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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隻爪爪

  第七十五隻爪爪


  因為企圖蹭過去親對方的耳朵, 直到被帶著拐進了陰暗僻靜的小巷,沈淩才想起問別的問題。


  “喵喵喵喵?”


  阿謹,我們去哪?

  薛先生第四次把自己的兜帽向下拉緊, 以此擋住這姑娘蹭來蹭去的暴擊, 而這次他總算成功了。


  ……工作時間,工作時間,這樣不好。


  “去睡橋洞。”


  沈淩眨眨眼睛。


  她又扭頭看看薛謹走過的小巷, 路麵越發狹隘, 屋簷越發陰森, 還出現了幾個蜷在破布裏用可疑眼神盯著他們倆的流浪漢。


  ……哇,好像還是貧民窟的橋洞。


  隻睡過豪華酒店套房的祭司大人立刻興奮了起來:“喵喵!喵!喵!”


  睡橋洞!好玩嗎?去睡橋洞吧!

  薛先生:“……”


  他張了張嘴,條件反射想教導對方“女孩子不能這麽好騙好拐”, 又想起自己和她結婚的過程就是拐騙她的過程。


  這姑娘曾入口的大抵都是最珍貴材料製作、最頂尖廚師創造的菜肴, 但一塊五一瓶的AD鈣奶和油炸小黃魚就能讓她滿足;這姑娘曾住的地方估計擺上一百一千隻抱枕隨她摔都沒問題, 但她卻滿足於和他沙發上那幾個抱枕抱來咬去;這姑娘……


  如果不是抓住時機出手拐騙, 大概根本不會成為我的妻子吧。


  ……嗯, 算了。


  女孩子還是好騙好拐比較好.jpg

  屑魔人輕咳一聲,打消了教導對方的念頭。


  左右現在除了他,也不可能有什麽東西敢去拐騙沈淩。


  “就是這兒。”


  L市下午四點三十分,他們停在了一座低矮的石橋前。


  這座石橋的位置有些奇怪, 它矗立在陰暗狹隘的小巷盡頭,橋麵則直接連在某條放著“等待施工”告示牌的柏油公路旁,行人少得可憐,無論是側麵扶手的石磚還是腳底的石磚都積了厚厚一層灰。


  與柏油馬路相連的奇怪設計讓橋的另一側完全被混凝土立柱堵死, 而從下方的小巷來看, 隻能看出一口黑黢黢的小洞——沒有采光, 沒有風聲, 就連這小洞也被紙箱錫罐之類的東西堆得幾乎消失,剩餘的縫隙大概隻能讓一片瘦成骨頭的畸形兒擠進去。


  它陰森得像是被垃圾封印的謀殺案現場,又或者隻是一個愚蠢橋梁設計師的可悲錯誤。


  “再下流的流浪漢都不會到這兒來。”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薛謹停在那黑黢黢的縫隙前,“他們曾管這兒叫‘渡鴉出走地’,因為夜間經過這裏會從裏麵聽到拍翅膀的聲音,放在洞口的老鼠或蟲子屍體卻全部自然腐爛,直到發臭都沒有被啄咬的痕跡,偶爾還能撿到幾片顏色可怕的羽毛,撿到羽毛的人會在一周內染上奇奇怪怪的疫病。”


  他頓了頓,又向沈淩說明:“E國人認為渡鴉是福兆,但他們認為離開高塔停在洞裏的渡鴉,象征著噩運與不祥。”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的這個傳言其實是對的。


  薛謹記得那個曾撿到他羽毛的小姑娘很喜歡紫色,所以就把它夾在書裏作了書簽,天天隨身攜帶……她原本就是個普通的人類,在災禍之主的影響下感染鼠疫,也是很正常的事。


  天知道偷偷幫她把病治好花了他多大功夫,為此還專門花了好幾英鎊去購置全套的鳥嘴醫生服,就是為了讓她歇斯底裏的父母放自己進屋。


  人類就是人類,那小姑娘劫後餘生後竟然還因為找不到他的羽毛而大哭。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現在流浪到這兒的人還會不會給這裏起外號。


  收回遙遠的思緒,他伸出手,在黑黢黢的縫隙上輕輕按了一下。


  黑暗裏緩緩亮起了一圈又一圈藤紫色的花紋,最終,仿佛有什麽東西扭動了一下,這些花紋互相組合、交疊,像懷表後的齒輪那樣轉開了。


  黑黢黢的縫隙變成了黑黢黢的巨口。


  現在這是一個橋洞理應的大小了。


  薛謹本打算直接邁步走進去,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裏麵有段路會很黑。”


  他輕聲說,“害怕的話,還是回我的口袋吧。”


  沈淩歪歪頭。


  “喵!”


