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
齊璟應下了與秦洵同用晚膳,卻沒當即就丟下手頭的事回去,等到他手邊事務告一段落,一進內室就見勾卷起床幔的內榻上,秦洵側身抱著被子縮成可憐兮兮的一團,看到他進門眼睛都綠了。
餓得。
齊璟步子都嚇頓了:“……你怎麽不先吃。”
秦洵倔強:“不要,我等你吃。”
齊璟在桌邊落座,屈指敲敲桌子:“那過來吧。”
秦洵慢慢從被窩裏抽身。
從醒來緩到現在,酸痛感已經不像初醒時一樣潮湧般的強烈,他動作放得慢、放得小心,要是一直像這樣挪到桌邊定不成問題,但秦洵不經意一抬頭,正與齊璟四目相對,登時就往床柱上一靠,眼波含水,柔弱萬分:“哥,你能不能來扶扶我……”
齊璟:“……”
他心知自己昨晚是個禽獸,一時竟沒能摸準秦洵是不是假裝。
他去扶了秦洵,順手還撈了隻軟墊擱椅子上讓秦洵坐,盡管這樣,秦洵一屁股坐下去還是體會到了什麽叫如坐針氈。
“不舒服?”齊璟問他。
秦洵咬牙:“……還好。”
“早上我給你上了點藥,不會有大礙,就是得受些時辰。”
齊璟話音剛落,送晚膳的宮人魚貫而入,秦洵微紅著臉“唔”了一聲,沒好意思繼續接這個話。
秦洵身上一件長衫,還是睡醒就發現穿在自己身上,估計是昨晚或是今早他睡得不省人事時齊璟給他穿的,就寢時隨意裹的衣裳總是又薄又鬆敞,齊璟皺皺眉,扯了件外衫來,也沒在意究竟是他的衣裳還是自己的,手一揚給秦洵披在肩上:“才四月初,入夜還是涼,起來記得多穿件衣裳。”
秦洵自己垂眸攏攏衣襟,眸下被暖亮的燈盞投映出纖密的睫扇影子,乖巧應了聲。
撤下晚膳的殘羹,齊璟淡淡給他交代了一句便重回書房,秦洵已經睡過去一天一夜,眼下毫無倦意,他挪去內室支開的窗扇旁,外頭夜色靜謐,當下本就隻踩上了夏季的門檻,還沒真正撲入那等炎熱時節的熱情敞懷,夜風拂過膚上的確還攜來絲絲縷縷的微涼,卻是已把不久前的料峭春寒幾近褪盡。
並沒有覺得冷,但秦洵還是寶貝似的裹緊了齊璟給他披的外衫,衣襟一直攏上了頸前,攥在一隻手的修長指間,骨節輕微凸顯成恰到好處的漂亮形態。
齊璟拿的時候是隨手,秦洵穿上後才發現衣裳是齊璟的,他穿起來稍顯寬大。
這會兒時辰說晚不晚,說早也不算早了,齊璟竟還在書房忙碌,想到清硯說齊璟是為了他才暫且把事情擱置,以至於今天忙成這樣,秦洵默默心疼,但沒臉在這個時候去勸齊璟早些回來歇息。
最開始擬定的督巡行程就是放在步入四月之後,齊璟和秦洵都默認要給昭陽公主齊瑤慶完生辰,至於四月初二後究竟定在哪一日啟程,秦洵不曾從齊璟那裏問過準話,總歸他閑人一個,哪天走都無所謂,他打算一切任由齊璟安排。
等到被夜風吹到鼻頭泛涼,秦洵掩上窗,裹著這件稍顯寬大的衣裳推門而出,慢慢挪去書房門口。
書房的門敞了半扇,流泄出室內陪伴年輕親王的燈燭暖光,秦洵扒住掩上的那半個門扇,悄悄從邊緣露了雙眼去窺案邊的齊璟,偷看了會兒,自感大半夜的這樣太嚇人,萬一齊璟突然瞥一眼門邊被自己嚇著就不好了,他又收回身子,背靠掩住的半扇門,自己也沒想明白跑來這裏的本意是什麽,興許就是想一聲不吭地在齊璟門外陪著。
書房的門是鏤格糊紙,半透光,齊璟餘光早就瞥見半扇門外被熟悉的人形遮了影,原本看秦洵不出聲他也不打算出聲,誰知秦洵像是打定了主意陪他到底,齊璟沒忍住:“進來。”
秦洵下意識想隨他話音挪步,想了想又把探出去的一隻腳收回來:“不進去了。”
“隨你。”齊璟回得漫不經心。
四月的夜已現夏夜氣息濃重的蟲鳴聲可聞,兩個人就這樣隔著半扇門,同時沉默著聽了良久蟲鳴,秦洵低低開口:“齊璟,我想和你認錯,真心的。”
“嗯。”
“但我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麽和你說,我……”秦洵垂頭望著昏暗下自己輪廓不甚清明的鞋子,說得茫然又誠實,“我沒好好認過錯,我不知道怎麽說。”
“嗯。”
“我就是想說我知道錯了,但我總是這樣說,我也不知道你還信不信,我就想多說點什麽,再多說幾句,但我又不知還能說什麽了,我……”他喉頭一哽,後話失了聲。
他確實是不知道怎麽說,否則也不會說來說去,還是在這幾句話裏打轉。
這次齊璟沒再應聲,書房案後,他擱下筆無聲歎息。
門外的秦洵壓下喉間哽住的澀感:“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齊璟許久都沒回。
秦洵心中忐忑,正打算厚著臉皮再問一遍,肩頭就被溫熱掌心包握。
“好。”
齊璟靠近得悄無聲息,回話的同時探探他肩頭溫度,即便知道泛涼的隻是衣料表麵,還是眉心一蹙:“都告訴你現在夜裏還有涼氣,著涼了打算讓我扛你去江南?”
