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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隻爪爪

  第一百零三隻爪爪

  “咳……咳咳……”


  聲勢浩大的爆炸事故, 不管炸的是建築還是符文,總能在某種程度上打亂一切安排。


  沈淩並不清楚這場爆炸因何而起,也不清楚引爆的隻是防護用的符文法陣與教團腹部重重的幻象——在被炸得半塌的長廊裏咳嗽了好幾聲, 她甩甩有點發暈的腦袋, 撐著膝蓋站起來。


  沒有建築物的碎片砸落在她身上,亦沒有任何尖銳爆炸物的穿刺,沈淩安全得有點古怪。


  但她此時沒閑心去打量四周——那仿佛被爆炸撕開一半的幻象, 被光影扭曲的長廊末端, 塌了大半的廊簷與懸浮在空中顫動的建築碎片, 大幅度傾斜過來卻依舊保持靜止的詭異水麵,另一側幾乎堆成迷霧的灰塵——


  沈淩隻草草確認了一遍身上沒有受傷,發現自己唯二作痛的位置是喉嚨與前額。


  喉嚨是剛才被他掐的, 前額是他把自己撲倒在地時撞到了木板。


  沈淩又咳嗽幾聲, 便急忙彎下腰, 去另一頭更混亂更扭曲的灰塵裏翻找。


  她記得一開始他是撲在她身上幫自己擋住餘波的, 但不知為何阿謹在教團裏變成了半大少年的模樣, 體重也過分微小——第二波爆炸時他沒法壓緊沈淩,直接被剩餘的氣浪拋到了一邊。


  “阿謹?阿謹?阿謹你還好嗎?有沒有——”


  “閉嘴。”


  混亂的灰塵裏浮出一個人影,衝她投來的眼神依舊是和幻境裏如出一轍的厭惡。


  沈淩縮了縮,但沒有後退。


  她這時完全拋棄了之前恍惚狀態下那難過糾結的情緒, 什麽情緒在緊急狀況前都得靠邊站。


  “你受傷了。”


  廷議會主席拂開她想過來攙扶的手臂,煩躁地拔下插在側腰後方處的水晶碎片。


  那是塊半米長的滲人東西,本體應該好端端待在教團腹地做符文結界的“眼”,卻被引爆成了數個尖銳的碎片, 其中一片在紮向沈淩時被他擋住了。


  擋過後他就後悔了, 看沈淩此時毫發無損的樣子, 明顯被引爆的一切都是薛謹做過手腳, 絕不會實質傷害她的。


  嘖。


  他自己也是被蠢貨同化了吧。


  在最關鍵的符文水晶裏也埋引爆點,不愧是薛謹,瘋子。


  嗬,就算活著回來又如何?別以為他會順利成為那瘋子補品。


  主席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襟,皺著眉重新把裂口的袖袍垂好。


  他本體是抹情緒,傷口處沒有流血,拔下水晶後那裏隻是留下了一個滲人的空洞。


  沈淩再次伸手去攙扶他,也再次被拂開,但這次她碰到了他的指尖,感受到了冰涼的溫度。


  ……沒有血,沒有熱度,雖然年齡外貌有些奇怪,但的的確確是三年後回來的那個阿謹,不是什麽幻象了。


  沈淩鬆了口氣。


  看到當年那些事後,她發自內心覺得阿謹想要殺死自己合情合理,所以麵對他此時眉間充斥的惡意一點都不覺得違和。


  “阿謹,我們先……”


  先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一下,我給你渡點力量,我剛才想起來時掌握了一些——


  “我讓你閉嘴。”


  少年冷冷地說,掠過她的肩膀往前走,“你很吵,我很煩。”


  沈淩立刻不說話了。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擔憂的眼神時不時地往那個空洞洞的傷口上轉,乖得像個小媳婦。


