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隻爪爪
第九十一隻爪爪
請對方吃了關東煮, 和對方聊了過去的事,還冒著會被死去朋友爬出來拖往墳墓的風險看著對方抽完整整一支煙不出聲勸阻——
薩爾伽依舊沒能說服沈淩。
“不。”
對方的拒絕和昨日一樣堅定,“我不會走, 不會逃, 就隻會在家裏等阿謹回來。”
……她這點倒是和貫會審時度勢的朋友不同了,無端的堅持和愚蠢無異,是小孩才會做的事。
薩爾伽咬咬牙, 語氣重了些:
“薛謹不會希望你被教團抓走。”
“我不會被教團抓走。”
確定對方單獨叫自己來店裏要談的還是這些後, 沈淩直接站起來, 走向店門。
“如果我要回去教團,那一定是去……”
是去找到傷害阿謹的破爛玩意兒,給他們降下永生永世的詛咒。
沈淩頓了頓, 把雨衣拉鏈垂直拉到領口。
“……是主動回去。不會被抓回去。這點你大可以放心, 也去告訴其他人放心。”
怎麽可能放心。
薩爾伽心裏一沉, 這是最後一次懷柔的嚐試, 而這最後一次嚐試也失敗了, 沈淩看上去絕對不會動搖。
他是答應過薛謹照顧她的,絕不會看著那個姑娘亂來導致被教團俘虜……E國之行之後艾倫也心懷愧疚,看來真的到了不得不訴諸武力的階段……那應該能說服艾倫把沈淩打昏,強製給她轉移位置……查克則太感情用事了, 可以委托鍾海林來善後,首先燒了薛謹在郊外的公寓消除線索……
“小姑娘,你不清楚,那個盯上你的勢力不是電視劇裏可笑的幼稚反派, 那是‘教團’。”
我可太清楚了。
沈淩哼笑一聲, 但到底沒再反駁什麽, 徑直推開門, 走進滂沱大雨中。
她這舉動行雲流水,非常帥氣,黑雨衣轉開,黑雨靴重重一踏,大有美國英雄電影裏那種“硬漢不回頭”的瀟灑感。
薩爾伽倒是沒有露出電影裏圍觀群眾那種欽羨仰慕的表情,同樣閱曆極深的店老板沉吟片刻,重新掏出了煙管,眼中明滅不定。
思索如何綁架自己朋友的妻子顯然不能讓心情變好。
……沒辦法,這是出於朋友托付的不得之舉。
剛才設計到哪來著?對了,讓鍾海林善後……燒毀房子是個小事情,問題是怎麽在房子裏偽裝出一具和沈淩外形相仿的屍體……
“叮鈴。”
“等等!”
——不回頭的黑色硬漢又跑回來了,氣喘籲籲地,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沒說完的重要事情。
薩爾伽思路被打斷,一時有些詫異。
“怎麽了?”
“你剛才說的阿謹住過的那些地點。”
見薩爾伽還是一臉懵,沈淩抿抿嘴:“橋洞,天台,樹洞,巷角,地下室,擋雨架,施工地,商場頂層,晾衣繩,棚屋……”
一長串就報出來了,可見記憶之優秀,與斤斤計較之程度。
“呃,怎麽了?”
“地址。具體地址。這其中在C市的,都告訴我,我要去看看。”
薩爾伽訕訕道:“崽,這原本是用來交換你離開的情報,我說得很清楚……”
如果你願意暫時離開你們那個固定的居所,避開一陣子,就可以輪流在薛謹曾待過的這些地方居住,而我保證會提供食物和生活用品——這就是剛才他能拿出的最動搖沈淩的提議。
沈淩不說話了,就用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看,平靜中隱含威脅,整隻貓背景裏黑氣彌漫。
薩爾伽:這孩子好的不學,壞的學了一堆啊。
“……我知道了,拿去拿去,我把地址都寫在這張紙上了。”
幾小時後,C市某商業中心,頂層,某家港式茶餐廳,靠窗第二個卡座
“你們這些活了很久的老家夥都喜歡挑台風天約人出來談事嗎?”
