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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隻爪爪

  第一百零二隻爪爪

  沈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條長廊的。


  E國一個個交纏的夢, 還沒塑造出完整軀體時待的玻璃罐,甄選結界裏那個微笑著流淚的少年——


  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她也把它們全部串起來了。


  沈淩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


  阿謹萬般不願意帶她去出差,但隻要她有心思, 出門晃一圈就能誤打誤撞登上他所在的班機;


  阿謹的禮物需要很多很錢才能買得起, 她打的那點零工根本攢不夠錢,卻在最後一天遇到了“幫助有錢老太太得到支票報酬”的事件;


  阿謹不想讓她知道自己過去的秘密,但她隨隨便便捂著耳朵閉著眼睛轉一圈也能走向那條藏著秘密的長廊——


  最幸運的, 還是, 她能夠遇見阿謹, 擁有阿謹,和阿謹在一起。


  可沈淩從未意識過,自己這份“幸運”的代價。


  你看, 你不聽阿謹的話, 你總是這麽任性, 所以才會遭遇這些東西。


  她不聽話地跑出來跟他上了飛機, 所以才會聞見那溢滿臥室的血腥味。


  她不聽話地背著他回到教團想解決一切, 所以才會看見那場獻祭儀式、發現一切的罪魁禍首……


  是自己。


  既然她幸運到根本不需支付,那麽總有一個最倒黴的、最可憐的替死鬼替她支付。


  ……用生命。


  阿謹恨我。


  她渾渾噩噩地想,腦子裏隻剩下自己在祭壇上所看到的那個眼神:

  阿謹最恨我。


  因為……因為我太幸運。


  她沒什麽好埋怨好失望的,沈淩從未真正經曆過那裏的一切, 而光是看到那個懸著鈴鐺的八角亭她就接近窒息,想撕碎讓阿謹獻祭的壞蛋把阿謹帶回家,蹭著他拱著他用餘生陪著他——


  可獻祭阿謹的壞蛋就是我。


  如果我不是這麽幸運,他們就不會用阿謹作祭品來祈求我的賜福。


  我……


  我當然是應該被憎恨的。


  我怎麽還能給阿謹過“生日”?

  我是對阿謹最壞的。


  我最任性了。


  阿謹, 阿謹……最應該討厭我, 最應該遠離我, 最應該趕我走。


  曾令全世界趨之若鶩的幸運神靈, 跌跌撞撞地在長廊裏前進,背影終於和數百年前那個衝出房間、疲憊至極、瀕臨崩潰的災禍之主重合。


  阿謹恨我。


  不甘心!

  阿謹應該恨我。


  不甘心!

  阿謹不能屬於我。阿謹不屬於任何人。


  不甘心!

  阿謹……阿謹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阿謹自己永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而我對阿謹根本就不是最好的,我是他最糟糕的選擇。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我不要我不要——


  沒有誰不需要付出代價,沒有誰能夠從頭至尾快樂如初。


  最幸運的是什麽?

  是不動心,不動情,做什麽都有人在身後替你兜底,發生什麽都能如你心意。


  最幸運的就是小孩子。


  被家長單方麵寵愛的孩子當然可以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可沈淩從來就不是孩子。


  自她被災禍之主的執念與怨恨捕捉,自她被養在那個水晶罐裏看著罐外劃動的手指,自她能琢磨他睡著時皺緊的眉毛從而萌生出蹭蹭他抱抱他的心願——


  她就不是孩子了。


  她是擁有喜歡對象的肉|體凡胎,她是渴望成為對方妻子的低等生物。


  她落入凡塵,不是因為響應祈禱,而是因為心悅一個靈魂。


  “阿謹……”


  恍惚間,沈淩撞開一道門。


  門裏端坐在陰影處的東西轉轉眼睛,發現她是誰後臉上露出了少見的震驚。


  藤紫色的眼睛,隻被她親過的淚痣,美豔寧靜的五官。


  沈淩抬手,金色的光芒忽隱忽現。


  “……嗯,這次不是幻象啊。”


  她點點頭,扒著門框,臉上依舊笑盈盈的,但雙腿雙手都隨著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癱軟下來,動彈不得。


  “阿謹,我知道你要做什麽。你想要一個獻祭儀式對吧。”


  “不用等今晚啦,也不用什麽儀式,我現在就把我全部的幸運給你呀。全部。都可以。”


  這樣你可不可以多喜歡我一點,再少恨我一點?