  半晌,她覺得前麵的人側過臉來打量了一下自己。


  這一眼依舊飽含惡意,但冷靜的審視感占了絕大多數,是純粹利益化的打量。


  這讓她想起初見時被阿謹用毛線繩捆起,獵人當時也是用這麽冷酷的眼神打量她的。


  沈淩想,她能猜到他在斟酌什麽。


  於是她小聲說:“換個安全的地方我再向你獻祭幸運,阿謹,你得先把傷治好。”


  ……嗬。


  這是把他當成了外麵的本體。


  不愧是花了他百年細心養出來的蠢貨。


  廷議會主席收回目光。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和那個懦弱逃跑的獵人的物理實力完全天差地別——如果不是得到了些神靈的賜福,他還要略弱一些——


  之前能直接殺死薛謹,無非是建立在薛謹根本不知道他存在、毫無防備的前提上——百年埋伏一朝暴露,如今再也沒有可以一串串把他毀滅的時機——


  但薛謹如今隻是一個單槍匹馬的低等獵人,真要來殺他,也不可能陡然越過整個教團。


  他在廷議會裏還有不少精心培養的屬下,如果能再利用一下不知情況的沈淩……二度重創薛謹,搶先逃出,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必須放棄直接殺死那瘋子的最優解,運作一下保全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而薛謹死亡回歸後的虛弱期急需補品,如今是他急著來殺自己,隻要能保住力量,和他拖延時間……受不到碎片力量補充的薛謹,隻會越來越虛弱,說不定能迂回拖死。


  兩方的優勢與劣勢一分析,結合自己手裏還有的底牌,廷議會主席幾下就定好了方案。


  第一逃出去,第二逃走前盡可能多的從沈淩這裏弄點力量。


  他壓下滿腔的恨意,竭力對身後的女孩放緩了點態度。


  “剛才的爆炸是教團遭到襲擊,外麵有一隻強大的魔物。”


  對方竟然抽出空來給她解釋情況——結合剛才他的態度,沈淩有點受寵若驚。


  “什麽強大的魔物?炸毀了整個教團?”


  沒有炸毀整個教團,但也快了。


  “我不清楚。”


  冷漠而病弱的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過來,淩淩,盡快保護我離開這裏。”


  至於逃跑路線……他和薛謹記憶裏那些建造好的秘密通道都不能使用了,隻能使用薛謹不知道的——


  “淩淩,你還記得你之前逃離教團使用的通道嗎?帶我去那裏。”


  與此同時

  薛先生還在重複按動蜘蛛狀的引爆器。


  跟在他身後行動的艾倫很想吐槽,但他竭力忍住了。


  ……知道你很想直接揚了這裏,但大哥我們現在已經潛入了教團內部好嗎?!為什麽一邊潛入還要一邊繼續炸這裏?!你是自信自己和引爆點的感天動地的主仆關係讓對方爆炸時避開你還是怎麽?!

  仿佛是後腦勺也安了個讀心器,朋友頭都沒回就給出了這個問題的答複:


  “我想炸快點,能炸塌的通道都炸塌,否則我老婆有可能會跟著別人跑了。”


  艾倫:“……”


  他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你說的這個別人,是不是你自己?”


  薛先生冷漠點頭:“就是我自己。”


  艾倫:媽的智障。


  兩位獵人言談間還匆匆穿過了一尊搖搖欲墜的巴洛克式宮殿,踢開礙事的寶物與長毛地毯,負責帶路的薛謹在前,艾倫則時不時抽劍擋開前來阻止的教團人員,替他掃尾——


  介於這些戴著白鈴鐺養尊處優的仆人比魔物好處理多了,一言不合炸教團的行動也是認識薛謹後這貨組織的最混亂的計劃,艾倫的關注點依舊不在戰鬥上。


  “真不愧是教團。”


  跑出宮殿後他陰陽怪氣道:“剛才那個宮殿好像是又一層被封在符文結界裏的古董建築,我看到雕花玻璃窗上的落款了。不知道那一整個宮殿加一整殿的寶物值多少……”


  薛先生:“那曾經都是我的錢。”


  艾倫:“……”


  薛先生:“現在應該是我老婆的錢。”


  艾倫:“……”


  薛先生不說話了,薛先生又重重按了幾下引爆器,綴在後方的華美宮殿與宮殿裏湧出來的新追兵“轟”地消失在粉紅色的煙花裏。


  艾倫:“……”


  他稍微想了想人類世界裏如果丈夫把妻子的存款直接炸毀會發生什麽,抖了抖肩膀。


  “……你不想好好過你的婚姻日常生活了?”


