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院
得逞後秦洵心滿意足,追加了一句還想吃肉夾饃,便又跨坐到齊璟身上,一傾身趴上他胸膛:“今日起得太早了,讓我睡會兒,你就把書擱我背上看吧。”
“快正午了,不吃飯嗎?”
“還不餓,過會兒。”秦洵說完又問,“你餓嗎?”
“我也不餓,你睡吧。”
“那我睡了,就睡一小會兒。”秦洵闔上眼,嘟嘟噥噥自己給自己哄覺,“睡覺覺,睡覺覺……不行不行,覺覺是誰,齊璟不能睡覺覺,齊璟隻能睡洵洵……”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齊璟好笑。
趴在齊璟胸膛上的姿勢對秦洵來說舒心得很,臨近正午的秋陽又溫暖適宜,沒多久他便睡著,稍稍動過幾次調整成更舒服的姿勢,也隨之睡得更沉,中途清硯見他二人今日遲遲不去用午膳,來探過一次吩咐,齊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莫要驚擾了自己懷裏熟睡的人兒,清硯會意,再未催促過。
摟著小憩的秦洵,齊璟將高祖時期的“救濟製”內容細細看完,感覺胸膛上隱隱有濕潤感,一垂眸露了笑意,輕手動作著從袖中取出一塊白手帕,給秦洵擦去嘴角溢出的涎水,擦完再把手絹印上自己胸膛被涎水沾濕的衣料。
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年幼時每逢入秋暖和的午後,小齊璟便會這般坐來簷廊下看書,小秦洵也喜歡挨挨蹭蹭趴來他懷中撒嬌,秦洵這個人一貫嗜睡,經常就著這樣的姿勢睡過去,趴睡的姿勢容易流出涎水,尤其秦洵年幼時孩子氣重,好幾歲了還喜歡吮手指,睡覺時總是鬆鬆握起小拳頭吮住大拇指,所以每每他這樣趴睡齊璟懷中,免不了要流齊璟一胸口的涎水,有點潔癖的齊璟卻是從沒嫌棄過他,在他睡醒前都是輕柔動作著給他擦幹淨,一直到他睡飽醒來,齊璟才會去給自己換身幹淨衣裳。
如今倒是不用吮大拇指睡覺了,也算是有長進。
齊璟笑著想。
秦洵睡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悠悠轉醒,還未睜眼便先帶著睡意問:“什麽時辰了?”
“未時。”齊璟道,“起來了。”
起來了,那便吃了飯關起房門,做些等不及日頭落下再做的事情。
秦洵伸伸懶腰,忽察覺到被自己壓坐著的溫熱身子某處有些異樣,他把齊璟的話重複一遍,卻是意思大不相同:“喲,起來了。”
言罷他大笑著意欲起身,被齊璟一把掐腰摁回來,他明知故問:“怎麽?”
齊璟沒說話,直接動了手。
既然他故意招惹,那就連回內室的工夫都省了,齊璟順手就扯了他腰帶,剝起他衣裳。
秦洵也不擋,笑眯眯地任君采擷,懶散地打了個哈欠:“白日宣/淫。”
正是那方麵最容易衝動的年紀,初嚐滋味後一發不可收拾,自成婚之日起他們幾乎每晚都要親熱一番,齊璟已經餓了三天,昨夜同榻而眠時秦洵隱隱感覺到他有些熬不住,可惜秦洵自己實在是累,到底還是躺進被窩沒多久就不管不顧睡了過去。
事後齊璟心情極好,眉梢眼角都是饜足神色,畢竟是在室外,兩人衣裳都沒有剝幹淨,齊璟給自己理理衣襟,薄毯把秦洵整個一裹抱回主殿去,給他報備:“我去一趟齊孟宣那。”
秦洵窩在薄毯裏還在不安分地哼唧,齊璟細聽之下才聽清他念叨著要喝雞湯要吃肉夾饃,失笑道:“午時讓廚房給你做了,雞湯大概還要再燉些工夫,肉夾饃應該已經好了,你沐浴換衣後想吃了就跟清硯說。”
“皮要烤得脆脆的,裏麵的肉不要切太碎,要肥瘦相間鹵汁足的,不要香菜不要辣……”悶在薄毯裏的人繼續碎碎念。
齊璟一路不厭其煩地應著他“好好”,抱他去浴池,正要掀去薄毯把他放浴池裏伺候到底,秦洵自己從薄毯包裹下鑽了出來,揮揮手道:“別了別了,我自己又不是沒手沒腳,齊孟宣八成又是忙得暈頭轉向了才又來求助你,想想也怪可憐的,你快去吧,早去早回來。”
想著自己一路念叨的食物,又問齊璟:“我睡覺是不是耽擱你吃飯了?你都沒吃東西就往齊孟宣那去,不會餓著?”
