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蒸籠の浴
霧氣蒙蒙，我實在是看不清這女子的模樣，但是聽聲音確實是挺好聽的！
我是個作風正派的人，因此我說道：“不了，多謝您的美意！我是個作風正派的人，這樣的場合不適合我，而且我看女的多，男的少，這裏應該是個女澡堂子，我不適合在這個地方久留的。”
女子說道：“既然知道是女澡堂子，還往裏進，這說明您心裏知道自己不是個作風正派的人啊！”
我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的啊！我其實是來找人的！”
女子說道：“既然是找人，那就進來嘛！躲躲藏藏的這是幹嘛呢？別說您就是個國防部二廳政策計劃室副主任了，來這兒的人就算是公、卿、候、士，也都不像您這樣扭扭捏捏的呢？”
我的心下一驚，說這話的女子一定不是一般人，且不說他知道我名字和過去公職身份這件事，單說他分得清周代貴族次序這件事，她就不是個普通人，雖然公是周代封爵之首，然而三公九卿、王侯雅士在她口中居然也隻是受不住誘惑，下女澡堂子搓澡的齷齪人物，那麽足以見得，好色這件事和身份確實關係不大。
我說道：“姑娘，不管你是誰，請你尊重我，而且我現在也不是國民政府國防部二廳政策計劃室副主任了，我現在就是個落魄的老百姓，或者說，你當我是個軍人也罷，請您尊重我，放我走吧！”
女子說道：“相逢何必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是平頭百姓了，您又沒穿著軍裝，現在又是汗津津的，還是來恣意江湖，洗個熱乎澡，然後再搓搓吧！你看你哥們多瀟灑，我們這兒好幾萬姑娘呢！你要是嫌棄的話，我們去另外一個池子。”
說心裏話，剛才看了一路香豔的場麵，現在我也才不過四十幾歲的年紀，加上這女子一陣陣的誘勸，我真是心猿意馬，奈何我是個作風正派的人啊！我索性閉上了眼睛說道：“姑娘請自重，世雄雖然不才，但是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而且作風正派是我一生行事標準，我絕不會犯我哥們兒那樣的錯誤，勞煩姑娘幫我喊他一聲，我要帶他走。”
姑娘笑道：“世雄！真是見外了，你不洗，還不讓你哥們兒痛快！那我不理你了，你自己玩兒去吧！”
說完姑娘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一陣陣酸澀，一陣陣失落。
我轉身想走，但是又覺得不妥，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帶走黃胖子，畢竟是同窗又是同袍，他還救過我的命，我不能這麽看著他沉淪。
我睜開眼睛，那一幕幕香豔畫麵再次衝擊著我的視覺神經，我感覺血往上湧，心跳加快，我似乎無法把持自己了，隻能靠自己的意誌來控製自己循規蹈矩。
我強忍著尷尬，用濕漉漉的衣服遮住身體，然後緩慢的向黃胖子的方向移動。
到了近前的時候，我輕聲喊道：“黃胖子，別沉浸溫柔鄉了，你忘了嗎？這他媽的是地獄，這幫娘們兒都是在這蒸籠地獄受苦的長舌婦，你趕緊跟我走，咱們最終的目標是離開這裏，快點兒！”
黃胖子此時喝醉了一般，搖頭晃腦的看著我，兩腮通紅的說道：“世雄啊！人生在世，短短百年，咱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戰場上生離死別也見得多了，這個場麵，你第一次見吧？”
我點頭說道：“是啊！我這輩子也沒見過二百多女子在一個澡堂子洗澡，對！我就沒進過女澡堂子。”
黃胖子說道：“就是啊！開了眼界了，再開個洋葷吧！我算是服了，我這輩子值了。”
我說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個作風正派的人，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呢？”
黃胖子說道：“你那個意思，我不是作風正派的人唄？再著說了，你說你作風正派，你就正派了？你要是正派的話，接收七十六號的時候，八重子那個事情是怎麽回事兒呢？”
我說道：“這是哪裏話，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揭我短唄？”
