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毆
幾人故意把嗓門抬得高,果然吸引了好奇的同窗們圍湊過來看熱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秦泓一陣熱血上湧的腦裏登時回了理智,他眼一垂,望著自己攥緊韓盛衣領的手,心說好險,差一點就沒克製住用這拳頭向韓盛招呼了。
他將脾氣咽了回去,鬆開手,沉聲道:“沒有的事,韓公子誤會。”
言罷,他生怕再糾纏下去自己當真失控,不再與他們多言,拉過秦商就要離開。
韓盛的某個同伴來拉扯秦商:“事沒完就想跑?”
秦商慌忙躲避,秦泓便護著他,可惜對方人多勢眾,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秦泓並不知曉是誰從背後狠狠推了自己一把,但在踉蹌幾步想保持平衡卻被一隻故意伸出的腳絆倒跌地時,秦泓看清了那隻腳上穿的鞋。
跌倒的瞬間秦泓鬆開了牽著的秦商,怕把秦商也一起帶倒,自己則麵朝下狠摔在地,在圍觀的一片嘰喳碎語中,學生們都能聽見那一聲人體與地麵碰撞的悶響。
秦泓感覺到與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的口鼻,在極短的時間內由一陣猛痛轉而麻木無感,耳中聽到圍觀人群裏幾句“過分了吧”、“這到底誰欺負誰啊”、“韓盛他們幾個總是這樣”雲雲,他抬手摸了一把緩緩漫出溫熱液體的口鼻,不意外地看到一掌心的血,和一顆在換牙期裏鬆動了好幾日、正好在剛剛被撞掉的門牙。
口鼻都在流血,他並不打算打落牙齒和血吞。
秦泓重摔一記後,推他的那個和絆他的韓盛自己都愣了一愣,想來是欺負得順手,下意識就推了絆了,秦泓一下子摔這麽狠著實在他們意料之外,畢竟他們幾個平日抱團欺負人大多都是嘴炮,挨欺的對象也往往為避麻煩息事寧人,都順應著他們的欺侮要求,讓他們樂夠了事情也就揭過,他們頂多手上閑不住推推搡搡,還真沒有過下重手的時候。
畢竟都是文臣家的子弟,就算習練騎射也從沒跟人來過真的,所以當初曲赫看到將門出身的林燮跟人打架時那股子狠勁,才會忌憚著至今沒敢招惹他。
推人的那個方才會突然想要從秦泓背後推他一下,不過是看他這副明顯在強壓怒氣好似懶得同他們一般見識的模樣,覺得心裏不舒坦,存心想讓他出個糗,好讓自己心裏平衡些,眼下四周人群不約而同地靜默下來,推人的那個忽然就心慌了。
同樣心慌的還有伸腳絆人的韓盛。
秦商一句“四叔你有沒有事”打破周遭沉默,秦泓撐起身子,避開了秦商要扶他的手,隨手將臉上的血一抹,淡淡道:“你退遠點。”
他一抬臉,秦商被他一張糊了鮮血的臉嚇一跳,帶了哭腔喊:“四叔你流血了!”
秦商說著不怕髒地上手給他擦,擦了幾下想起自己身上是帶著手絹的,匆匆翻出自己的白手絹來給四叔擦血。
秦泓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又被秦商一喊,周圍人都注意到他臉上的血,頓時“流血了”的驚叫四起。
秦泓擋了秦商動作,卻問他:“手絹介意借給我用嗎?但是應該會弄髒。”
秦商忙遞給他:“給你,你拿著用,不要緊的。”
秦泓卻沒接來手上,隻拉過秦商拿手絹的手將自己掉落的門牙包進去,仍給秦商拿著,示意他退遠這處:“你離遠點,別靠過來。”
秦商聽話地退離幾步,秦泓慢慢起身,垂眸在幾雙腳上一掃,認出絆了自己的那雙鞋,一拳招呼上那人的臉。
被一拳打中的鼻子疼到麻木,隱隱感覺什麽液體流了出來,韓盛懵在原地。
“打人了!”
“真打起來了!”
“不能打架呀,快停手!讓季太傅知道就不好啦!”