瞧他神色似乎下一句就要叫自己先吃了飯再走,齊璟笑道:“你怎麽忽然又不想著齊孟宣怪可憐的,叫我快點往他那去了?”
“那怎麽一樣,齊孟宣再有什麽事都不及我男人填飽肚子重要。”秦洵說得理直氣壯,探著腳沉入浴池,整個泡在熱水中,很是愜意地靠上池壁泡澡。
“我回來再吃吧,的確已叫齊孟宣久等了,不好再耽擱,你餓了就先吃,不必候著我。”齊璟靠近他,俯下身往他光潔額頭輕輕一點,“吃你的肉夾饃。”說完又笑他,“怎麽忽然想起來要吃這個了?從前都沒聽你多提過,你真是想到什麽要什麽。若非是男子,還真是就像……”他笑著搖頭隱去後話,繞過屏風打算去換身衣裳出門了。
像什麽?秦洵略一尋思,想到自己先前玩笑,便猜中了齊璟隱去的後話。
他自小偏愛吃甜食點心,相較之下油膩了些的葷食他其實不是很熱衷,偶一回這樣心心念念著要吃,倒真像是懷孕的女子害喜饞食一般。
齊璟腦袋瓜裏怎麽也在胡思亂想!秦洵大笑。
他不過是在終南山兩日吃了幾頓粗茶淡飯後,回到長安城來路經集市,街邊肉香從馬車小窗鑽入,勾了他腹中饞蟲,他掀起窗簾看清是賣肉夾饃的小鋪,這才突然想吃了。
秦洵洗完澡,將擱在池邊軟榻上的幹淨衣裳撈過來往身上套。
這套衣裳是齊璟的,自然是齊璟衣裳千篇一律的款式,白底子搭上別色的寬滾邊。
先前長兄秦淮從上將軍府替他打包了家當送進宮來,心知他住在景陽殿齊璟不會少他吃少他穿,衣裳這種東西就沒有全數送來宮中,幾件衣裳原本還供得住他換洗,但前些日子斷斷續續的綿雨,他的衣裳洗了曬不幹,穿過幾次齊璟的衣裳。
雖說齊璟照著自己衣裳款式給他新做了一批衣裳,很多都是跟齊璟衣裳同色同繡,但不知為何,齊璟好似更喜歡看他穿著自己衣裳稍稍有些空蕩遮手的模樣,後來即便天已放晴,他的衣物皆洗曬幹淨,齊璟仍會時不時拿自己衣裳給他穿,就為看他裹在尺寸稍大的衣袍中顯得嬌小的模樣。
就像這會兒,紅色滾邊繡白桃,秦洵明明就有這樣一件衣裳,齊璟拿來給他穿的卻是自己那件。
齊璟這個人其實小癖好挺多的,尤其是在對待他的時候。
秦洵穿好衣裳,看著一對遮住了自己整個手背的過長衣袖如此想。
宮人送來飯食後,秦洵執筷,問清硯:“東西可送到了?”
“一切照公子吩咐。”
“辛苦姐姐,犒勞你。”秦洵笑眯眯握著一隻油紙包住的肉夾饃遞給她。
清硯很不給麵子地婉拒了他:“多謝公子,奴婢女兒家,吃得太油膩對皮膚不好,公子自己享用吧。”
“對皮膚不好啊……”秦洵憂愁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頰。
清硯忙改口:“公子不必在意,偶爾吃一回不打緊的。”
秦洵滿麵糾結,瞪著手裏肉夾饃,內心劇烈掙紮了一番,在清硯無奈又懊惱的神情下最終忍痛割愛:“那我還是不吃了,這盤你端去給單墨吧,就說我覺得他最近護衛有功,犒勞他的!”單墨一個皮糙肉厚的武者,大魚大肉才好補充體力,秦洵在心下默默為自己開脫。
三公子還真是很在意啊。清硯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接過盤子,又故意用下巴點點他還拿在手上的那個逗他:“那這個呢,也給單墨?”