沈淩不耐煩地抱著胳膊,後仰著靠在沙發靠背上,交疊翹起的雙腿還略帶痞氣地抖了抖:“今天真的很冷。”
對麵的人愣了愣,視線忍不住落在她交叉抱著的胳膊與翹起來抖的二郎腿上。
“我不知道你在具體指誰。”
語氣嚴肅:“但是坐姿端正點,這樣像什麽樣子?”
嘖。
沈淩煩不勝煩,便放下抱著的胳膊,從牛仔褲裏掏出了煙盒。
她平時抽得不多,但今天約她見麵的家夥一個比一個煩——前一個是一個勁向她炫耀撿到紙箱裏阿謹的賤蜘蛛(薩爾伽:???),後一個更是——
嗬,一看到她那張與某人九成相似的臉,鼻尖的血腥味就濃得她幾欲作嘔。
茶餐廳的餐桌上有火柴盒和煙灰缸,沈淩瞟了一眼,拿起擦火,點煙,含進嘴裏,一氣嗬成。
這讓對麵的女人臉色愈發難看。
“沈淩!”
她嗬斥道:“你竟然還學會抽煙了?”
“你誰?”
祭司換了一下疊腿的順序,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管我?”
黎敬雪深吸一口氣。
“已經整整三年了,如果你真的有決心成熟,做好你許諾的那些事,就別像個叛逆期小孩那樣耍脾氣。”
沈淩吐出第一口煙。
她在同為女性的黎敬雪麵前沒有收斂,嘴唇張得微微大了一點成o形,舌頭挑釁似的一卷一推,吐出了幾個形狀姣好的煙圈。
——如果說黎敬雪不是薩爾伽那樣的老煙槍,認不住熟客的持煙手勢,那吐煙圈的技能再怎麽也能讓她明白些了。
於是監事會主席臉上隱隱出現了怒色。
“你——”
“如果我不是比以前多了點耐心,你就不會坐在這和我洽談那些已經進行中的計劃細節。”
沈淩吐完煙圈,又叼著煙嘴翹了翹煙頭的位置:“我會在見到你的臉的第一時刻,用爪子把它撕成幾千塊碎片。”
黎敬雪不說話了。
到底是從小看大的祭司……見到沈淩如今這個樣子,她總是心態失衡。
曾作為執事侍奉過那位寧靜的祭司,看後來所有的祭司——尤其是這位以前四仰八叉現在翹二郎腿的——都心情複雜。
說不上有多厭惡,還含有那麽點恨其不爭的意思。
“抱歉。”
她很快調整好自己,“選在這個天氣見麵是我的失誤,但之前正在J國布置關於您的假消息,回到C國時就沒有留心天氣消息。”
“哼。”
“台風天的確太冷,待會兒談完事情,您就可以回去休息……”
“不要。”
沈淩翻翻菜單,目光落在了招牌的菠蘿炒飯上。
她一愣,又轉開視線,看了看落地窗外,建在茶餐廳對麵的電影院。
哦。
是那家啊。
……菠蘿炒飯和艇仔粥都是阿謹盛出來的,那把這兩個新發現的好吃東西也列為“阿謹不伺候就不吃”的名單裏好啦。
“順便請我吃晚飯吧,黎敬雪。我要一大碗艇仔粥,一份菠蘿炒飯,還有一杯草莓布甸。”
“……好的。”
數十分鍾後
菜一盤盤端上來,沈淩開始吃飯。
她舀菠蘿炒飯時的模式有點奇怪,是分別把菠蘿、蟹柳、玉米粒用筷子一枚枚挑出來,一顆顆放入碗裏,堆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才往裏麵填飯。
還有菠蘿炒飯,阿謹你給我盛的菠蘿炒飯裏又有菠蘿又有蟹柳,我自己舀一勺卻全都是單純的米飯……
隻要看清楚具體菜在哪裏就可以,你還可以一顆顆挑出來再舀飯。
不要,學這些好麻煩,我就要阿謹伺候我。
這樣盛足了一碗後,沈淩捏著勺子慢慢把米飯、蟹柳、菠蘿等物均勻攪拌起來,神色有點漫不經心。
抽過煙之後食欲總會消退不少。
黎敬雪看得直皺眉,但吸取之前的教訓,倒是沒有再出口指責她。
她選擇加快速度,進入正題。
“馬上就要開始第十二波搜尋工作了,重點依舊是C市,但之前在J國所做的手腳正在起效中,大約後天黎敬學就會接到消息,帶著搜尋人員離開。”
“後天太慢,提到明天。”
“按照您的吩咐,卡斯卡特被派去J國收尾,混淆視線。”
“讓她們做隱蔽點。”
“三年前,E國的魔物變異事件有了些眉目。”
沈淩亂攪的勺子一頓。
“查到什麽了?”
