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凜然赴死
我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有聽懂的,馬上就哭了起來。
我知道,他們害怕被吃掉。
但是黃胖子更害怕。
於是大胖子黃文太盡顯緊張神色,他的兩個大眼珠子開始滴溜溜亂轉,因為,這些人裏麵除了他們一家四口就屬我張世雄最胖。
而我張世雄是剛剛被任命的反共救國軍新疆獨立旅的少將旅長,要吃人當然不會吃我張世雄。
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吃他們一家,因此他馬上充滿危機意識,並第一時間一本正經的命令大家不要繼續吃了,而且不無表現意味的搶下了李寶三手裏摟著不放的一塊生土豆。
此時的黃文太滿臉都是諂媚的笑容,看起來十分滑稽,然而我卻一點兒也快樂不起來。
我先是站直身體整理了一下軍裝,然後又捋順了頭發,甩掉了裏麵不少的沙子,繼而清了下嗓子說道:“大家盡可能保持體力吧!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雖然下午的電文任命我為什麽他媽的少將旅長,但對於我和大家而言,國家都沒了,還他媽官不官的有什麽用?
話說回來其實隻要大家精誠團結、互相配合,咱們身處什麽樣的環境都無所謂,我一定會把大家活著帶出去。
古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如果都想自作主張、耍脾氣任性,那這個集體就完蛋的更快。大家稍安勿躁,先坐下,容我把目前的情況和下一步咱們怎麽能活著安全走出戈壁和大家研究一下。”
他們幾位經過一天的跋涉,而且曆經生死考驗,確實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因此一聽我這個話音兒,他們都很配合,在他們心裏,貌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還不如聽我說說下一步該怎麽辦。
他們還是坐在剛上飛機的時候選擇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閆旭達一家三口,此時沒有坐在我的後麵,而是選擇和黃文太以及李寶三的家人們呆在一起。
孩子們此時已經全沒了精神,躺在座椅上,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三個孩子最大的才13歲,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想不到卻要和我們一起吃這樣的苦頭,想到此處我不禁一陣心酸。
我重新環視了一下大家,並且讓兩個飛行員小夥子守住後倉口。
我先是歎了一口氣,繼而強打精神的對大家說:“現在情勢十分危急,首先我們身處戈壁深處,飛機上的食物和水極其有限,雖然空軍方麵答應給我們送給養和輜重,但是也不能全指望他們!
黨國事業如同日暮西山,幾百萬的軍隊香消玉殞,還有些已經背離了黨國、背叛了三民主義和領袖,我們必須看到,目前我們的處境是艱難的。
如果輜重給養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如果沒來?我們又該如何?
從現在開始計算時間,到明天下午,給養如果空投過來,我們也要麵臨一個嚴峻的問題,就是地麵部隊會根據空投位置,前來了解情況。
很可能是投誠部隊是解放軍,那麽我們就會被俘虜或者被殺,這就是說即便給養送來了,我們也可能是死路一條。
還有就是假如給養沒送過來,我們最壞的結果就是餓死、渴死。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有些人會先死,那麽我們就會吃掉先死掉的人的屍體,再座的有職業軍人也有女人孩子,但是我要說,不管我們在座的各位誰先死,包括我在內,都會成為被吃掉的人。
剩下的人一定要堅持下去,活下去,我相信,隻要堅持到最後,就一定可以活著離開這裏。”
沒有掌聲,沒有話語聲,隻有粗重的喘息聲。
我清了下喉嚨繼續說道:“另外可能會出現的一種情況你們今天已經看過了,就是今天追殺你們,把你們累得王八犢子樣的那個東西。
其實那種東西具體是啥我也說不好,總而言之,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叫做沙市。
如果發生在大海裏,叫海市蜃樓,如果你們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不要跑,你們會被累死的,在沙漠裏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死,一旦發現不是對手,等死就好了,不然也是浪費力氣。
接下來要和大家說的就是戈壁灘上最可怕的動物——戈壁狼,公狼八十多斤,算上尾巴一米六,母狼五十多斤算上尾巴一米四,大嘴叉子、大爪子,大長舌頭,餓極了石頭也咬,同類也吃,咱們這個飛機要是遇到狼群,估計會被撕開,就像開美國牛肉罐頭一樣,所以一旦出現狼群,咱們也完犢子了。”
孩子們已經被嚇醒了,幾個女人也哭了起來。
我無論是在藍衣社還是在三民主義青年團的時候,我年輕氣盛之時,最擅長的就是講故事,這也是我當時在政治科學員裏麵給大家印象最深的一個原因。
我繼續說道:“大家也用不著害怕,從重慶出來,改飛迪化,飛機壞了,掉到戈壁,遭遇沙市我們不都是好好的嗎?
