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塵之目

  我是一顆塵埃,當然塵埃襯不起張世雄這麽牛逼的名字了,我覺得事到如今,我已經無法再做任何事了,我隻能這麽默默的存在。


  我感到亙古絕今的寂寞,因為作為一粒塵埃,沒有風或者地殼的助力,我想動彈下都是身不由己的。


  靜謐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風襲來,我和許多塵埃一起扶搖直上,然後再伴隨著很多陣風,鬱鬱前行。


  我看到了兩個很威風的人。


  他們穿著筆挺的軍裝,騎著高頭大馬,這誰啊?

  我看不清,但是從軍裝樣式初步判斷,這應該是兩個國民黨軍官。


  我被風吹到其中一個軍官的耳朵裏,又一陣清風,我掛在他耳中的一顆絨毛上。


  我想這個位置真是難得,除非他洗澡的時候特意衝衝耳朵,否則我基本上就是在這個人的耳朵裏這樣生存了,但是到底能存身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我剛才飛過來的時候看了他們的胸標,他們是騎兵第六軍新編騎兵第四師的,他們的軍長是門炳嶽,直隸東光縣程莊人,民國32年(1944年)中暑腦出血死了,當時他是剛參加完印度召開的中、英、美、蘇四國聯合戰略會議,回國後去璧山途中死的。


  現在是哪年我不知道,至於目前門炳嶽是繼續給他們當軍長還是已經故去,也是不得而知了。


  既然我張世雄化身微塵來到其中一人耳洞當中,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相信這一切都是自有安排和定數。


  這兩個騎兵第六軍新編騎兵第四師的軍官騎著馬,一路無話。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光景,兩個人駐馬不前,蹁躚下馬。


  有人接過韁繩拉到後院馬廄喂養。


  兩名軍官則徑直走進院落。


  在我聽來這院落十分熱鬧,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個**,看來蔣校長倡導的新生活運動沒教育好這倆小子。


  明目張膽的穿著軍裝出來嫖妓,真是膽大不要臉啊!


  兩個人並肩而行,不時有浪蕩姑娘和他們搭訕,但是這兩個人卻自顧自的走著。


  我想這倆人也未必是壞人,做出來的也倒是正人君子事情。


  “今天哥倆一起來的啊?樓上芍藥廳落座,酒菜稍後給您送上去。”一個人高喊著。


  隨後三個人一起進了門廳,上了二樓,他們的馬靴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來悅耳的腳步聲。


  三個人進了房間以後,剛才的那個聲音說道:“您二位稍坐片刻,我馬上給您二位安排酒菜。”


  其中一位軍官說道:“就按照我平時來的時候那套酒菜來一台就行了,你吩咐好了過來坐坐!”


  “好嘞!”


  那人說完就出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這兩名軍官。


  其中一人說道:“在下井口次郎,共產國際遠東局第四共產國際日本遠東局黨委委員。”


  另一個人說道:“在下李四汀,共產國際執行委員駐上海遠東局黨委委員。”


  我在其中一人耳中心內一驚,怎麽還有井口次郎?這小子怎麽還和共產國際扯上關係了?還共產國際遠東局第四共產國際日本遠東局黨委委員?另一個也是共產黨,還穿著黨國軍人的軍裝,我十分氣憤,因為我長期以來所做的工作就是破壞各個共產主義組織,然而現在我卻無能為例,真是尷尬啊!

  我隻能任由這兩個人接頭,不能采取任何抓捕措施,這實在是一件惱火的事情,更惱火的事情是假如我知道了他們接頭後所商議的事情或者要傳遞的情報,我也無能為力,因為我就是一顆小小的塵埃。


  而且還躲在人家耳朵眼兒裏,我很無奈。


  井口次郎說道:“李同誌,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接頭啊?”


  李四汀說道:“井口次郎同誌,現在鬥爭形勢十分複雜,假如不在這個地方接頭,很可能會暴露的,別看這裏龍蛇混雜的,但是這裏麵有許多都是自己人,剛才出去的那個人叫趙老清,是這家醉春紅妓館的大茶壺,平時拉皮條伺候酒局,實際上也是我們的人!”


  井口次郎說道:“你們共產國際執行委員駐上海遠東局可真是人才濟濟啊!”