  想被老婆歇斯底裏地扯著頭發拉去法院離婚嗎?


  薛先生終於回過頭,神情在抑鬱與鄙夷中交織,翻譯一下大概就是:

  老婆都要被別人拐跑了我還管什麽日常婚姻生活,去他大爺

  ……哦,“去他大爺”得刪掉,艾倫沒聽過薛謹說髒話,此處應該替換成“憤怒但不失禮貌的文明用語”。


  正當艾倫思索什麽是“憤怒但不失禮貌的文明用語”時,薛謹又扭過頭去,一腳踹碎了支撐下一個符文結界的巨型水晶柱,閃過掉落的懸梁,匆匆丟下四個字。


  “去他大爺。”


  艾倫:“……”


  行吧。


  他抓抓頭發,跟隨薛謹跑進下一個混亂半塌的幻象。


  計劃原本是在今夜十一點整開始的,代表教會的鍾海林應該負責在宴會裏拖住作為祭司回歸的沈淩,薩爾伽除了引爆器以外還會在教團出入口處安裝其他毀滅性的符文商品,而艾倫和查克分為兩頭分別牽製黎敬雪與黎敬學,保證薛謹能與以往一樣無聲暗殺廷議會深處的獵物。


  不希望與教團再有什麽牽扯,也不想對沈淩暴露曾經與教團的關係,更不想接觸任何教團內人員——無論是從哪方麵考慮,暗殺都是薛謹身為狙|擊|手的最優解。


  可今夜十一點陡然提前到了今天中午十一點,隻有擅長近戰身體素質卓越的艾倫與查克匆匆趕到了現場,文職人員鍾海林還在飛機上,薩爾伽更別提……


  計劃是亂的,什麽都亂了,亂成一團漿糊。


  也許是察覺到不可能再“悄無聲息暗殺廷議會主席”,薛謹索性直接引爆了整個教團,用最混亂的局勢同樣打碎了對方的部署。


  ……當然,他此時並不知道,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被提前的時間打了個措手不及。


  獻祭儀式的道具才堪堪準備了一半,手下都分散在各處準備今晚的宴會,該封鎖的出入口一個沒有封鎖……


  看上去行動迅速態度鎮定,其實都是兩方內心都同樣急切。


  薛謹急著找到對方,最好能趕在沈淩發現一切之前殺死對方——雖然以他的破運氣推算,情況大抵是沈淩已經發現了一切,並直接認為那抹怨恨是真正的自己——


  沈淩能認出來那不是自己也同樣糟糕,薛謹寧願沈淩認不出來,因為那就意味著他要麵對“阿謹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情感分裂出來折磨我憎恨我導致我被抽血被禁食遭遇換毛期”的婚姻危機。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冒出“憤怒但不失禮貌的文明用語”啊。


  廷議會主席則急著離開,搶在被獵人發現之前——


  當然,即便他是一抹情緒,依舊繼承了本體的倒黴體質。


  “被堵死了?”


  廷議會主席踹了幾下麵前破碎的磚石,鎮靜的表情閃過一絲焦躁。


  他不是成年的強大獵魔人,那幾腳踹動根本無濟於事,反而讓他趔趄往後退了幾步,側腰的傷口擴大了些。


  病弱而蒼白的少年捂住傷口,彎腰咳嗽了好幾下。


  雖然依舊沒有流血,但他指尖的顏色幾乎淡到了透明。


  身後的沈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直接伸手去摟他,想讓他好過一點。


  觸碰到對方時她因為低溫打了個寒顫,又陡然升起震驚——


  少年裹在繁重衣袍裏的腰極細,不是青澀柔嫩的那種細,是瘦到骷髏般、隻有一把骨頭的細。


  而他的體重輕的可怕,比一件大衣還要輕,感覺她一抱就能抱起來。


  她隻摟了一下,還沒收攏手臂,就又被推開了。


  這次他推她的力度比前幾次大多了,也許是那個半成品的擁抱對他而言太過刺激。


  “滾開!別碰我!”


