屏風的方向靠近,趴在浴桶邊緣:“西遼?多久沒聽人提起過了,怎麽,西遼使臣又要來?”
屏風外齊璟的聲音無波無瀾:“兩年前聯姻之事未定,西遼怎會善罷甘休。”
兩年前春,西遼太子攜使臣初次來訪大齊,本欲娶回大齊公主,誰知那時候昭合公主齊珊不久前才嫁為人婦,自是娶不得,昭陽公主齊瑤又堪堪及笄,誰都知道大齊陛下最寵昭陽公主,皇帝不痛不癢地說兩句舍不得,西遼在乎與大齊之間的三分薄麵,總不好趁人家掌上明珠一及笄就要求娶走。
總之,兩年前所謂的“出使”不過是西遼人在大齊住了段日子,聯姻一事不了了之。
僅僅時隔兩載,西遼竟再度出使大齊,著實難纏。
這時節裏日趨燥熱盛夏,很快入了梅,像是天上破了口子一直斷斷續續沒能完全修葺好,雨水落落停停總不見徹底歇止的兆頭,不時暴雨傾盆,讓人猝不及防。
雨日不便出門,齊璟總算做起了這趟督巡封地的政事,為擺脫“昏庸”罪名,他特地糾正秦洵的說法:“陪你是‘正事’,這些是‘政事’,不是一樣的。”
難得早起的秦洵捧著盤櫻桃自吹“秦顏禍水”。
近日晴雨交替,是暖是涼本就不穩定,晝夜溫差也大,白日裏是燥熱的盛夏感,太陽一沒入山頭,涼氣又會鬼鬼祟祟混在夜風裏偷襲。
秦洵貪涼,窩在金陵驛館不出門的日子裏他穿得清涼,尤其逢上晴好白日,熱極了他頻頻把自己衣襟扯鬆,若非還顧及儀容和齊璟的薄臉皮,他都想學山莊師兄弟夏日練武的做派,赤膊才舒坦。
齊璟手頭有事做,不能時時刻刻盯著他好好穿衣,毫無自覺的秦洵貪著貪著就著了涼,好在並不嚴重,就是鼻子堵塞不通氣,打噴嚏後會淌點清水鼻涕,他自認不必理睬捱兩天就能自愈,齊璟卻小題大做地命人煎了藥來,在秦洵殺豬般的嚎叫抵抗下,連哄帶騙地給他灌下去。
本來除了鼻子不通氣沒什麽大事,許是湯藥摻了安神成分,秦洵喝下肚精神倦乏,昨日一整天幾乎都在睡睡醒醒中度過,連何時醒來被齊璟喂了粥水墊腹都記不清了。
睡足了覺的他今日很有默契地跟齊璟同一時辰醒來。
他能這麽早自然醒還沒起床氣,齊璟第一次有了“吾家阿洵初長成”的欣慰。
早上醒來時屋外已然暴雨,衝淡了夏季炎熱。
夏日裏會有些胃口欠佳,飲食上清淡為好,秦洵很喜歡驛館的鹹鴨蛋和醃製小菜,早上吃了個糯米精肉燒麥,再用流油的鹹鴨蛋和醃菜配上清粥而食,高興地給齊璟看他今日挑著了雙黃蛋。
倘若不遇暴雨,今日原本的打算是見沈翎,從金陵知府那了解整個金陵州地的近況,暫且為暴雨耽擱,秦洵端著櫻桃陪在齊璟身邊看他處理公文,自己吃吃再喂給齊璟吃吃,伸掌接過齊璟吐出的櫻桃核。
送來的櫻桃經過精心挑選,大部分口味清甜,卻也防不住偶有一兩顆酸口的,秦洵咬一口眉間一皺,很挑剔地吐掉了,問齊璟:“你沒吃到酸的嗎?”