  李四汀說道:“鬥爭形勢太殘酷,各行各業都有我們的人,不光是這個妓館,包括附近的賭場、飯館、澡堂子都有咱們的人,地下煙館子裏麵也有。”


  李四汀話音剛落,門開了,那個叫趙老清的大茶壺進來了,托著一個木製的黑色托盤,托盤裏麵放了一壺酒三個杯子,還有四碟菜。


  大茶壺趙老清說道:“兩位軍爺,這是本店特色菜,煎燜鯉魚、辣燒白菜、椒鹽白蝦、醬燜燒雞。還有這個陳釀白幹兒,我陪你們喝會兒!”


  說完麻利的將酒菜放在桌子上,轉身關上了房門。


  三雙大手握在了一起。


  大茶壺趙老清說道:“路線已經搞清楚了,當年介休侯氏家族的寶藏分別在青海察爾汗、山西運城以及新疆羅布泊!”


  我一聽這話頭來了精神,原來他們也是在找介休侯氏家族的寶藏。


  李四汀說道:“這三個地點挺奇怪的啊!好像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吧!”


  井口次郎說道:“是啊!我想到了,那是三大鹽湖啊!青海的察爾汗鹽湖,新疆的羅布泊鹽湖,山西的運城鹽湖,這一定是和聚寶盆有關!”


  大茶壺趙老清說道:“咱們邊吃邊喝邊談吧!我得到的消息也是這樣,介休侯氏當年埋藏的寶藏除了金珠玉器,最牛逼的就是聚寶盆。”


  井口次郎說道:“現在對日作戰形勢十分嚴峻,我得到的消息是今年五月,日軍將會在華北消滅西南部中央軍,戰略地點應該是設在中條山。對了!中條山!運城鹽湖!會不會日軍的目的也是為了介休侯氏。”


  李四汀吃了一個燒雞腿之後說道:“你看你,還一口一個日軍的,那是鬼子知道嗎?我們都叫鬼子!”


  井口次郎笑道:“鬼子!按照那麽叫,我也是鬼子呢!”


  大茶壺趙老清打著圓場說道:“什麽鬼子不鬼子的!都是革命同誌嘛!”


  隨後三個人開始吃喝。


  我在耳洞裏轉開了腦筋,把前後事項都串聯起來,我想現在最急需解決的問題應該是怎麽變回我自己!

  “習慣嗎?”那個熟悉的女人聲音響起。


  她也在那個軍官的耳道裏?

  我四下尋找的當口,一根耳毛卷了卷,隨後化作一陣煙,幻化出老侯寡婦的模樣。


  老侯寡婦說道:“世雄!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說道:“聽了故事又如何,我做不了任何事啊!”


  老侯寡婦說道:“該你做事的時候,自然有你的事情做啊!別糾結!你先聽完我的故事吧!聽完這個故事,你也就明白寶藏和聚寶盆的具體所在了!”


  我說道:“那你說吧!我的目的並不是要找寶藏!我的目的是找到我現在淒慘境況的真相!我想知道我他媽的得罪誰了?讓我遭這個洋罪!”


  老侯寡婦說道:“稍安勿躁吧!剛才你也聽說了三個藏寶地點的事情了!我現在給你更多啟示。”


  我說道:“你說吧!”


  老侯寡婦說道:“明朝時,你老家直隸有個姓張的大戶,平時樂善好施、頗有公德。


  父輩過世後,獨子接手家業,因不善經營,不過三年就家道中落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又雪上加霜,一場大火燒掉了倉庫,張玉生落魄得有上頓沒下頓,老婆張氏受不了窮跑回了娘家。


  這天,張玉生四處找差事卻無著落,他餓得前胸貼後背,經過郊外一座廢舊的城隍廟時,一頭栽倒在地。恍惚中,有個男人說:“可惜啊可惜。”


  這男人救醒張玉生將他帶回自己的院宅,他五十來歲,仙風道骨的,自稱劉居士,杜承生看他衣著談吐不俗、房屋院落很寬敞,心想:如果能搭上他做個跟班,以後吃飯生計就不愁了。


  所以當劉居士問他情況時,他大裝可憐,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地說起自己的“不幸”。


  劉居士說:“你祖父、父親當年家業興旺,怎麽到您這就這般境況呢?也罷,你在城隍廟前暈到,說明你有造化,我送你一樣寶物。”


  劉居士遞給張玉生一個半舊的盆,這盆普通臉盆大小,但上麵有個蓋,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張玉生疑惑不已,這不就是個破盆嘛,新盆也不過十文錢,這能是什麽寶物?