  沈淩被推得往後撞了撞,撞到另一個有溫度的軀體上。


  ……有溫度,就意味著不是阿謹。


  教團裏,不是阿謹,就是敵人。


  她猛地回頭,揚爪就向上去撕那東西的咽喉,卻遺忘了自己那“在薛謹身邊爪牙就無效”的特點。


  來人根本就不躲避,任由她的手指頭撓過他的臉,接著便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將其扭到她的背後,用力疊成一個結。


  他這一扭是成年雄性真真切切粗魯的反擊,與某人接連三次掐她卻沒留下印記的行為不同,沈淩痛叫出聲,不得已彎下腰減免肌肉拉傷的痛感,靈敏的耳朵還聽到了自己臂骨斷裂的聲音。


  沈淩強大而幸運,除抽血以外從未體會過這麽劇烈的疼痛,忍耐疼痛的屬性為零。


  生理性的淚水便奪眶而出。


  她被薛謹養的太嬌氣了,無論是哪個薛謹。


  黎敬學無視了掌下女孩的痛吟,他鄙夷地瞅了她一眼,便加大力度扭住她掙紮的雙臂,壓住了她的後腦勺。


  “大人。”


  他對廷議會主席點點頭,“抱歉我來晚了,您接下來的計劃是?”


  主席陰沉地看了看被控製住的沈淩,又看看黎敬學扭住她的那隻手。


  他沉默了半晌,眉微微皺緊,剛要說話,卻見沈淩抬起頭,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她聽到了那句“大人”,此時眼裏有越發濃重的懷疑,甚至直接收住了那吧嗒吧嗒掉眼淚的可憐表情。


  收得不算靈活,眼眶還有些發紅,鼻子皺在一起,明顯是還想哭的,但表情已經逐漸轉為冷硬了。


  沈淩隻對縱她撒嬌的那個薛謹哭泣。


  廷議會主席見狀沒再說話,直接一甩袖子,扭頭往其餘的通路走。


  他真是被蠢貨同化了,剛才那點不忍大抵是本體的影響。


  “去找能繞過這堵廢墟的地方。逃出通道在前方。”


  “是,大人。”


  數分鍾後

  ……那個阿謹好輕。


  比影子還輕。


  可是他沒有溫度,在他身邊我的爪牙同樣無效,氣息也是薰衣草與雨水的氣息。


  那就是阿謹,我不會錯認阿謹。


  沈淩用力嗅嗅鼻子,從薰衣草和雨水中,又嗅到了一點被燒焦的稻草味。


  ……所以,是夢裏那個身著婚服,曾經差點就掐死我的阿謹嗎?


  有兩個阿謹?

  不,不對,阿謹是她見過最強大溫柔的存在,阿謹自始至終都是完整的,阿謹絕不會脆弱到分裂自己……


  “愣什麽?走快點!”


  折斷手臂又被用力向下壓了壓,沈淩臉色一白,咬牙忍住了差點漏出口的尖叫。


  她一丁點都不想在阿謹以外的低等生物麵前示弱,尤其這個低等生物是黎敬學。


  黎敬學……


  隻要一想到這個名字,那噩夢般盈滿臥室的血腥就撲麵而來。


  沈淩沒忘記自己最初的目標,她回歸教團的最終目的。


  黎敬學見她徹底不動了,便用單隻手來握住她被折起的手臂,另一隻手騰出來推她往前走。


  他們需要繞路走過剛才那堵坍塌在長廊上的廢墟,此時正翻過一道架在水麵上的小石橋,橋下因為爆炸而傾斜的水麵雖然還能維持平靜,但已經被教團內部接二連三的爆炸逼得越發傾斜——