而且空軍方麵不是答應給我們送給養了嗎?
明天下午就會有結果,咱們吉人自有天相,看看黃文太一家,多有福氣的一家,咱們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就不會暴屍荒野,再說了,戈壁大了去了,怎麽可能就咱們這麽倒黴,還能有戈壁狼出來呢?”
這下大家止住了哭聲,黃文太帶頭鼓起掌來。
我也很得意,我做了一個讓大家停止鼓掌的動作,然後清了下嗓子。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狼嚎聲。
黃文太一縮脖子。
我心裏咯噔一下子。
人啊!任何時候都不能得意忘形,一吹牛就出事兒,一說大話就要遭殃。
假如真的是狼來了!我們該怎麽辦呢?過去我有個叫甄海軒的同學在西安駐軍的時候,曾經參加過當地舉辦的新疆訓練班,他告訴我說,一旦戈壁狼嚎叫起來,那就是在組團兒了。
這就好比流氓打仗吹哨子喊人或者招募軍隊一樣,總之在新疆的狼,必然是要組團作戰的,而且還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聚集的狼群少則二三十,多則上百隻,它們協同作戰、訓練有素、各有分工,即便是機械化部隊,與他們狹路相逢都都難得占上風。
因為這幫家夥簡直是不知死活,無知者無畏,什麽都敢咬,而且速度極快,這也是為什麽像戈壁灘這樣的惡劣環境,他們都能生存的一個主要原因。
我那個駐紮西安的同學叫甄海軒,光緒二十八年生人,年長我兩歲,我們是亦兄亦友的交情,他那時候還給我講了個挺嚇人的故事。
那天我們在酒桌上喝酒,其中的一道菜是地棗狗肉條,十分清甜,我吃了以後對這道菜讚不絕口。
甄海軒見我喜歡這道菜於是來了興致,他說道:“這道菜是用本地土狗做的,如果用狼崽子做味道更好!”
我說道:“狼肉能吃嗎?”
甄海軒說道:“世雄!狼肉可是好東西,狼肉補益五髒,厚腸胃,填精髓,特別對去除腹中寒氣有幫助,多吃是很補的。”
我說道:“那怎麽不用狼肉做呢?”
甄海軒說道:“你當狼肉那麽好弄嗎?在新疆這地方,狼基本上都是拉幫結派成群結隊,極少有孤狼。一旦碰上了那麽好日子就到頭了。”
我說道:“你是黨國軍人啊!聽你這個話頭,狼這個東西還不好打了?”
甄海軒說道:“當然不好打,尤其是群狼!最難打!我給你說過故事吧!”
我說道:“願聞其詳!”
甄海軒說道:“穆宗同治四年(1865年),沙俄武裝入侵新疆,其中一支沙俄軍隊在新疆昌吉州吉木薩爾縣車師古道有一處被稱為野狼穀的山穀遭遇了狼群的襲擊。知道人家野狼穀的狼怎麽對付那幫沙俄老毛子嗎?吃的就剩頭發了!”
我問道:“難道這幫老毛子沒有槍嗎?怎麽吃得就剩頭發了?”
甄海軒說道:“槍有個屁用啊?狼那玩意兒發起攻擊跟受過軍訓一樣,一旦頭狼發號施令,群狼均會令行禁止,奇襲偷襲、陣法戰陣層出不窮,天時地利人和占盡,不對,是狼和,就二十分鍾結束戰鬥沒有活口。”
我說道:“這事兒不對啊!假如沒有活口的話,這事兒怎麽傳出來的呢?難不成是狼自己說的?”