黃胖子說道：“哪裏話，我們是兄弟，下來一起享受享受，有福同享嘛！世雄！人生下來其實就是為了享受，活著就是為了追求享樂，不然人活著幹什麽呢?不都是最後老死或者戰死疆場嗎？咱們到最後都是一無所有，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歸去。活著千萬不要虧待了自己，更不必想得太多，好好享受就行了！”
我說道：“黃胖子，假如說現在是太平盛世、五穀豐登，說不定我也會去享受燈紅酒綠，但是現在是亂世啊！咱們得為三民主義、領袖思想獻身啊！咱們是軍人，你忘了嗎？”
黃胖子說道：“軍人？老子早他媽的不是軍人了，委員長把我弄到重慶當個傻逼交通局長，我黃埔四期政治大隊畢業生，讓我當交通局長，少將銜兒的交通局長，笑掉大牙啊！李寶三他媽的當個兵工署署長，還能賣點兒槍弄點兒外勞，我呢！我他媽的活的跟個孫子一樣，扣人家車，人家就上我辦公室扇我嘴巴子，我這麽多年容易嗎？”
我說道：“牢騷歸牢騷，醉生夢死、夜夜狂歡，絕不是咱們的歸宿啊！享樂人生帶給你的隻有感官上的滿足和享受。無非口之於味，目之於色，然而失去的卻是你的靈魂和精神，多少個同學和戰友死在戰場上？你就沒有一點兒繼承遺誌的意思嗎？”
黃胖子說道：“你可算了吧！看看你那個大肚子，你在南京的時候少吃了？你他媽的到重慶的時候少吃了？你哪頓少吃少喝了？現在玩清高了，你老婆又不在！你害怕那紙紮人給老侯寡婦報信兒收拾你讓你跪搓衣板是吧？”
我說道：“黃胖子，你怎麽這麽糊塗呢？你要是再這麽沉迷下去你就死了你知道嗎？這些都是死魂，是墜入蒸籠地獄的長舌婦，你還不明白嗎？”
黃胖子笑道：“我管她們誰呢？大家開心就好嘛！又不談婚論嫁的，又不涉及國家和民族利益的，又不是讓我出賣國家機密，又不是讓我殺人放火，我他媽的就是和大家聊聊天，泡泡澡，友誼嘛！有啥？”
我一想也對，再一個，現在黃胖子已經鬼迷心竅了，我說啥都沒用了！
我說道：“這樣吧！黃胖子，我現在說啥你也聽不進去了，我走吧！你好自為之！”
說完不等黃胖子說話，我轉身就走。
我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我憑借記憶，往回走，試圖找到紙紮媒婆他們，然而結果是徒勞的。
我忽然間覺得好累，因為溫度又升高了，我想如果再熱下去我會死的，除非我找到了上去的口子，或者找到掌管蒸籠地獄的管理者說明來意後，按照正常程序把我放走。
然而從目前來看，沒有任何進展。
我無力的坐在地上，不禁悲從中來。我想也許過不了多久，黃胖子就會忘記一切，忘記他原本並不屬於這裏，也許他忘記一切以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人最後的結局一—死亡。
算了，還是讓他自己好好享受人生吧！人生無常，他喜歡幹嘛就幹嘛好了！
我這樣想著，不由得也心猿意馬起來，但是很快我就頓悟了，我想，享樂人生並非一定幸福，相反，追求享樂者往往都應該是非常絕望的，對這個世界絕望了，以為除了享樂沒什麽值得追求的。
對自己絕望了，認為反正遲早都是死，享樂不過是一種生命的排遣，一根生存在世界上的救命稻草。
我明白了，當我感覺累了，絕望了，我就想放縱自己，然而那放縱帶來的快樂隻是短暫的，就好像我在接管七十六號的時候，濫用職權，睡了八重子，結果後患無窮，還背負了一生良心的債務。
感官上帶來的享樂都是有限的，興奮也是轉瞬即逝的，我不該絕望，不該一味的追求享樂，否則等待我的隻有死亡！
想明白這件事兒後，我仿佛充滿了力量，這些迷霧在我的眼中也漸漸消退，我遠遠地看到了紙紮人和李寶三他們正在轉圈子，而黃胖子此時正躺在一個大泥坑裏麵，周圍都是舌頭耷拉到肚臍眼兒的惡鬼。
幻像終於消退，露出它醜惡的本來麵目了。我摸了摸身上的汗水全都是冷汗。
我想這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可怕的事情對於我而言隻是剛剛開始，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披頭散發，舌頭垂到腳麵的肮髒女鬼已經來到我的麵前。
這女鬼說道：“世雄！你懂得什麽是浪漫嗎？”
我心想，我他媽的已經能看透這些門道了，這些雕蟲小技還怎麽可能讓我著了道呢？
我搖了搖頭話都懶得說了。
誰知這女鬼卻不放棄，這女鬼說道：“浪漫人生是一種激情的激發和燃燒，真正懂得浪漫的人，對於自己所鍾愛的人和事，對於自己所向往的境界，對於自己所營造的神奇圖景，都充滿一心一意的迷醉和渴望，都甘願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投入進去，任其自我燃燒，任其生命在燃燒中碾轉反側，經受煎熬，不在乎在烈焰中化為青煙和灰燼。你願意做一個浪漫的人嗎？”