“我前幾天弄到了一些獵殺現場的照片……其中,有一場是在火車隧道裏遭到擊殺的變異魔物現場……根據推測,那隻被殺死的魔物應當是混亂的‘眼’,它死亡之後E國的魔物變異浪潮都停止了。”
黎敬雪從隨身的手提包裏拿出文件袋,將其推給沈淩:“當年我在前往E國之前遭到了關押,所以這裏的照片是眼線從黎敬學手下拿來的。據說那家夥很喜歡欣賞,我想這場獵殺一定有些和其餘獵殺不同的地方。”
沈淩接過,正要旋開封袋的紙繩,又頓了頓。
“在這裏看沒問題?”
這兒可是流量驚人的商業中心,你選的位置還是熱門餐廳靠窗的卡座。
“沒關係。”
黎敬雪淡淡地說,“這位置能讓我確保觀察到周圍一切異常,是個隱形的‘俯瞰點’,相關監控也做過了處理。鑒於教團內部規則,監事會在人類流量巨大的地方反而占優勢。”
哦。
沈淩點點頭,下一秒卻皺了皺眉。
黎……那個領頭的中年女人永遠喜歡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她習慣確保能夠觀察到周圍的一切異常。
當時沒往心裏去,現在仔細琢磨琢磨,未免有些奇怪。
沈淩還記得自己在E國時昏迷過一次,那之前還做了兩個奇怪的夢……雖然夢的內容她後來全部遺忘了,但總是有些耿耿於懷,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關鍵的信息。
“……你,認識薛謹嗎?”
對麵的監事會主席表情嚴肅,聞言隻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
“不認識。”她冷聲說,“除了那是您在人類世界的合法丈夫以外,我對薛謹一無所知,毫無興趣。”
“是嗎。”
碗裏的菠蘿塊被戳碎了,“說起來,你通過卡斯卡特的渠道主動向我投誠,答應合作,調查教團與E國事件之間的聯係……我直到現在還有些詫異。你可是監事會主席。”
“正因如此,才會感到不悅。”
監事會主席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三年前的E國事件,我被黎敬學等人架空,莫名關押在教團監獄裏限製了人身自由。我對那段時間教團總教長與教團廷議會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有充足理由懷疑他們借此事件架空了監事會,做出違背教團規則的行為。監事會需要調查,也需要本屆祭司強有力的支持。”
碗裏的蟹柳也被戳碎了。
沈淩和她對視良久,再看不出什麽破綻,這才輕輕哼了一句。
阿謹總是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那時候得到點關於黎敬雪的情報也不奇怪吧。
……退一萬步,反正這女人又擰巴又古板,長得還沒她漂亮,就算和阿謹有聯係也不會是那方麵的聯係,她才不在意呢。
——這麽擰巴,肯定也沒撿過紙箱裏的阿謹。
↑因為賤蜘蛛的炫耀開始對紙箱裏的幼年阿謹非常在意
黎敬雪見她不再追問,心底微微鬆了口氣。
↑雖然沒撿過紙箱裏的少年,但曾陪著少年長大,見證過對方各種端莊美態的初代執事
“剛才向您提過廷議會。”
她繼續把話題往公事上導,“事實上,這次想約您見麵討論的,除了火車隧道被獵殺的魔物,還有廷議會內部的一些古怪……”
“古怪?”