甄海軒說道:“世雄啊!你小子就是喜歡抬杠!抬杠比打幡兒的掙錢多是吧?這事兒怎麽傳出來的呢?這事兒是放羊的看見的!”
我說道:“你可拉倒吧!還羊?放羊的是你家親戚?”
甄海軒說道:“我是說不動你了!不過你要記住,一旦遭遇戈壁狼,那是九死一生,那玩意兒餓急眼了,連石頭都啃!碰上就死定了!”
我說道:“我估計這輩子也不會去那個鳥地方的,放心吧!”
真想不到,這才幾年的光景,我就到了新疆,而且在晚上的時候聽到狼嚎,它們居然還在組團,看來凶多吉少啊!
李寶三一直趴在鉉窗上往外看著,忽然他大喊了起來:“完犢子了!來了!奔咱們來了!”
我趴過去透過鉉窗一看,果然有幾條黑影朝著我們這邊兒跑來。
形勢十分危急,我必須馬上交代下去,讓大家做好防範,有戰鬥能力的做好戰鬥準備,沒有戰鬥經驗的盡量保持安靜和冷靜,不添亂就是做貢獻。
首先我命令女人和孩子呆在原地,穩定住情緒,盡量保持體力,作為第二梯隊和預備力量。
隨後我命令兩個飛行員守住底倉門口,並交代閆旭達把槍上膛守住側舷窗,指揮黃文太和李寶三去後倉廚房找刀子。
我自己也掏出了勃朗寧上了膛。
上了膛以後,我直接奔廚房二區,因為此時大家都很安靜,隻有黃文太和李寶三在廚房吵個不停。
我太了解他們了,他們絕對不是因為爭奪刀子而打起來的,他們絕對是因為爭奪吃的!
果不其然,進入到廚房以後,我看到了黃文太居然在摳廚房的土豆吃,我心裏暗暗的罵了一句,我心想如果實在頂不住,就應該先把黃文太扔出去喂狼,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貪嘴。再看李寶三,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李寶三居然在喝油。
我上去一把搶過來李寶三手裏的油瓶子高聲罵道:“你倆要臉不?”
黃胖子撲上來
狼群越來越近了,我眼神兒是相當不錯的。
我看到有八隻狼跑了過來,這些狼太瘦了,看得出常年是吃不上喝不上的,丐幫一樣,瘦的直掉毛,除了大脖子和黑脊梁有些毛,身體兩側的黃毛差不多都禿了。
毛貼著皮,皮貼著骨頭,幾乎沒有肉,撐起整個身體的就是幾根大筋。
為首的是個老狼,脊背黑灰、剩下的都是黃毛,牙齒也幾乎掉了一半兒了,看上去又不像是老掉的,估計是餓極了咬石頭崩碎的。
一到飛機近前,他們就開始分散刨沙子。
女人孩子們的哭喊聲馬上彌漫開來,我連忙揮手,但是好像沒什麽用。
哭喊聲響起來,這些狼更興奮了!
很快我聽到了來自尾倉位置的抓撓聲。
飛機是鋁合金材質做的,重倒不重,結實不結實不好說。
抓撓聲過後我聽到了撞擊聲,狼腦袋那是出了名的硬。
假如持續撞擊,說不定真的會被撞出個大坑。
我的腦筋快速轉動著,思索著,怎麽辦?
全飛機的人都在等我下令。
我除了真刀真槍的確實打過很多次惡仗,但是說心裏話,排兵布陣什麽的我還真不擅長,要說擅長,我擅長勾心鬥角以及怎麽分辨和調節勾心鬥角的事情,可問題是這個場合用不上啊!