  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的!


  “……嗯。”


  沈淩依舊蹲坐在薛謹的肩膀上,隨著他的腳步,很快就感到自己沒入了純粹的黑暗。


  古老的石磚沙沙作響,牆壁上的青苔閃著幽幽的綠光。


  但她不怎麽怕黑,旁邊又是熟悉的氣息,所以完全沒關係。


  ……這裏,就是阿謹曾待過的地方?

  阿謹以前也走過這麽一段路嗎?

  為什麽他以前要把家建在這種地方?


  有人陪他走過這段路嗎?


  應該沒人,阿謹說過我是他第一次喜歡的對象。


  那一個人在這種黑暗裏回家的感覺,是什麽樣的?

  沈淩想直接問出來,但又覺得這似乎不是什麽適合直接問出口的問題。


  她仔細思考了一下。


  ……想不通啊,光是在C國明亮的小家裏蹲坐著等待他三十分鍾,都覺得難熬寂寞。


  “喵喵喵,喵?”


  阿謹,我不做你第一次喜歡的對象了,這樣你以前走這種路的時候就有人陪了吧?

  ——這句貓語,薛謹沒有聽懂。


  他理解貓語從來靠的是沈淩豐富的肢體語言和什麽都寫在臉上的表情,此時四周完全黑暗,忙著找到過去那扇門的他可不會動用變態的視覺去看妻子。


  大抵是催促我的意思吧。


  薛先生應道:“嗯,很快就到了,別害怕。啊,門就在這兒。”


  沈淩:“……喵。”


  我沒有害怕,你陪著我呢。


  門把手轉動,某扇隱在黑暗裏的門緩緩打開,周圍積灰的石磚與蔓延的植物都微微顫動起來。


  自這裏的主人上次歸來,已過了很久。


  “啪嗒。”


  沈淩眼前驟然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她眯了眯眼睛。


  祭司大人唯一不算突出的就是視覺,每逢光暗切換,眼睛瞳孔的變化總是讓她覺得怪怪的。


  所以她索性直接從薛謹的肩膀上躍下,踏在地板上,伸個懶腰重新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嗯,眼睛舒服多啦。


  麵前是一間空間顯得很小的屋子,因為它被主人用最富有生活氣息的擁擠風格,擺滿了東西。


  廚灶緊鄰著木製的正方形小餐桌,平底鍋與砧板並肩掛在書架下的掛鉤上,旁邊的瓷磚台子上是洗碗用的餐布,擦布上墊著一隻碗,一副筷子。


  小餐桌中心擺著一隻威士忌玻璃杯,杯身上雕著薰衣草的圖案,杯子裏則盛了三分之一的清水,水裏斜斜插著一束鐵線蓮。


  鐵線蓮上方懸著的就是散發出暖黃色燈光的光源——那是一盞被鐵絲掛起來的煤油燈,隻不過燈裏點的不是煤油,而是一枚通透晶瑩的符文水晶。


  燈罩上也刻著薰衣草的圖案,燈下除了鐵線蓮還有滿牆的書架,從左到右。


  雖說是書架,但那上麵一本書也沒有,準確來說,應該是“用書架改造成的擱物架”。


  放著不倒翁、八音盒、水晶球、懷表(沈淩甚至還看到了好幾個首飾盒)、望遠鏡筒……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


  除此之外,擺在最高一層的架子上的是各式各樣的樂器,從長笛、短笛、單簧管一直到口琴、尤克裏裏、大提琴、小提琴、小提琴……


  哦,後麵全是各式各樣的小提琴。


  白色的小提琴,黑色的小提琴,木頭的小提琴,上了紅漆的小提琴。


  沈淩看得眼花繚亂,目光卻在那些小提琴裏頓住了。


  那裏麵還有一把格格不入的木吉他。


  “臥室在這邊。”


  薛謹領著她往擱物架深處走,示意她注意腳下的錯層地板。


  “因為這裏地勢是個有點長的上斜坡,所以我修的時候不得不在地板上用各種台階把空間錯開了……小心。”