剛才一打岔,沈淩也歇了立刻察看照片的心思——到底覺得這裏不算安全,她不是完全信任黎敬雪——她把文件袋放在一邊,拉過裝著菠蘿炒飯的小碗,又拉過盛食品垃圾的小餐碟。
“廷議會一直很古怪。”
沈淩用筷子挑出三粒菠蘿塊,隨手在餐碟上擺了個三角形的形狀:“監事會,廷議會,總教長……對吧?按常理來說應當三者達成互相製約的平衡……”
可廷議會從來低調得過了頭,她作為祭司在教團待過的那一百多年,就沒見過隸屬廷議會的家夥吱過聲——黎敬學那玩意兒除外——通常情況下,是總教長和監事會吵來吵去,具體關係類似於總裁和董事會。
“您錯了。”
黎敬雪撥開她瞎戳的筷子,把自己點的黑森林蛋糕上那枚櫻桃放在這三角的正中間。
“是廷議會,監事會,總教長,與正中間的祭司。”
至高無上的祭司,淩駕於一切的祭司。
沈淩嗤笑:“那隻是你們寫在教科書裏的製度。”
不。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位大人一手建立了廷議會、監事會,提拔了總教長。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所侍奉的那位祭司就是教團的最中心,教團的一切。
隻是後來……
黎敬雪搖搖頭。
“總之,我所說的廷議會的古怪,並不是說他們一貫的低調作風。就在我聯係暗線試圖從黎敬學那裏取照片時,打聽到一些總教長和廷議會之間的事情。您知道,黎敬學不僅是總教長,也是廷議會副主席。雖然他廷議會副主席的職務隻是個掛名,但您知道這個掛名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嗎?”
“怎麽?很重要?”
很重要。
正巧是從黎敬學虐殺了薛謹留在結界裏的靈魂,成為祭司的那天開始。
“是黎敬學通過……甄選結界的考驗,成為祭司開始。”
“那又有什麽問題?”
“您知道,那個結界的甄選方式……是有些殘酷的。而黎敬學……在那之前,他就因為某些事,有了心理問題。據我觀察,決定前往那個結界之前,他是有死誌的。”
殺了那個憎恨到骨子裏的叛徒,一遍遍地發泄自己的怨恨,之後再為同樣最尊敬的那位自殺,不管不顧地扭曲下去——
雖然分外不恥,但黎敬雪多多少少在那之前察覺了一點。
隻是後來他真正采用的虐殺方式令她作嘔,直接決定把曾經的弟弟當作死了,不再理睬那個畜生——
可如今冷靜想想,黎敬學想要自我了斷的打算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就他對薛謹的怨恨來看,明明是殺千百遍都不夠,不可能存在什麽“在結界裏完全釋然”的可能。
那他為什麽突然放棄了自殺,決定活下去?
正巧是……成為廷議會副主席的時候?
沈淩可聽不見黎敬雪心裏種種的考慮。聽到黎敬學的名字就能讓她食欲全消。
此時,她直接放下勺子,又拈起剛才抽了一半架在煙灰缸上的香煙,皺眉狠狠吸了一口。
“怎麽?”話裏的刺令黎敬雪忍不住皺眉,“你打算為你的雙胞胎弟弟辯解,說他是有空衷的,來個洗白?”
“那不是我弟弟,我沒有弟弟。那玩意兒是畜生。”
“那你為他開脫什麽?”
“這不是開脫……我是說,黎敬學的變化,可能與廷議會有些關係,而他被掛名副主席,就說明廷議會的主席可能——”
“黎敬學是個喜愛炫耀的殘忍性子,我一直認為當年E國之行他是打算把我帶過去的,但我卻突然在出發前遭到關押,這不符合黎敬學的——”
黎敬學在結界裏虐殺後恨不得讓每個人都看清他手上的碎肉;放出Akuama意圖謀殺沈淩時勒令她在一旁為他撐傘;在E國布置變異魔物時更是鬧得整個獵魔世界都被震動。
出發之前突然默不作聲地把自己關押,過了幾天又默不作聲把她放出來,掩蓋了一切在E過所發生的事情,這些事情裏甚至包括真正殺死……殺死那位?