秦洵又糾結半天,不甘心地縮回手:“這個……還是留給我吧,到底今日叫廚房做了,怎麽也讓我吃一口吧。”
清硯忍著笑將剩下一盤肉夾饃端出了屋子。
秦洵咬了口手裏保下的一個肉夾饃,慢慢咀嚼著,思索起試毒銀針的事。
他們新生的小皇子齊琛,想來當下成為了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秦洵差人給楚梓溪送去自己慣用多年的那枚試毒銀針時,是明著送的,有人看在眼中定會稟報給皇帝,他並不在意。他師從江湖名醫修了六年岐黃,若是連製出一枚稍微新穎些的淬藥銀針的本事都無,未免太沒用了,送過去照顧貴妃姨娘,也是體貼孝順罷了。
至於今日這枚淬上新藥的銀針,新藥是秦洵和阿蠱費了不少心思研煉的,秦洵不打算讓它暴露人前。還是別太招眼地讓外人知道他擅長這些東西,以免以後外頭出什麽事都能給他扣帽子。
臨近重陽,二人的清閑日子一直持續到重陽前兩日,九月初七的午後,宣室殿宮人來遞話,陛下召三殿下去宣室殿。
這是自中秋朝宴後齊璟第一回見皇帝,比他們預料得要早了許多。
書房內二人隔案而坐,秦洵一手拈著景陽殿廚房早早給他做起的重陽糕吃,一手掐指算著日子,笑道:“這倒是奇怪,九月初殿試一輪考核開始,我原本估摸著等到九月末一輪結束,你主動跟陛下提起‘財糧策’,你們父子才再碰麵,陛下他是有什麽急事這麽早就召你?而且還是去宣室殿。”
據秦洵總結的規律,皇帝在非早朝時辰召自己兒子們時,談公事是在太極殿偏殿,談家私是在禦花園,將皇子召去自己起居和內臣議事的宣室殿,是偶爾為之,他不喜歡任何一個兒子與他私下裏太過親近。
當年五歲的齊璟被他召去告知生母一事,便是召去的宣室殿,想來是那時皇帝自己也難定論,到底該將此事歸為公事還是家私。
齊璟把毛筆擱上白玉筆托,問起進來通報的清硯:“宮人可還說了別的?”
清硯走近兩步,壓低了聲:“奴婢給那小公公打點了些銀兩,可他口風緊,隻肯說是陛下將年長些的四位殿下都召去宣室殿,多的消息再不肯透露了。”
“好,我知道了。”
清硯福身退下,齊璟起身理理衣裳。
“知道什麽,你料著什麽了?”秦洵見他束在腰帶裏的衣料久坐後起身有些褶皺,也站起身,傾身過去一手替他扯扯平,還拈著糕點那隻手則將剩下的糕點整個塞入口中。
“我知道不會是壞事,否則也不會讓我與曲折芳的三個兒子一起。”
“那你覺得是什麽事?”
“我哪裏料得著那麽多,事事料著那不成神仙了。”齊璟掏出手帕,給他擦擦拿過糕點的那隻手,順手就把自己手帕塞在了他手裏,“或許也不一定是好事,不過應當不難應付,隻是不知何事便不知要在宣室殿待上多久,你且自己打發時辰,出門也行,大概想去哪提前給清硯說一聲,別太晚回來。”
秦洵抖開手中潔白的一整片絲絹,自己把手細細擦淨,出門吩咐小宮女拿去清洗,齊璟前腳離開景陽殿,他留給清硯一句“去找秦子長玩”,也出門去了。
清硯倒也沒細問他,這個時辰的禮部尚書秦子長身在何處,自然是今日文舉考試的太學試院了。
與設於宮中的禦書館不同,太學在皇宮外,太學裏平日用以檢試太學生課業的試院,在三載一度的殿試日子裏正好用來做舉子考核的場地。
每場考試都備有專門的監考官,秦淮這個禮部尚書其實不必親自到場,事實上秦淮也不是想表現自己這新官上任的禮部尚書有多恪盡職守,一來因自己偏愛詩書,對這些舉子們在文舉考試中所書內容有幾分興趣,想借著監考穿行時先瞄兩眼,過去還為禮部侍郎時,他也同樣會在文舉親自監考,武舉他便不搭理了。
二來,今歲的考核,許是曲家忌憚他這個姓秦的新任禮部尚書,尚書令曲靈均同樣親自到場,尚書令都這麽盡職,秦淮這個禮部尚書不來就不合適了。
他們監考這處是試院的露天場地,秦淮負手行在排排列列的桌案間,覷了眼場前原本屬於主監考官的桌案後端坐的青年,不動聲色斂了眸,睨向身旁一個考生的試卷上。