  之前書架上本應該存在的書本,都成摞堆在這些錯層台階的兩層,起到標識的作用。


  “這裏的東西都是一人份……而且建的時候人類沒有發明冰箱。”


  丈夫歎了口氣,“你先將就一下,明天工作結束我買點日用品回來,椅子和筷子都要添一副,碗也是……”


  對了,還有盛菜用的碟子。


  ……以前在這裏做菜都是直接放平底鍋裏炒個雜燴,他一個人吃直接用鍋就可以,也不用洗盤子(。)

  沈淩愣愣點頭。


  她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問題。


  “阿謹,牆上那些樂器,你都會嗎?”


  “嗯?”


  薛謹順著她的目光,便看到了那些樂器,有點微妙的無奈。


  “以前年輕……總是換武器,還喜歡收藏。”


  他用被妻子看到幹脆麵收集卡的尷尬說,“短笛長笛用來獵魔都太招搖了,真不知道我當時怎麽想的。”


  什麽“把笛當劍使”很帥啊。


  人(鳥)不中二枉少年嗎。


  沈淩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她又問了一遍。


  “那些樂器,你都會嗎?”


  “嗯?當然。”


  薛先生有點莫名:“不過是些樂器而已。淩淩,怎麽了?”


  用一個普通的物品執行獵殺之前,當然要熟悉它普通的用法,才能把它作為趁手武器。


  “那邊的吉他,你也會彈?”


  “會是會……”


  薛謹看了眼那把吉他,眼睛深處浮現了一點笑意。


  “但那把吉他不是我的,我隻是代為保管。”


  再怎麽中二用用長笛過把幹癮也就算了,吉他可就是赤|裸裸的“耍帥”啊。


  沈淩固執地追問:“那是誰的?”


  “一個小姑娘……”


  他細細想了一下,認真回答,“一個挺可愛的姑娘。”


  沈淩:……


  “哦。”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她幹巴巴地搭腔,“是嗎。”


  是自己執著問出來的問題,所以自己突然表達不想聽好像很任性。


  ……不過她就是莫名不想聽了,但又莫名豎起了耳朵。


  “嗯,因為弄丟了羽毛書簽,所以纏著我要聽搖籃曲,聽不到就一個勁的哭。”


  七歲還是八歲,一點點大的人類,不知天高地厚,撿到他的羽毛就像撿到了寶。


  ……哪知道那是人類沾都不能沾的詛咒呢。


  治好她之後卻因為找不到書簽發脾氣,大哭的樣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倒過氣——大病初愈,哭成那樣怕是又要病倒——所以他隻能說“拜托你別哭了,小姑娘,除了我身上的東西以外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對方就擤著鼻子,嗡嗡地說要聽搖籃曲。


  ……他哪會唱。


  於是手裏莫名其妙就被塞了把吉他,說不會唱彈也可以——好吧,彈曲子是挺簡單的——


  那還是把壞掉的木吉他,估計也是小孩從哪個垃圾箱裏翻出來的,他不得不用符文能力把音調好、把弦接上。


  結果在鳥嘴麵具和藥箱旁彈了段《小星星變奏曲》,他就得到了那把吉他。


  小孩嗡嗡地說送給他,因為很好聽,唯一的附加要求是每個星期都要來她家給她彈曲子。


  ……孩子的諾言他當然不會當真,也不可能再接近那個人類。


  薛謹隻打算等那小孩長大嫁人時偷偷混進婚禮,把吉他當作賀禮混進馬車裏還回去——結果卻不得不保管到現在。


  沈淩抿著嘴問:“那後來呢?你為什麽不還給那個人類?”


  薛謹推開了臥室的門,臥室裏也掛著一隻點著水晶的煤油燈。


  他回頭看了看她,語氣很平靜。


  “因為木吉他和馬蹄蓮一起放在墓碑前,是會被雨水淋壞的。我答應她要保管好。”


  因為那不過是個脆弱的人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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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與任何戀愛感情無關,不過是一個把孤獨刻進骨子的異類照顧了一個脆弱的小孩,而對方想送點什麽禮物溫暖他。


  雖然是很短暫很微小的插曲,但吉他一直擺在異類許許多多的武器之間。


  而他現在不用從葬禮回來一個人穿過那條漆黑的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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