秦洵猛地抬頭,壓根沒管他狀似責備實則關心的後半句,隻為他前頭一聲“好”歡欣雀躍,不自覺就朝他靠了半步,剛好踏入敞開半扇門流泄出的光,雙眸瞬間落入璨芒。
“你都忙完了?”他殷切。
“嗯,回去了。”
齊璟要去泡澡,秦洵也屁顛顛跟了過去,隔著一拳的安全距離同泡了會兒工夫,秦洵自認不被察覺地一點一點悄悄挨近齊璟,齊璟穩靠池壁紋絲不動,對他的小動作睜隻眼閉隻眼。
秦洵便得寸進尺地跟他肩抵上肩,輕輕蹭了一下。
齊璟沒反應。
秦洵不死心,又蹭了一下。
齊璟睨他。
秦洵無辜眨眨眼,正要再蹭一下,水聲嘩啦,齊璟身子一提離了浴池,披上衣衫,頭也不回地繞過遮擋屏風去。
被掀了滿臉水珠的秦洵愣半天,耷拉下腦袋:“唉,大豬蹄子。”
還沒走遠的齊璟暗自好笑,心想你才是小沒良心。
今日是隻能看不能吃,秦洵那身子睡前還得再上一次藥,這種時候急不可耐地接連折騰,對他百害而無一利,齊璟那方麵需求再旺盛,也不可能對他做得這麽過。
這晚相擁而眠後,秦洵能明顯感覺到,齊璟不怎麽搭理他了。
這個“不搭理”與鬧別扭無關,不過就是爭吵那天在馬車上齊璟說的,也是翌日晚秦洵要的,秦洵需要時間。
齊璟覺得放秦洵自己冷靜冷靜最好,所以當時會提議讓他回將府住幾天,無奈秦洵死活不願意,兩人仍是繼續住在一起,齊璟卻堅持不讓自己過多幹擾他。
要是放在平時秦洵興許會失落,但經曆過被齊璟“趕回家”這種事,秦洵現在慶幸於他們還能夜夜共枕眠,不搭理就不搭理吧,有對比才更容易知足。
他也識趣地不在白日裏屁顛顛湊去齊璟麵前,即使他明知齊璟就在幾牆之隔的書房裏,隻要他想,走幾步路就能見著。
齊璟晨間習慣早起,秦洵睡醒時身邊鐵定是空空如也,除了用膳,二人隻有在夜間泡進同一個浴池或是躺進同一個被窩時才碰碰麵。
清硯再是了解兩位主子,也不可能逾分寸地把他們之間事事都打探清楚,隻看表象似乎是兩個人在冷戰,卻都優哉遊哉滿不在乎的樣子。
主子不急急死清硯,她每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該先勸誰,這些天不知歎了多少氣,連帶常常隨她身邊做事的木樨也跟著歎氣,好在那兩位祖宗爺“冷戰”歸“冷戰”,還沒到哪一方被趕出房的地步,依舊每晚同床共枕,這又讓兩位貼身婢女欣慰不少。
至於為什麽“冷戰”了還要每晚同床共枕,清硯八卦兮兮地問過齊璟,木樨也八卦兮兮地問過秦洵,兩個人的回答大差不離:“習慣了。”
秦洵才不管她們怎麽想,這幾天他白日深省自身,晚上親親熱熱窩進齊璟懷裏睡得一夜安穩,是日,他琢磨著自省已經差不多,是時候再向前輩討教討教,便給齊璟招呼了一聲,說自己出門一趟。
他是徹底明了理,這次齊璟沒再掛心他要去哪,隻大概問了時辰,知道他還是打算回來跟自己共用晚膳。
於是秦洵風風火火地敲響了晉陽王府的門,朝著來迎他的餘容嘴甜地喚了聲“嬸嬸”。
回宮後秦洵還沒踏入景陽殿,就見宮人一包包往外運著類似行囊的包裹,他拉住一個宮人問了兩句,方知離京事宜已一切妥當,就差景陽殿裏兩位主子的東西,陵王殿下已下令明日啟程,今日便要把最後這些東西都運過去。
秦洵回到內室打算自己動手做最後的收整,他和齊璟總會有少部分東西需要隨身帶著,一般不會全權交由宮人打理,誰知他一開衣櫃的門,發現自己的衣裳大多都好好疊放在衣櫃裏。
齊璟正好這時進門,秦洵委屈:“你不帶我去江南了?這是要跟我分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