  淩淩,你還沒有對我說過正式的告白呢。


  ……對不起。


  她的視線模糊起來,不遠處那個凝眉的紫影拖著寬袖走近了。


  對不起。


  我好遲鈍……現在,現在才懂,你想要的是什麽喜歡。


  嗯,對的,那種不是仆人不是玩具的喜歡。


  有的時候會讓肉墊收縮,有的時候會讓腳尖觸電,有的時候會讓耳朵發癢,有的時候會讓臉頰發燙,有的時候會讓尾巴忍不住冒出來輕輕翹起。


  你微笑的時候我會很開心,你受傷的時候我會很難過。


  單純喜歡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喜歡。


  ……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沈淩張張嘴巴,想補上這句告白。


  可她已經被逼近的怨恨掐住了喉嚨,掐滅了出聲的任何機會。


  現實,教團總部,中午十一點三十分,沈淩潛入的入口處


  卡斯和卡特是從出租車上跳下來的——為了完成沈淩之前吩咐的“在J國做手腳擾亂搜尋工作”的任務,她們接到“沈淩回總部”的消息比黎敬學晚了整整一天,就連趕回來也遲了許多。


  雖然消息裏寫的是夜晚十一點回歸,但兩位執事是全教團最清楚沈淩的——別跟她們說什麽“受到打擊後性情大變分外穩重”,沈淩那貨就是受再大打擊也和“穩重”沒有半毛錢關係,頂多是壓抑著自己減少了蹦躂的機會——


  她們毫不懷疑沈淩會因為某個突發事件直接跑到教團去搞事情。


  ……而這擔憂也立刻成為現實了。


  “已經進去了?已經進去了?”


  卡斯瞪著眼睛,很想揪住守在入口處的黎敬雪的衣領來回搖晃,“幾點進去的?什麽計劃都沒有?也沒人接應她?你就這麽讓她進去了?”


  卡特急忙抱住了姐姐準備對監事會主席動粗的爪子:“卡斯。”


  黎敬雪瞥了這對毛毛躁躁的執事一眼,沒什麽波動。


  “鎮靜。”她說,“你們的祭司吩咐我守在這裏,她很強大,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哈?你怎麽知道沈淩不會發生——那可是個離家出走還要留字條蓋爪印的蠢——”


  “行了,安靜。”


  如果說麵對沈淩還會因為她所受的不公平待遇心緒複雜,麵對這對執事,黎敬雪的情緒裏就很直白了。


  直白的厭惡。


  雖然不會像黎敬學那樣用看蟲子的眼神去鄙夷她們,黎敬雪對卡斯卡特也絕沒什麽欣賞尊重的感覺。


  她與黎敬學曾經是教團的第一任執事,深信執事的職責就是輔佐祭司完成一切工作,遵守祭司的一切命令——而這對雙胞胎姐妹卻隻顧著帶沈淩瞎玩瞎鬧,就連出逃教團逃避祭司職責也是護著縱著,簡直就是……


  哪裏有半點執事的樣子,也根本沒把教團的規則放在眼裏。


  “沈淩沒有給你們下令讓你們這個時間進去接應她。隻是一次打探消息,你們衝進去反而會讓她暴露在……”


  “你讓開!”


  卡斯聽了一半又暴躁地要往裏衝:“誰管沈淩有沒有下令!如果隻是打探消息,她早就回來了,教團腹地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結界亂七八糟的幻象誰知道沈淩那個蠢蛋會不會被蠱惑了主動放棄——”


  卡特沒有駁斥黎敬雪,但她默默放開了拉著姐姐的手,態度很堅定。


  黎敬雪心裏一陣無名火起,她不再漠然佇在原地,而是把沈淩拜托放好的那件羽絨服疊到一邊,騰出雙手,直接擋住了要往裏衝的卡斯。


  “祭司命令我守在這裏,任何生物在她回來之前都禁止通行。”


  “讓我進去找沈淩,那個蠢蛋萬一被——”


  我受夠了。記憶裏她的祭司命令道,從我麵前滾開,這是命令。


  而她如言遵守了。


  因為是他的執事。


  監事會主席冷聲喝道:“你們鬧夠了沒有?!原地待命!遵守命令!”


  “你是不是有病——”


  “閉嘴!祭司吩咐她會單獨行動,你們身為執事就——”


  “我才不管什麽狗屁執事狗屁命令!”


  卡斯狂怒地大喊,“沈淩是我從小一起玩大的親人,我擔心她,我要進去幫她,你這個冷冰冰的老女人給我滾開!”