我腦門子有點兒冒汗了。
閆旭達焦急的看著我問道:“哥!怎麽辦?要不開門我出去和它們拚了。”
我擺了擺手,又搖了搖頭。
正當我猶疑不決的時候,撞擊聲停止了,抓撓聲也停止了。
一切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走到舷窗前,狼群從各自分散的方向重新聚攏回到剛才發起進攻的位置,它們好像累了,趴在地上。
看起來這和狗也沒啥區別,瘦的讓人心疼,但是也不好心疼它們,因為一旦心疼它們,我該肉疼了。
閆旭達走過來說:“哥,看這樣這是放棄了啊!整不進來又舍不得走,等他們餓死了咱們有肉吃啦!”
我擺擺手,然後開始細心的觀察起來。
在我印象中剛才來的狼群應該有八隻左右,三大五小,大狼裏一個公的兩個母的,小狼裏麵一個公的四個母的。
我輕聲的告訴閆旭達:“回去守住你那個位置,這幫狼在耍詐。”
閆旭達一驚,但是還是很聽話的回到原來的位置。
果然剛才八隻狼,現在隻有六隻,一隻老狼帶著五隻小狼,另外兩隻母狼不見了,而且老狼好像就快死了,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很開老狼躺了下去,旁邊的五隻小狼也躺在它的身邊,有的還發出輕微的哀嚎。
這還是《聊齋》裏麵的故事啊!
“一狼假寐”甭問啊!
還有兩個狼在飛機附近隱藏等我們出去一探究竟呢!
假如我們上當了一出去,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把我們撕碎。
這真是一幫擁有高智商的生物。
此時黃胖子手裏拿了一把牛肉刀走過來了:“世雄,咱們出去把這幫狼收拾了吧!不然明天下午給養送過來咱們不也得出去嗎?趁著現在他們都完犢子了,咱們出去把他們整死吧!”
我說:“黃胖子,你小子真是太勇敢了,當年北伐戰場上,你幫我擋了一槍,我一直都記在心裏,咱們的哥們情誼、兄弟情深,可以說至死不渝,但是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飛機上的人誰也不許出去,識數嗎?剛才來了八個!現在還缺倆呢!”
黃文太晃了晃大臉蛋子說:“世雄啊!你就是膽子太小,你看看!這幾個完了吧!喘氣都費勁了,那兩個也差不多的,我估計是在近一點兒的地方爬都爬不動了,這茫茫戈壁灘,這幫狼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疲憊之師何以言勇,何況剛才還折騰那麽一大會兒,又撞又抓的,我看要出手就趁現在,現在不去,等會兒人家歇過來勁兒來了,真把飛機弄個窟窿,咱們這幾個人可守不住。”
我一聽貌似有理,於是我想學點兒美國人選總統的調調問道:“大家投票吧!同意出去的舉手。”
黃文太一使眼色,他們一家和李寶三一家齊刷刷的舉起了手。
我再看閆旭達,閆旭達沒表態,兩個飛行員和閆旭達的兩個姨太太也沒表態。
我說:“請放下,不同意出去的請舉手。”
黃文太又一使眼色:他們一家和李寶三一家把手又舉起來了。
黃文太當時就火了,是不是他媽虎,別舉手。
他們一家和李寶三一家居然樂了。
真難得,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還能出點兒笑料調劑下氣氛,我也樂了,樂的開了一點兒,嘴唇的口子開得更大了,一陣疼痛感襲來,我連忙收斂笑容。
“大家安靜啊!看來投票這個東西是扯淡的,這樣吧!誰願意下去,咱們分批下去,要是狼確實都死了,咱們再一起下去收拾狼皮,吃肉喝湯。要是沒死,下去咬死了,我們飛機上的人不能下去救人。否則狼群會衝到飛機裏,咱們就死定了。同意出去的站起來。”
說完我一屁股坐凳子上了。其他人沒動窩,就閆旭達和黃文太兩個人是站著的,我朝閆旭達使了個眼色,閆旭達也一屁股坐下了。
黃文太很尷尬,原來他的意思是大家壯壯膽一起下去,現在變成他自己下去。
但是老婆孩子都看著呢!
而且他自己出的主意貌似也有幾分道理,於是他握緊了牛肉刀,提了提褲子,朝後倉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