……
秦泓一拳出手,像是個開戰信號,反應過來的韓盛與同伴們一齊撲上,秦泓最先招呼的是絆了他的韓盛,而後也不管誰動了手誰沒動手、誰罵得難聽誰說得少,認準了挑事的幾人,誰撲得最前就先揍誰,一敵幾,竟也沒落下風。
秦商起先也想衝過來幫忙,被秦泓瞥見,厲喝製止,他便不敢再動,握著包了顆牙的手絹淚汪汪望著他正在打架的四叔。
他哪裏能打架,年紀最小,又是被護著長大,八成一上來就被對麵不知輕重地掀翻了,秦泓心想。
秦泓自幼獨立,記事起各種瑣碎的體力活從不假家仆之手,身子骨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幾個嬌公子不知要結實多少,一打幾並不費力。
但秦泓的目標在韓盛,嫌其他擋上來的韓盛同伴礙事,並不與他們糾纏,多是甩開踹開清道,那幾人其實也就一擁而上時大膽些,很快發現這小子是發了狠紅了眼,心裏不由發怵,被秦泓踢開後便也佯裝吃痛起不了身,不敢再替韓盛上前擋人。
很快韓盛就落到了秦泓手上,秦泓再度攥緊他衣領,從牙縫裏擠字:“真以為我不敢揍你!”
他一張糊滿鮮血目光狠戾的臉靠得極近,韓盛差點嚇得叫出來,卻在下一刻又結結實實挨了秦泓一拳頭,抹了一手自己被打出的鼻血,倏地熱血上腦,他回揪住秦泓的衣領還手,二人到底是真動起手來。
圍觀了半天的學生們這時候總算知道拉勸,卻壓根拉不住兩個怒氣上頭聽不進話的同窗,幼學室的學生畢竟都年紀尚小,一時間,孩子們皆是手足無措。
雖是同樣發了狠,但韓盛顯然處秦泓下風,他逐漸支撐不住,高聲喚自己同伴:“去喊我表哥!把我表哥喊來!小爺今天非得好好教訓秦子良!”
同伴戰戰兢兢:“哪、哪個表哥?蓉王殿下嗎?”
“隔壁阿赫表哥!蓉王……”韓盛躊躇著,險險避開秦泓的一拳,急忙道,“別、先別喊他!”
反正曲赫來了肯定打得過這小子,不到迫不得已還是先別給蓉王齊不殆知道,不殆表哥其實脾氣很差,自己惹了事去麻煩他,過後肯定要挨他一頓罵。
於是同伴去隔壁少學室喊曲赫支援韓盛,剛好被林燮聽見。
曲赫十四歲的少年人,加上個九歲的韓盛,兩個都比八歲的秦泓年長,再加上一群仗勢欺人的狐朋狗友,林燮怕曲赫一去吃虧的變成秦泓,跟了過去,果然見曲赫進了幼學室二話不說動手往秦泓身上招呼,林燮便也二話不說加入戰局,將曲赫一把從秦泓麵前扯過來摁在地上:“你幾歲了?打小孩你也好意思,這麽能耐跟我過兩招唄!”
曲赫壓根沒注意林燮跟了過來,否則他會先給兩個扭打一團的孩子拉開,也不會選擇不要臉地衝上去就跟韓盛合力欺負秦泓,但這會兒都已經被林燮摁在地了,被整個幼學室的學生們圍觀著,就算隻是為了麵子,曲赫也得硬著頭皮迎戰。
兩個半大的少年人打架就理智了些,沒往脆弱的麵部攻擊,且林燮曲赫二人的戰力實在懸殊過大,與翻滾扭打不時驚著人群的秦泓韓盛相比,簡直能稱為平靜,二人方位都沒調轉過,基本是曲赫被摁在地上單方麵挨揍,他還咬牙硬撐不能主動開口討饒,極力還擊。
林燮出少學室時那表情一看就是手癢,跟他要好的華問劍生怕他又搞出什麽幺蛾子,不放心地也跟過來,沒來得及勸就見林燮衝上去開打,拉都拉不住,華問劍急得直跺腳:“長弋你可悠著點,要不要我去喊微之哥過來啊?”