  很少說過姐姐名字以外的詞匯,也很少主動做出什麽的卡特也點點頭。


  “滾開。黎敬雪。讓我們。進去。”


  尖銳的指甲從妹妹指尖彈出,做姐姐的“呸”了一聲,默契向前一步,弓起後背。


  從我麵前滾開,這是命令。


  黎敬雪咬緊舌頭,用力到她嚐見了一些血腥。


  我當年想說的,我說不出口的,根本就不符合規則的,根本就不符合執事身份的,絕對會令他生厭令他鄙夷,和麵前這對不知體統的雙胞胎一樣變成失格的東西——麵對那個教她寫字給她糖葫蘆送她畫本的大人——至高無上的祭司,最崇敬的——


  不。


  她根本沒把他當作大人。


  她嫉妒這對雙胞胎的不知體統,嫉妒得都快扭曲了。


  薛謹根本就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崇拜對象……她從來不想把他捧得高高在上……


  “你……你看上去是累得夠嗆,兄長。如果離開能讓你快樂點,那就離開吧,但要記得和我保持聯係啊。”


  時隔數百年,這句話終於說出了口。


  告別的話,關心的話,不在規則範圍內的話。


  隻是麵前隻有兩個把她當作惡魔boss的小屁孩,真正該聽到這話的那個對象再也不會……


  “嗯,好。”


  黎敬雪僵住了。


  那個對象背著小提琴琴盒掠過她,停在入口處,手搭涼棚望了望情況,獵魔用的兜帽與風衣把他裹成一道暗影。


  無指手套上的綁帶匆匆綁起,外套了一枚銀環。


  “我老婆進去多久了?”


  正準備和上司幹架的卡斯:“她……她剛才說是三十分鍾。”


  “啊,那麻煩了。”


  淩淩這麽笨,一定會被另外一個玩意兒蠱惑的,直接把它當成自己的意誌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那都幾百年前的舊事了,還跟個怨婦一樣耿耿於懷,那破玩意兒果然是閑得發慌吧,一看就沒有走上崗位進入社會開始工作。


  ↑現代社畜的憐憫.jpg

  “這麽閑,也是時候抹殺幹淨了。”


  正好作為他的補品。


  “就是時間太匆忙,薩爾伽他們還要幾分鍾才能到……”


  淩淩總是莽莽撞撞的。


  薛先生歎了口氣,從內袋裏掏出臨行前向鍾海林取來的那個裝置——一個蜘蛛外形的符文引爆器。


  “總之先拖延一下時間吧。”


  他默默按下按鈕,麵前詭奇而恢弘的建築、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的結界法陣乃至所有符文——


  “轟!”


  與此同時,廷議會深處

  沈淩感到鉗住自己的人一抖,放鬆了手腕力道,她重新咳嗽著跌下來。


  周圍的景物都像水波那樣瘋狂搖晃,隆隆的巨響不斷滾動。


  “阿謹,怎麽……?”


  廷議會主席麵色大變,他打量了一遍發生波動的周圍,再看向沈淩時神色猙獰極了——


  “他還活著?!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沈淩愣了愣。


  “什……”


  “嘖,蠢貨!趴下!”


  純粹的怨恨撲過來,擋住了沈淩的身體。


  與此同時,現實,入口處


  如煙花般絢爛炸開。


  真正的煙花,龐大,爛漫,五光十色,隨著五花八門的符文還炸出了美麗,炸出了精彩。


  教團的創始人挺滿意:“嗯,看來你們一點都沒動我當年留下的符文結界。我建立之初藏的那些引爆點都沒變過。”


  教團的本屆執事:……


  教團的監事主席:……


  她們共同站在逐漸爆炸的教團前,目睹對方在A國冬日的風裏直接炸成了一個巨型暖氣爐,暖和到入口處站著的大家有點想吃冰棍。


  半晌後,卡斯弱弱地問了一句:“沈淩好像還在……?”


  “這是所有結界與幻象的毀滅。不會波及任何生物。”


  薛先生用社畜版的“啊好想下班去約會”表情又按了按蜘蛛狀的引爆器(幾叢更巨大的焰火竄向空中):“而且那裏麵的生物最想殺的是我,他對沈淩下不了手。”


  “哦。”


  卡斯愣愣應了一下,表示在這位大佬手下學到了。


  黎敬雪依舊是僵硬的狀態。


  大家共同欣賞教團爆炸了五分鍾後,卡特喃喃道:“有點熱。”


  創始人兼爆炸犯若有所思,抬起另一隻手臂看了看腕表。


  “離十二點的午飯還有二十五分鍾。你們知道淩淩訂的那家牛排館提供冰激淩嗎?”


  ※※※※※※※※※※※※※※※※※※※※


  謹慎:指創立自己勢力時就開始埋一堆引爆點。


  變態:指出行前就聯係公會全部準備好,並用社畜的無力感重複按了好幾下引爆器。


  謹慎的變態:特指為了和老婆中午約會從而炸教團的屑謹。


  所以你們知道為什麽反派搞事前都得先把媽媽搞死了(望天)


  不瞞你說,如果不是成為了社畜,我就是最大的反派.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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