在秦淮接觸過的曲家人裏,曲靈均算是給他印象最好的一個,前些日子他在弟弟秦洵打探曲靈均時,夾帶私貨地評了曲靈均一句:“君子得不像是曲家人。”
想來這回曲靈均也次次到場監考,隻是拗不過他伯父曲伯庸的命令。
秦淮兀自思忖,腳步不知何時停了,下意識保持著停步望著身旁考生試卷的舉止,那考生不知何故,感覺到他這樣盯住自己良久,還以為自己哪裏出了什麽問題,僵硬伏案脊背直往外冒汗,不知當繼續下筆不當。
秦淮回神時察覺到考生的緊張,心知自己停在人家身邊凝神想事,無意間把人家嚇著了,聲音放得極輕笑了句“抱歉”,抬步離去,考生捂上自己胸口大喘了幾口氣,一抹額上汗珠忙又垂下頭奮筆疾書。
秦淮緩步拐了個彎,一眼瞧見月洞門邊倚著白牆的少年,他轉頭朝坐在曲靈均旁邊的原主監考官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來替代自己穿行監考,身材發福的主監考官連忙起身,抖著兩撇小胡子快步過來接替他,秦淮便往月洞門去。
倚牆的少年換下了刺得人眼疼的烈紅衣裳,今日的衣著底色潔白,卻仍用鮮豔紅緞滾了衣邊,紅緞上又壓一層白桃的花繡,一身簡單的紅白衣裳穿出精致華貴的味道來,手中還晃著一柄白絹扇麵上繪墨枝紅桃的折扇,與他一身衣裳相得益彰。
美貌少年帶著一副十足打量的神情,笑望著這片考試場地,好看得像是白牆上被名家繪塗的一幅美人肖像。
美中不足便是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似乎尺寸大了些,不大合身。
因而秦淮走近後第一句話便是:“是你最近瘦了,還是扒了你男人的衣裳穿出來?”
“我男人的衣裳就是我的衣裳。”秦洵得意,折扇直晃悠。
秦淮嫌棄道:“這都什麽時節了還帶扇子出門,扇不涼你?”
“帶扇子又不隻為扇風涼爽,我就是要炫耀炫耀我男人給我畫的扇麵,秀給人看我就高興。”秦洵輕哼。
“你沒事來這幹什麽?”秦淮回頭望了一眼,眼尖地瞧見離得近的考生裏,有幾個或是好奇何事或是驚豔美人,已經分神頻頻往這邊瞟了,他沒好氣道,“招蜂引蝶不夠的?出了皇宮你男人管不著你是吧?”
秦洵身子一閃,意欲避開長兄勾過來的臂,秦淮何等身手,哪容他避讓,準確撈中他把他往月洞門外帶。
秦洵掙紮無果,還是被扯了出去,繞去一牆之隔的另一邊。
他不滿:“別啊,我好不容易說通了試院守衛,說是當弟弟的來給你送落在家裏的東西,這才第一回進來這地方,你都不讓我好好看一下,我又不過去幹擾他們,我就在這遠遠望一望。”他又道,“剛剛坐在主監考官位置的是不是就是那什麽‘君子得不像是曲家人’的曲靈均?嘖,他一來人家主監考官就委屈了,哪敢再坐主位,隻能在他旁邊添把椅子歇著了。”
“少說廢話,我這會兒沒工夫跟你閑扯,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來找廣陵舉子?不是說三輪考核結果出來前你不打算插手嗎?”
秦淮心想今日歸家前得給試院的守衛們好好上上規矩,雖說他們許是怕打擾考試,才沒有就“他弟弟送東西”一事先通報一聲,但這般被人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輕易放人進來,真是安逸太久沒記性了。
秦洵忙表示自己守信:“當然不插手,我什麽時候食言過。不過是齊璟被他皇帝老爹叫去說事了,我沒事幹正好就出門晃晃,我也沒真騙你們這的守衛,喏,這不是給你送東西來嗎?”秦洵笑盈盈掏出個小紙袋,“糖漬桃幹,從牡丹亭旁邊的蜜餞鋪子買的,你監考時候打打牙祭?”
“你當我監考是來玩的?”秦淮差點用吼的,還好壓製住了音量,想了想,還是接了那袋蜜餞。
罷了,待會兒拿去哄哄燕回好了。
“所以你是來看曲靈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