不。
越想就越感到古怪,越想就越覺得這不是他的作風。
黎敬雪了解黎敬學,他們畢竟是雙胞胎。
再結合廷議會,結合那位從未露麵的廷議會主席……
“夠了。”
沈淩輕聲喝道,一臉厭煩:“如果你是想讓我轉移目標,不去攻擊你的寶貝弟弟,那是白費功夫。我了解到廷議會有些古怪,但那是個一百多年乃至我出生之前都沒在教團內部吱過一聲的低調勢力……再如何,黎敬學,是我目前的第一目標。”
“……當然。我隻是想提醒您。”
“那我收到你的提醒了。現在別再提黎敬學這個名字……嘔,我想吐。”
數小時後,夜晚,C市郊外,通往家的街道
與黎敬雪的談話並不愉快。
但每次和黎敬雪的談話都是這樣,總是談著談著就快吵起來……
不過每次都收獲頗豐,黎敬雪在工作效率上沒話說,作為屬下比卡斯卡特出色太多。
沈淩想,她看不慣的,隻是黎敬雪那張與黎敬學相仿的臉,以及她性格裏奇奇怪怪的某部分吧。
遵守規則,謹慎,淡漠。
總覺得……有點像阿謹。
像得討厭。
沈淩喘了口氣,拉緊雨衣的鬆緊繩,手裏拎著的塑料袋在瓢潑大雨下被打得可憐兮兮的,幾乎垂成一條大水滴形的毛巾了。
……那裏麵裝著她沒吃完的菠蘿炒飯和艇仔粥,拎回家後大抵是真的不能吃了吧。
頭發又因為靜電炸起來了,跑出來的一卷擋住了她右眼的視線,又因為狂亂的雨水被打濕成一大股,貼在她臉上,幾乎是“唰啦啦”地往她脖子裏淌水,冷得她走一步就抖三抖。
……結果抖得頭發更亂,兩隻眼睛的視野都被雨和額發蓋住。
沈淩心裏的燥氣越燒越旺,她力道極大地甩甩頭,想把礙事的頭發甩開,卻甩丟了雨衣頭頂的兜帽。
暴風雨瞬間頂頭澆下,打得她臉頰生疼。
從脖子到腳的感覺神經也瞬間冷到麻木,沈淩感覺自己是被破天氣玩弄的可憐蟲。
——幸虧考慮到這個可能性,吩咐黎敬雪隔天把文件袋寄給自己,避免好容易得來的情報打濕毀掉的可能性,嗯。
嗯。幸虧。
嗯。多好。
嗯。避免了最糟糕的狀況。
嗯……
“嗯你麻痹!”