  “別看它舊,它可是聚寶盆,你將它供在那座城隍廟城隍像後,你在裏麵隨便放些什麽,七天後再來就有意外收獲。你要磕七個頭向城隍謝恩。”劉居士一本正經地說。


  張玉生半信半疑。


  劉居士打發他回去,讓他坐在一輛窗簾縫死的馬車內,劉居士究竟住在哪,張玉生一無所知。


  劉居士臨走前交代他:“記住,聚寶盆不能放金銀,放了金銀它便會化成煙一去不返,七天內它施法力,這期間你不能來窺視褻瀆神靈。”


  張玉生把那盆端詳半天,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不管如何,去試試又何妨,現在杜承生饑腸轆轆,最想吃十裏鋪的包子。他趁人不備偷了十裏鋪一個包子,店主雖然發現了他,但沒理會,想必是看他一副可憐相。


  忍著將包子一口吞下的欲望,張玉生將包子放置“聚寶盆”中,送到郊外廢舊城隍廟城隍像後。


  這裏荒無人煙,城隍廟早年因一場大火被廢,官府在別處新蓋了廟宇,這兒就荒廢下來。


  撐到第七天,張玉生再去城隍廟,等他揭開盆蓋一看,驚得下巴差點掉下:盆裏滿滿的一盆包子。味道正是十裏鋪的沒錯,按說包子七天早餿了,可這盆包子略溫新鮮,是才出鍋沒多久的。


  真是天賜寶物啊!張玉生趕緊向城隍磕了十幾個頭。


  張玉生一夜未眠,盯著聚寶盆發呆,這劉居士是什麽人?看他的眉眼,莫非是城隍爺複活?若真是仙人相助,那我這輩子可就要出頭了。


  可惜,劉居士說了盆內不能放金銀,目前快秋涼了,他急需一件棉衣。他趁夜黑偷了鄰居掛在外麵的棉衣,棉衣太大,盆又小,張玉生有點擔心。


  將棉衣擱置聚寶盆上,七天後再去城隍廟,一件一模一樣、成色似乎更新的棉衣出現了。


  張玉生欣喜若狂,將原來那件棉衣還給鄰居,自己複得一件。


  自從有了聚寶盆後,張玉生徹底告別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他將肉蛋放進盆中,變出一大盆,然後拿到集市去賣換來銀錢,日子越過越好。


  當然張玉生有遺憾,賣肉蛋的錢畢竟有限,七天才能出一盆。


  劉居士說聚寶盆內不能放金銀,若不然他現在早成富翁了。


  杜承生日子越過越好,有米有肉的,老婆張氏也就回來了。


  她端詳那聚寶盆說:“相公,有了這寶物,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咱的好日子到了。”


  “哪能這般好?神仙說了不能變金銀,這些不值錢的物件何時能發財?”


  張氏是個心眼蠻多的婆娘,她眼珠一轉:“相公你真傻,世上除了金銀,值錢的東西多著呢,例如珍珠。”


  說幹就幹,張氏拿來珍珠擱入盆中,七天後再去,果然變出了半盆同等質色的珍珠,這些珍珠可比那些日常用品值錢多了,隻是以前聚寶盆能變出滿滿一盆,這回隻變出半盆。


  半盆珍珠也值不少錢了,張玉生和張氏將它們賣了,購置了大房子。


  聚寶盆原來除了金銀,什麽值錢的都能變,這個發現讓杜承生夫婦興奮得夜夜睡不著覺,如此下去,財源滾滾的好日子不得像破堤的洪水一樣,攔都攔不住?

  張氏將她母親壓箱底的百年老參偷出來,聚寶盆七天後給變出了十根,這老參一根值五兩銀子,要發大財了。


  張玉生樂得手舞足蹈,向城隍像磕頭如搗蒜。張氏卻不高興:“這寶物怎麽越變越少啦?這幾根老參隻蓋住盆底。”


  莫非聚寶盆變值錢的東西它就法力有限?或是不間斷地連續施法,累了?