“不用喊他。”林燮揍著曲赫,還能分心回話。
華問劍擔憂:“真的不用喊微之哥嗎?長弋,你們這樣打下去不會出事吧?你、你下手悠著點啊,你把他打傻了怎麽辦?長弋,哎、哎長弋,長弋啊……”
林燮:“……你還是去找我表哥吧。”省得留在這裏絮絮叨叨影響發揮。
“好嘞!”華問劍如同得了赦令,一溜煙跑出門繞了幾個彎入得另一院子,竄進長學室裏找著了秦洵。
而後便是秦洵趕來幼學室時,聽見了秦商的哭腔“去喊三叔”,曲赫“不殆表哥教訓你三叔”的挑釁,和秦泓“別喊三哥”的阻止。
大致理清了來龍去脈,秦洵看看秦商抹淚時不注意抹上血跡的小臉,再看看他手裏攥緊的紅一塊白一塊的手絹,知道這裏頭包住了秦泓撞掉的門牙,便掏了自己的幹淨手絹丟給秦商讓他擦臉,對曲赫道:“你不殆表哥現在人在這裏,你倒是說說看,他會怎麽教訓我?”
曲赫其實跟韓盛差不多,隻會在背後將齊琅搬出來嚇唬旁人,若是當真惹了事找齊琅幫忙擺平,他也畏懼齊琅的壞脾氣。
好在此刻就算隻是礙於顏麵,齊琅都不會在秦洵麵前胳膊肘往外拐,冷哼一聲:“你兩個弟弟都該解釋一下吧,為何欺負本王的兩個弟弟?”
林燮抱臂糾正他:“是蓉王殿下兩個弟弟先動的手,我跟子良不會吃飽了撐的主動挑事,跟蓉王殿下這兩個閑得慌的狗腿子弟弟可不一樣。”
齊琅眼一橫:“林長弋你放肆!”
林燮聳聳肩。
齊琅看向秦洵:“本王需要秦子良和林長弋給個解釋,否則這事沒完,本王必不輕饒在禦書館內肆意鬥毆的不良學生,尤其是還欺侮到本王家裏人頭上。”
秦洵不理他,隻朝秦泓道:“去找禦書館的醫師先給你看看傷,商兒,陪你四叔去。”
秦商聽話地跑過去牽住秦泓。
“站住!”齊琅喝止他們,皺眉,“秦微之,本王說話你聽到沒有?”
秦洵睨他:“他們不需要給你解釋,你非要解釋,好,我給你。我們家沒有被人欺負不還手的習慣,不僅要還手,還要加倍奉還,韓公子和曲公子挑事,子良和長弋動手,身為兄長,我對他們這番作為並無異議,甚至高興他們能聽進我的話。這樣的解釋,蓉王殿下滿意否?”
齊琅氣結。
這樣的言辭放在教習詩書禮義的禦書館著實混賬了,幼學室裏年紀還小的孩子們一片嘩然。
“表哥你看,他們秦家人果然都是一個德行!”
“就是,他們壓根不把表哥放在眼裏!”
韓盛跟曲赫見齊琅被秦洵惹到怒起,成功壓住他們給齊琅惹麻煩帶來的怒氣,連忙趁勢煽風,將火勢往對麵的秦家人身上引。
韓盛也拿手絹胡亂抹了臉上的血,竄上前扯住秦泓:“你站住!事沒完就想跑?”