  廊下的水麵本就是這長廊幻象的一部分,在一座座符文結界的相繼摧毀下,它失去了偽造物理平衡的能力,斜角從30度顫巍巍地變成了90度。


  所以此時橋下的場麵是有些恐怖的,好像他們翻越的不是水麵,而是深深的看不到盡頭的懸崖瀑布。


  沈淩又被黎敬學推了一把,這次他還不耐煩地罵了一句,連走在最前方的廷議會主席也頓下了腳步。


  大概是覺得可能手臂折斷後她察覺不到痛了,黎敬學停止推搡,手伸到她的頭發裏,直直地去撕拽她藏在裏麵的貓耳——


  沈淩慘叫一聲,眼前一黑。


  但同時她那個才冒出頭的小計劃因為憤怒豁然變大,從未仔細考慮過什麽前因後果的行動派當機立斷,就著他拽自己的力道極凶狠地向後一撞,不管不顧地用力往後頂。


  她眼睛發紅,眉毛倒豎,強烈的疼痛下真正凶得像隻野獸。


  誰也沒料到這姑娘會爆發,誰也沒想過她本質上還是個不怎麽會做人類的凶獸。


  黎敬學喉嚨上的軟骨被這頭凶獸直接撞碎了,他目眥欲裂,痛苦與憤恨的表情交織。


  他用力抓著沈淩受傷的手臂,想用疼痛製服她——哪想到發狂的野獸隻會被疼痛激得更凶——沈淩力道不減,腳步不停,一路向後把他撞到了橋邊。


  小石橋根本沒有圍欄,黎敬學一手捂著喉嚨一手扯著沈淩,混亂中向後一仰,直接摔了下去。


  ——下方就是垂直至空白深淵的幻象水麵。


  匆忙中這位總教長沒有留下任何遺言,隻是和每個將死之人所做的一樣——他緊緊拽住了自己所拽的最後一樣東西。


  依舊因為疼痛而視野模糊的沈淩,就這麽被他連帶著扯了下去。


  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而她步子跌跌撞撞,都看不清自己退到了橋邊。


  一切都發生在幾個呼吸之間,廷議會主席隻愣了片刻,但第一時間就跑過去,伸手去拉——


  沒拉住,半大少年的手臂夠不到她垂落的指尖。


  沈淩墜下石橋。


  時間在她的眼中拉長了,思緒也一並拉長。


  她總是莽莽撞撞的,把黎敬學趁亂撞下去,從而為阿謹報仇就是剛才的小計劃。


  殺掉黎敬學本就是最終目的,她的爪牙在阿謹身邊總會失效,而他們經過石橋、經過這個深淵的機會也許隻有一次。


  想到就去做了,她沒什麽後悔的,殺掉威脅阿謹的混賬永遠擺在行動第一位。


  而且……


  我也不會莽莽撞撞去送死嘛。


  她咬咬牙,把舌頭咬出一點血來逼自己模糊的視野變清晰,便低頭,想去摸索胸前掛著的手提式收音機。


  依舊掛在她脖子上,三個按鈕完好無損,這是萬幸。


  可是……


  沈淩動動手臂,驚愕地睜大眼睛。


  ——她兩隻手臂的臂骨在剛才的掙紮中都被扭斷了,此時一根都動彈不得,更別提在墜落過程中去按動收音機上的按鈕。


  怎麽……怎麽會?!