  夫妻二人憂心起來,要趁著聚寶盆還能變出東西,趕緊變出最有用的東西來。


  世間什麽東西最有用?暫時想不出來。


  因擔心聚寶盆不間斷地“發功”會勞累,他們將盆藏了起來,讓它休養恢複元氣。這期間,張氏用珍珠換來的錢幫丈夫謀了個差事,她認為男人再有錢也不能整天遊手好閑,得有事做。


  張玉生讀過幾年書,他謀來的差事是在官衙給師爺打雜。看縣官們威風八麵、呼風喚雨,下屬百姓畢恭畢敬,杜承生心生嫉妒,心想:聚寶盆若能讓他做官多好。


  這天,師爺隨縣太爺外出公幹,將內府雜事交給張玉生,他專門交代:“密室內存放縣爺的官印,可要看好了,若有閃失拿你是問。”


  官印!張玉生靈光一閃:自己若有了官印,就可以假造通行路牌、商戶文書,許多人行賄不就是為了能蓋上那紅印嗎?官印用處太大了,他大可從中盈利。


  官印的材質是稀有黃玉,雕刻非得宮廷手藝,民間凡人無法臨摹,但聚寶盆是神物,一定能變成一模一樣的官印來。張玉生和張氏又興奮得一夜未眠。


  七天後,城隍廟內的聚寶盆果然變出了一模一樣的官印,雖然隻變出一枚,也足夠張玉生用的。


  真是上天厚愛啊。


  張氏說:“神仙說寶物變幻期間不能偷窺,我想他隻對你要求,沒有要求過我,我便悄悄守候在城隍廟附近,發現一仙風道骨的老者與兩名男人進去過。”


  聽妻子說那老者的模樣,正是劉居士,這劉居士果然就是城隍爺化身。


  張玉生趕緊在家裏供起了城隍像,整天香火不斷。


  待縣太爺和師爺回來,官印完好無損地躺在原處。張玉生假裝若無其事,其實興奮得都快尿了褲子。


  張玉生正做著官印發財的美夢,沒等他啟用,就被衙役給逮了去,縣太爺大發雷霆:“張玉生,你是不是偷了爺的官印?從實招來!”


  仗著對聚寶盆法力的自信,張玉生死不承認,縣太爺將那枚黃玉官印往白紙上蓋出紅印,指給他看:“你看,這是什麽字?”


  張玉生一看,驚呆了,那分明是“貪得無厭”四個字,當時兩印一模一樣,張玉生拿錯了,印文是倒刻的,且是繁體文,他一時疏忽也沒細看。


  殺威棍還沒打下來,張玉生就全部招認了,為了救命,他告訴縣太爺聚寶盆的秘密,希望能寬恕自己。


  縣太爺其實也是貪官,他眼睛一眯,摸著山羊胡子說:“行,如果聚寶盆真能變出寶貝來,我就放了你。”


  七天後,張玉生的希望落空了,縣太爺大罵:“他媽的什麽破盆,七天了什麽也沒變出來,隻變出幾隻臭蟲。”


  張玉生被發配充軍,秋娥哭了幾天,收拾細軟再次跑回了娘家。


  充軍路上,張玉生感歎:若不是得了聚寶盆,自己雖然有上頓沒下頓,好歹也有人身自由,不會淪為階下囚。真是福兮禍兮、貪心惹禍啊。


  在充軍的戈壁荒灘上,張玉生被軍卒鞭打、整日勞作苦力,更是有上頓沒下頓,一場惡疾下來,幾乎要了他的性命。


  病得恍恍惚惚中,劉居士又出現了:“可惜啊可惜,你祖父父親都是助人行善、為人正直的好人,卻有你這個不肖子孫,他們曾有恩於我,我本意想助你以回報恩人,卻不料害了你。”


  幾天後,張玉生病被治愈,放了出來,軍卒長說:“是個有臉麵的貴人救了你,你小子命真好。”


  那貴人是誰?軍卒長也不知道,隻知道連知府都驚動了,可見那人勢力非同一般。


  張玉生回家後,那個給他帶來好運和災難的聚寶盆再也沒有出現過。


  其實,隻有劉居士自己知道:世間哪有什麽聚寶盆?他隻不過不想泄露身份,為幫助恩人之子,才假裝神仙幫杜承生完成心願,盆裏“變”出來的東西,都是他私人贈予的。


  哪知杜承生貪欲膨脹,心思越來越歪,最後落了個身陷囹圄的下場。”


  我驚問道:“說了這麽半天!這事兒是假的嗎?聚寶盆是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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