被暴雨惹到炸裂的祭司大人凶狠地揮起手臂,脫口一句曾令薩爾伽瑟瑟發抖的“文雅口語”,學著球賽裏那些擼袖子打架的球迷衝天空狠狠豎起中指,接著把手中的塑料袋一拋一甩,狠狠砸在路邊的垃圾桶桶壁上。
垃圾桶“哐啷”作響,本該震耳欲聾的一聲掩在暴雨裏。
於是沈淩繼續發泄怒氣。
她在垃圾桶邊緣砸了好幾下食品袋,直到黏膩的湯汁隱隱濺到手心,才堪堪停下。
接著,這姑娘相當凶狠地抬腳踹了踹垃圾桶旁的牆,再次對牆比了個中指,嘴裏繼續口吐芬芳之言。
最終她氣衝衝地掀開垃圾桶蓋子,將其蓋到頭上,無視自己目前接近半瞎的視野,一屁股在牆根旁坐下,伸手去摸口袋裏的煙盒。
摸出來,叼煙,點火……想起來自己沒有打火機。
討厭。
沈淩頂著垃圾桶蓋遮雨,坐在牆根邊,眼前臉上潮濕一片,覺得又回到了剛從教團裏逃出來時的那段日子。
而她此時等不到碰爪爪的人,也明白看不到漂亮的風景,嘴裏還可憐兮兮叼著根潮了一半的煙。
唯一能抱緊的,是一架古董的手提式收音機。
討厭。
討厭。
臉上更潮濕了,眼睛更模糊了,冰冷的身體裏感到一絲微微的熱意,而沈淩絕不承認那股熱意是從眼睛裏滾出來的淚。
討厭。
她咬緊了齒間的香煙,掐緊手指,在地上的水坑裏用指甲用力摳劃。
就這麽劃出洞來,讓她跌到地底也可……
劃。
劃了半天,指甲生疼,地麵紋絲不動。
……也可能是劃破了地方,她被頭發擋住的眼睛壓根什麽都看不見。
內心的委屈,就像洪水那樣衝了出來。
她猛地站起來,抱著收音機跌跌撞撞往前衝:“去你——”
撞也行!
跌倒也行!
她不要回家了,不想回家了,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洗澡水都不知道能不能放出來,煤氣費好像又沒交——
討厭的暴風雨!
討厭的台風!
討厭的冷!
討厭的,討厭的——隨便把哪個低等生物的車子撞飛吧!
討厭的一切!
“砰!”
最幸運的祭司,果然說撞就撞,說倒就倒。
……隻不過撞得不是某個低等生物的車子,因為如果真的衝動撞飛低等生物的車子,她大概還要搭上給對方賠錢的倒黴事件……
沈淩什麽都看不見,頭上還頂著垃圾桶蓋,隻隱隱察覺到自己撞倒的是個人類雄性。
因為她撞的似乎是肚子的位置,而對方肚子的位置很硬,應該有腹肌。
——當然,被撞倒的也是對方,幸運的祭司是不會吃虧的。
正在發脾氣的沈淩,便叼著煙惡聲惡氣踢了踢對方的小腿。
“喂,對不起!你有打火機嗎?借個火!我會給你錢的!待會兒給你很多錢補償!要多少你開價!”
對方沒開口。
他似乎是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被踢髒的褲子,撿起掉在地上的傘。
——沈淩沒看見這麽多細節,但她知道對方撐起了傘,因為她用來遮雨的垃圾桶蓋不“叮叮哐哐”響了,周圍的雨聲變小了一點。
她惱怒又難過地甩甩頭,還是沒甩開擋住眼睛的頭發。
“喂!喂!你聾了嗎,借個火——”
“我不抽煙。”
薰衣草和雨水的氣息突破了打濕的煙草味,戴著銀環的手指從垃圾桶蓋下探進來,撥去了她眼前的額發。
薛先生慢吞吞地說,注視著那頂垃圾桶蓋:“所以身上沒帶打火機。”
沈·罵了髒話·豎了中指·叼著香煙·威脅路人·踢人小腿·逼人借火·流氓惡霸·淩:“……”
“我來接我妻子回家。今天雨很大,怕她淋濕了。請問你見到我妻子了嗎?”
這條路上唯一的雌性抖了抖,緩緩蹲下去,變成一個矮矮的垃圾桶蓋。
垃圾桶蓋“叮鈴哐啷”地試圖往傘外跑。
“我幫你去轉角問問哦……”
“淩淩,回來。”
※※※※※※※※※※※※※※※※※※※※
沈淩:沒事,阿謹回來我就戒煙。
沈淩:我在阿謹麵前很乖的。
沈淩:哈哈哈哈哈哈說什麽呢本喵長大啦不會在阿謹麵前暴露什麽的,那是阿謹呀。
剛回來就出門撐傘找媳婦,慘遭街霸少女撞倒、踢打、罵罵咧咧、借火的薛先生:哦。
好氣哦,但還是要維持重逢的喜悅.jpg
本寶寶今天不能被罵!本寶寶要評論(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