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天宮變
白善文愣了一下,眼角的笑意漸漸散去。
他把目光從眼前那隻寶藍色的鳳蝶身上收回,長長的睫毛忽閃兩下,離開了柔滑的錦緞。
他低著頭跪坐在地上,舔了下幹澀的嘴唇:“是我考慮不周。”
白曼筠輕輕抬了下帶著粉水晶戒指的食指:“去坐下吧。”
白善文乖順地依言起身,坐到了一桌之隔的秀墩上。
“給國舅爺沏陛下賞的新茶。”白曼筠吩咐完侍女,自己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連姿勢也未改變。
兩人沉默對坐良久,屋裏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白善文鼓起勇氣開口道:“姐姐今日真美。”
白曼筠笑道:“我哪裏有什麽不同,不過是生辰,依著王城裏的規矩多帶了幾隻釵子。”
“是真的。”白善文定定地看著她,像是為了極力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他上身微微前傾,以顯示自己的誠懇。
“天底下的新娘子都沒有姐姐今日美。”他籌措著接下來的言詞,鼻頭微微冒汗。
白曼筠笑了,頭上珠釵亂顫,金鳳點頭:“你這孩子又在說傻話了。”
“明日我就叫爹爹給你許一門親事,才叫你知道新娘子是什麽樣子!”
白善文憨憨地笑著抬手擦了一下鼻頭。
他是沒見過新娘子,因為新娘子都蓋著紅蓋頭。
當年姐姐大婚的時候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這句話,他不敢說出口。
同樣有話說不出口的,還有天界的兩個人。
緣機仙子洞府大門虛掩,門口標誌性的芍藥花叢在仙霧繚繞中釋放著芬芳。
“果然少了一朵。”廣和撥開輕紗似的煙氣,隻見那最高枝頭上的一朵花被人斬斷花莖,不知所蹤。
胡緣修沒有接他的話。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廣和說了什麽。
一步一步地挪到高階之下,胡緣修腳步沉重地走上去,雙手緊緊攥住兩個碗口大的金門環。
廣和以為他會猛地推開那朱紅的大門,甚至是用腳踹。
可是他沒有。
他把額頭抵在門板上,似乎是用了畢生的力氣和勇氣才又將頭抬起來挪開。
仙府之門,頗具靈氣。
在胡緣修手裏卻重逾千金。
門開了。
屋子裏有淡淡的香氣。
和芍藥花的味道不同,是一種冬日清晨在樺樹林裏打開甜橙子的奇怪組合。
然而緣機仙子並不喜歡橙子,這裏也沒有樺樹。
天界常年以往都沒有春夏秋冬,隻是一味的祥和溫暖。
胡緣修渾身凍僵了似的尋著那味道走,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精妙的回廊底下,盤花墜柳的廊柱後麵,倚坐著一個人。
兩條白玉紗的飄帶垂下來,像流在地上的兩抹白雲。
“緣機仙子。”胡緣修是第一次進入這裏,這裏的景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但是僅憑著這個身影從廊柱兩邊露出來的兩個削瘦的肩膀,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
“你先別激動。”廣和看出他神情與平日不同,怕一時引動七情墜入魔道,趕緊上來勸:“許是認錯人了。”
胡緣修一把甩開他:“不可能,我還曾和陸元豐笑她那樣瘦弱的肩膀怎麽能承擔起緣機這樣重的擔子。”
還有,這肩膀我從背後看了幾萬年。
怎麽可能看錯?
胡緣修的喉頭被這句話哽住,沒有說出來。
他一步步地走過去,踩著她每日走過的玉石地板,從簾幕似的紫藤底下穿過。
柔和的光從紫藤花葉間的縫隙投下來,落在地麵上、廊柱上、衣服上、臉上,處處婆娑,一脈的光怪陸離。
香氣愈盛。
胡緣修緩緩轉過身子,緩慢抬起眼睛。
緊緊跟在他身旁的廣和發出一聲驚呼。
胡緣修卻沒有太多表情,隻是瞳孔驟然緊縮,一身的靈力像是瞬間從眼睛中被抽幹了。
在他麵前的,是一具曼妙的身體。
纖細白長的手指上,帶著一隻鶯歌綠的戒指。
手指鬆鬆地攏著,以至於手裏那巴掌大的本子不至於掉落。
本子是月白色的封皮,用線訂住,翻開的一頁正是第一篇的扉頁。
上麵寫著一行小字:世間種種,皆是緣生業造。因果相攜,命運相濟,緣機算盡,何必強求。
字跡工整,帶著些瀟灑俊逸。
香氣更盛。
廣和驚訝道:“這是……”
他話音未落,那冊子啪嗒一聲滑下來掉落在地上,顯出封皮上三個濃墨重彩的大字來。
“現世緣。”胡緣修聲音幹澀喑啞,他不用看冊子裏的內容也知道是些什麽。
那是他手寫的話本子,扉頁上的題句也是寫完故事後唏噓之餘所做。
不想今日應在這裏,一語成讖。
濃重的香氣就是自那身軀的脖頸斷口處散發出來的。
胡緣修步履蹣跚地走上前去,整個身體都搖搖欲墜。
“這應該就是凶器留下的。”廣和一邊扶著他,一邊指著柱子上一道橫貫左右、半指來深的痕跡道。
“凶手應該是新手,或者很少拿刀。”胡緣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自己卻因為這種理智和情感的對抗而渾身發抖。
“一刀砍掉頭,是需要很大的力氣,但是不至於入木如此深度。”他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
“她……沒有掙紮的跡象,應該是不經意間,或者自願被……”他說不出後麵的話,這太荒謬了。
“那是什麽?”廣和一眼看見那本掌中寶話本子上站著的一片鵝黃色帶黑色圓點的羽毛。
“這是……黃尾鸞鳥的羽毛?”胡緣修接過來仔細辨認。
清風乍起。
香氣飄散。
緣機仙子的身體瞬間化作輕霧四散飄去,沒留下一點痕跡。
胡緣修捏著羽毛的手瞬間攥緊,整個人頹然崩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今天終於走進你的洞府來了。”
“你卻再也不能和我說上一句話。”
廣和撿起地上的話本子,最後一頁在清風裏悄然翻開。
那是胡緣修寫在故事最後的一句話。
緣深緣淺,緣來緣去,恐結在他生裏。
金光輝煌的城池內,曲晨向幾位長老笑道:“那人已經歿了。”
季白長老冷笑一聲:“螳臂當車,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