  不對,不對,是可以動的,應該是可以動的,可以揚起來,可以的,薩爾伽對她講過,阿謹有次任務負傷時手臂幾乎麻痹也能架弩射箭,她也可以——


  她被薛謹養的太嬌氣了,無論是哪個薛謹。


  動不了。


  重力,疼痛,就連墜落刮起的風都成了阻力,沈淩的手臂一點都動不了。


  ……因為她不是身經百戰的獵人,她的身體不需要緊繃,沒有流線型的肌肉和長年累月在生死之間磨煉的臂力,更沒有極端壓力下爆發潛能的忍耐力。


  她隻是沈淩。


  不擅長忍耐,撒撒嬌皺皺鼻子就有人哄的沈淩。


  ——不過,沈淩是幸運的神靈,她也從不需要扮演擅長忍耐的角色。


  “總是這麽莽撞。”


  笨蛋淩淩。


  時間在她的眼中拉長了,思緒也一並拉長。


  清晰的視野看見石橋上落下了一道紫影,下落速度極快,就像在垂直的空中向她跑來。


  可明明他很輕。


  比影子還輕。


  怨恨逐漸墜落到她麵前,袍尾後燃燒著藤紫色的火焰,作為驅動的是破碎的紅繩——火焰燃燒的是他多年前第一次死亡時抽幹的血。


  他太輕了,隻有這樣,才能墜得快些。


  如那次獻祭一樣,這份怨恨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虛弱,裹在火焰裏,最後……


  “哢噠。”


  伸出透明的指尖,替她按下了收音機上第三個,沒有塗色的按鈕。


  這個按鈕可以隨時隨地完成一個傳送符文陣。這個傳送符文陣能夠讓我本人立刻出現在你麵前。


  藤紫色的符文法陣瞬間在半空展開。


  沈淩下落的趨勢猛地一停。


  而繼續下落的怨恨沒有停頓,擦肩而過時,他與沈淩的視線對上了,似乎是想笑笑,但最終隻是眨眨眼。


  怨恨還沒有學會笑,也不想學會笑,他隻想憎恨沈淩。


  “蠢貨,我就知道你身上會有一重重的保護機製。”


  我就知道完整的我會不遺餘力地保護你。


  ……真煩躁,因為我也是。


  他這句話最終消失在風裏,沈淩在重力作用下無法扭頭,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但隻是片刻而已,片刻的看不見。


  下一秒,法陣中飛出一道紫影,沈淩被接入了懷中。


  成年男人的懷抱,寬大有力,平穩炙熱。


  ……炙熱?

  沈淩恍惚間抬頭看了他一眼,戴著兜帽的獵魔人嘴唇抿成一條線,下頜線條好看極了,陰影裏喉結性感成熟。


  可他的眼神是一樣的。


  和之前墜落下去的那位主席一樣,沒有溫度的眼神,含著冷意,惡意,恨意,複雜得沈淩微微發抖。


  獵魔人抱緊她,向下掃了掃,便迅速掏出什麽東西向下一扔,在半空中直接踩過了那一點。


  他借力躍到一邊垂直的水麵,又迅速從背後的琴盒裏抽出一把琴弓,琴弓如同匕首那樣沒入岩壁——這裏沒有真的岩壁,它事實上沒入、釘死的是那寂靜的水麵。


  獵人以琴弓為著力點,繃緊肌肉,單手曲臂一次引體,上跳時抽出琴弓,又在最高處重新釘入——就這樣直接抱著她從水麵爬回橋上。


  沈淩全程很乖,連雙腳都縮在他懷裏,縮成一小團。


  直到她被放在石橋的橋麵上,才發現自己雙膝發軟,向下跌了跌。


  ——沒跌成功,他拎起她的腰,讓她維持呆愣的狀態站好。


  沈淩愣愣地讓他牽過她的手臂,看著他指尖凝過什麽符文,撫摸過斷裂的地方,隻幾下就複原了。


  ……被撫摸的感覺依舊是溫熱的。那是溫熱的實體的指尖。


  治好手臂後,他又捏起沈淩的下巴,細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動手去揉她前額處的紅腫。


  “你……”


  動作沒停,但撩了撩眼皮,大概是表示在聽的意思。


  沈淩咽咽口水,聲音很小。


  “你是哪個阿謹?”


  對方又不含情緒地瞥了她一眼,最終還是無奈地彎了彎眼睛,帶動眼角的淚痣。


  “你的那個阿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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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如何,都會在遇到你時忍不住彎起眼睛的阿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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