我說道：“我不願意！”
女鬼說道：“世雄！你怎麽這樣呢？”
我說道：“因為我是個作風正派的人，我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女鬼說道：“我看你是個缺少激情的人啊！你不該缺少激情的啊？你是軍人，你應該激情澎湃才對啊！激情從來就不是安分守己的。”
我說道：“你換個人吧！我沒興趣！我是個傳統的人，我有老婆，我老婆在香港，我很愛她，我不會做辜負我老婆的事情的，你走吧！”
女鬼說道：“傳統？浪漫意味著一種對傳統、對常規的藐視和反抗，浪漫是最不喜歡循規蹈矩的人的。你知道嗎？激情所到之處，像一道閃電，像一團山火，像一流春水，沒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撲滅，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擋。
它是爆發式的，跳躍性的，無可遮蔽和無可隱瞞的，更是不顧一切的。
這時候，人所遵循的隻是激情的命令。生命之河流到哪裏，哪裏就進發出激情的歡笑聲和撞擊聲。”
我說道：“你要是再羅嗦，我就拿拳頭和你撞擊了！”
女鬼說道：“世雄啊！你怎麽能打女人呢？我唱首歌給你，你消消氣吧！我覺得浪漫本身就是一首激情的歌。它最大的特點就是毫不保留的感情的奉獻。它是測試真浪漫假浪漫的試金石。
因為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假浪漫，虛情假意到處沾花惹草，冒充崇高到處招搖撞騙，心懷鬼胎的海誓山盟，然而我是真誠的啊！我願意為你奉獻我的一切，來！來占有我吧！”
說完這女鬼還哼哼唧唧的叫了起來。
我十分厭惡，我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我說道：“拜托你，別再和我扯他媽的浪漫不浪漫了，我覺得浪漫主要關鍵取決於主觀氣質和情態。有浪漫氣質，自然就會有浪漫的人和你浪漫，然而，我不認為你現在的這個狀態能打動我，起碼你的這個舌頭，就挺讓我難過的。”
女鬼說道：“你能看到我的舌頭嗎？”
我說道：“我要不是加著小心，我隨便走兩步，就踩著你舌頭把你碰個跟頭了。”
女鬼尷尬的笑道：“我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你挺有氣質的，你知道嗎？浪漫真的挺重要的，如果這個人活得真浪漫，並不是由於他的運氣特別好，遇到的人和事特別絕，而是由於他有激情，有氣質，想愛就愛得死去活來，不管對方在天涯海角，更不在乎愛的路是多麽漫長、曲折、艱辛，隻是牢牢把握著自己的方向，寧肯玉碎瓦爛也不放棄。這才是真正的浪漫，你有氣質，所以我覺得你一定是個浪漫的人！”
我說道：“你的人生已經結束了，你還老在這兒和我浪漫浪漫的有意思嗎？”
女鬼說道：“難道生命消亡了，就不要浪漫了嗎？浪漫的人生並不是規則的，並不是合乎一般標準的人生。
它可能是一片汪洋的水，一道飛揚的瀑布，一簇瘋長的長青藤，但無論如何，激情高漲，這浪漫呢！就會四處橫溢，遇經懸壁就會飛流直下，找到對象就會拚命攀援。精彩的故事往往就產生於這種無規則的騷動與追求之中。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浪漫！”
我說道：“去你媽的，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我有點兒煩你了！”
女鬼笑道：“哎！看來真是這樣！浪漫有大喜，也有大悲。喜的時候神采飛揚，忘乎所以，是美的極致，愛的高峰；悲的時候，則垂頭喪氣，萬念俱灰，是絕望的深淵，痛苦的底層，受不了這份絕望和痛苦折磨的人，最好不要有浪漫人生。既然你要受不了了，那我就滾了，我滾之前提醒你一個事情吧！”
我說道：“你肯滾了，那真是太好了！你說吧！”
女鬼笑著說道：“你身上現在背著四個女鬼，你趕緊找地方洗洗，不然一炷香的功夫，她們就把你的原陽吸幹淨了。”
我說道：“我怎麽不信呢？”
女鬼說道：“你摸摸自己的命門是不是涼的呢？”
我將信將疑的把手放在了命門穴上，隻一瞬間的功夫，我就覺得整個手掌都涼了！
看來這女鬼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