齊璟睜眼說瞎話:“沒啊。”
事實上確有那麽一顆酸的入口,不過是秦洵親手喂來,齊璟不動聲色地吃下去了。
齊璟看了一上午的公文,抽出時辰和秦洵共用午膳,飯後很快又坐回了理政桌前,秦洵看著他這麽忙活都替他累,想想看要是直說吧,齊璟肯定會說不累然後繼續忙,秦洵隔著桌案托腮盯了齊璟半天,突然繞過去往齊璟身上一挨:“你歇一歇,看看我,我不比這些玩意好看?”
齊璟坐了一張椅榻,也就是所謂“羅漢床”、“彌勒榻”,寬而長,三麵圍子,坐臥皆可,這種椅榻若是精小且裝飾明麗些,則是專供女子坐臥的所謂“美人榻”。
金陵驛館的椅榻樣式普通,材質也算不上多麽名貴,鋪了層軟墊,秦洵挨過來跟齊璟坐一起。
齊璟把筆一放,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想起什麽:“嗯,對了,你今天是不是還沒喝藥?”
秦洵笑容一僵:“昨天喝藥睡過來都已經好了,是藥三分毒,不喝了吧!”
“再煎一碗藥吧,你還沒好透。來人——”
秦洵一把捂住他的嘴:“我已經好透了!”
齊璟扒下他的手:“你早上還流鼻涕了。”
“我那是打了個噴嚏才流鼻涕!你打完噴嚏不流鼻涕啊?”
“那你怎麽會打噴嚏?”
“我……早上開窗吸進花粉嗆的!”
今日暴雨,窗外哪裏還能飄花粉,秦洵睜眼說瞎話,生怕齊璟堅持要給他煎藥喝,賴進齊璟懷裏可勁“哥哥”、“哥哥”地叫,齊璟拿他沒轍,跟他額頭碰額頭探得體溫正常,姑且由著他去了。
先前嫌雨聲喧囂,這間房的窗子被齊璟命人關上了,陰雨氣候裏本就昏暗的室內愈加光線不足,點了一座落地燈盞照明。
夏季的這種雨日往往會催人困倦,最是好睡,秦洵鬧了沒多久便打著哈欠想要小憩,躺在墊了軟褥的椅榻上把齊璟大腿當枕頭。
婢女依照吩咐送來薄被時輕聲告訴齊璟,金陵知府的管家送來了州內政務公文,請殿下過目。
齊璟給足了沈翎麵子,這趟督巡原打算親自登門拜訪,昨日往沈翎府上遞了謁帖稱今日登門,不曾想被暴雨延誤,清早又加急差人去沈府傳話道改日拜訪,沈翎卻嚴謹到趕在今日之內,讓管家冒雨把金陵州地的諸多政務卷冊送了過來。
沈府管家捧著一疊書物進屋來時,正見年輕親王在垂眸勾批著案前攤開的一本公文,椅榻上還隆起一團被子,走近才看清那是睡著個眉目精致的少年郎。
沈府管家略有耳聞,猜想這位約莫是此番與陵親王同行的秦三公子,那嬌貴的美貌少年此刻正側躺椅榻,身子微蜷,薄被輕覆,大剌剌把年輕親王的腿膝當枕頭,占滿了殿下落座以外的椅榻空間,睡得香甜。
沈府管家正要行禮,齊璟眼一抬,右手執筆,左手唇前豎指,微笑著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垂下手時順勢將秦洵滑下肩的薄被往上一拉,掖住脖頸。
沈府管家識趣,知道這是讓自己別吵著午睡的公子哥兒,他捧著冊堆正忖度下一步動作,就見陵親王體貼地點點桌案,示意他把東西放在桌上即可。
沈府管家無聲弓腰行禮,將冊堆放到桌上不擋事的空處,再度無聲揖禮,安安靜靜退了出去,被驛館婢女領去隔壁喝茶歇息,走時還愈加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到被陵親王寶貝一樣照料著的午睡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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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日,等會兒加更一章,第一個在晉江過的生日,開心(≧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