秦洵眉心一鎖。
秦商一手牽著秦泓,另一手急忙去推韓盛:“你幹什麽呀,鬆手,三叔說了讓我帶四叔去看大夫。”
“你滾開!誰跟你說話了!”韓盛將秦商一推。
秦洵眼疾手快,一弓腰接住秦商差點跌倒的小身子,拉過他掩在自己身後,又一把拉過脾氣上頭正要再度動手的秦泓,同樣扯來自己身後,淡淡道:“站著別動。”
秦泓再上頭也不會不聽秦洵的話,拳頭捏緊,卻是應言站在秦洵身後並未輕舉妄動,一直跟在秦洵身邊的華問劍連忙盡心盡責地將兩個秦家公子攬在身邊。
秦洵上前,在韓盛麵前蹲下,仍比站立的九歲孩童高出一截。
這小子情況也沒比秦子良好到哪去,除了沒被打掉牙,一張臉也糊的都是鼻血,看來是子良的手筆。
秦洵莫名有點想笑。
老爹秦上將軍有四個兒子,除了老二秦子煦是個真沒心眼的老好人,其他三個兒子其實一個都不是善茬,骨子裏壓藏的都是狠勁,包括終日規整寡言的小兒子秦子良。
所以說啊,不要隨便得罪脾氣好的人。愛發脾氣的人,大家對他的發作臨界點大致能有個數,招惹他時也好把握分寸。但看上去脾氣好的人,從來沒人試探出他的底線,也無從得知他此前已經忍了多久,一旦他發作起來,能殺你個措手不及,兼驚駭難當。
秦洵勾唇,朝韓盛笑了:“小孩兒,你挺不安分啊。”
麵前將近弱冠的少年男子一張靡顏膩理的精致臉龐,噙著多一分太過少一分不足的淺淡笑意,絕對是能讓人一眼驚豔的模樣,但那一雙桃花瓣狀的深藍眼眸卻隱去了平日秋水柔波,鎖著陰冷之色,九歲的熊孩子一瞬間懷疑,自己會在下一次眨眼的工夫裏,被麵前這人一手掐死。
後衣領一股大力,韓盛同樣被齊琅扯去了身後擋住,齊琅居高臨下地望向蹲著的秦洵,見他方才跟小孩子說話時微垂了頭,從上方看下去的角度隻見他遮擋住眉眼的額前碎發,齊琅道:“你這是想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
秦洵起身,散漫理著袖:“你想清算‘以大欺小’?也好,不妨就算算這些孩子的年紀,韓公子及其友人推搡我六歲的侄兒,曲公子十四、韓公子九歲,他們想二對一欺侮我八歲的幼弟,再來,長弋雖與曲公子同歲,生辰卻比曲公子小了幾月,這樣算來,可是蓉王殿下一方已然將‘以大欺小’落實,我不過與韓公子說句話,怎麽就是我的不對了?”
不待齊琅回答,秦洵又笑道:“不過,確實我與小孩兒年紀懸殊過甚,我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他喚林燮,“長弋。”
林燮“嗯”一聲示意他說,秦洵便道:“以大欺小,你好意思嗎?”
“看情況。”林燮一點就通,下巴點點韓盛,壞心地笑起來,“欺負他我就好意思。”
韓盛心知不妙,慌忙往齊琅身後縮了縮。
秦洵頷首,目光掃到曲赫,又問:“一打二你能行嗎?”
林燮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曲赫,笑道:“行,怎麽不行,男人可不能說不行。”
曲赫脊背上一陣惡寒。
齊琅察覺到不對勁:“怎麽著秦微之?你想教唆他們打架?”
秦洵含笑點頭:“打都打了,你看,這會兒拉開不讓他們打,我們兩方還是誰也不服誰,那不如接著打,打個痛快。”
“秦微之你還有沒有家教!”
秦洵不為所動:“皇室的家教不夠好嗎?不還是養出了一位蓉王殿下?”
“你——”
華問劍遲鈍地嗅出火/藥味,躊躇著想勸:“微之哥,要不然還是先帶子良去醫師那吧,馬上又要下一堂課了,要是給先生過來看到報去季太傅那……”
他話音未落,林燮已經衝上前一手一個將韓盛曲赫摁地上,那兩人懵了一瞬,反應過來後也吃不得虧,不管不顧地再度動手,不同的是這回兩人對林燮一個,卻依舊沒能從林燮這討著好。
齊琅怒極,大吼一句“給我住手”沒人理會後,他氣急敗壞地擼袖子想要親自上前分開他們,至於威儀被冒犯的蓉王殿下要怎麽懲治這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朝臣子弟,齊琅姑且還沒工夫細思。
然他剛擼上袖子,就被秦洵大力攥住肩膀扳過身來。
實際上秦洵心情也差,隻是他沒像齊琅那樣將怒色攤在整張臉上,單單鎖在一雙漂亮眸子裏,麵容看上去仍是一派平靜。
他攥在齊琅肩膀的手用了勁,幾近穿透膚肉生生捏在堅硬骨頭上,叫齊琅怒容上平添了一絲吃痛神色。
齊琅下意識抓上秦洵這隻手腕,想把他的手用力掰下,掰不動,他氣得不顧身份場合爆了粗口:“秦微之你他娘的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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