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隻爪爪
第七十四隻爪爪
E國, L市,中心機場
在飛機上的種種折騰後,當沈淩被薛謹揣進口袋, 終於再次抵達E國時——她其實還沒睡醒。
……雖然是個愛睡懶覺的姑娘, 但她從沒有什麽熬夜的習慣。
如果沒有能轉移她注意力的特殊安排,這姑娘每晚十點半就準時揉揉眼睛,開始犯困, 腦袋一點一點了。
薛謹還見過妻子在床上玩毛線團玩到一半, 玩著玩著就往旁邊一倒的畫麵。
而今天她特意起了大早, 本就消耗了“懶覺時間”,出門後又是一番刺激的曆險……從C國到E國就算坐直達飛機也要足足11個小時,而為避人耳目中轉來中轉去的獵魔班機則花了18個小時。
在沈淩的生物鍾裏, 現在已經到了C國的晚上十一點。
所以她困得眼皮都睜不開。
拖著行李, 綴在隊伍的最後緩緩走出機場。
但迎接他們的並不是深夜十一點的夜晚——薛謹從兜帽下微微仰頭, 打量了一下E國下午三點的陽光。
……時差啊。
目前是E國的冬令時, 也是E國這個多雨國家一年來難得來的晴朗日子, 所以天空降下的陽光穿過雲層,直白而坦率。
這份陽光對還在深夜十一點時間的小貓,有點太煩了。
口袋裏的妻子在睡夢中團得更緊了,臉頰感受到的光熱讓她不舒服地發出“喵嗚嗚”的聲音, 往他的衣袋深處拱了拱,逐漸從鼻子漏出、麵朝上的一團拱成了鼻子埋住、屁股朝上的一團。
“乖,這樣睡呼吸很難受。”
“喵……”
獵魔人隻好伸手進去,把她緩緩撥回了鼻子上仰的姿勢。
接著他快走了幾步, 沒入了前方最後一個隊員的陰影裏, 不著痕跡。
沒再照到陽光, 口袋裏的沈淩安靜了, 在他撥她的手離開時還砸吧了一下嘴,伸出爪爪把他的手像抱玩具那樣抱在了懷裏。
薛謹下意識就想抽手離開,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已經不是需要忍耐的以前了。
所以被抱住的手頓了頓,又停在了對方的爪爪裏。
……饞嘴也好,犯困也好,喜歡對著玩具又咬又玩也好,睡覺的時候必須要抱著什麽東西也好……沈淩在這些方麵的表現,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孩。
他對年輕快樂的小孩總是太容易心軟,不論沈淩的實際歲數是否比一個世紀還年長。
況且,在曾經的祭司看來,自己曾經的兩位執事也是小孩……
前方那個負責投下陰影的隊員因為和什麽人說話去了隊伍前列,薛謹便切換了步伐,從他的影子融到了E國街道邊緣小店的屋簷下。
撇開魔物潮,他對E國的印象不錯,除了這個國家多雨多霧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國家的傳統建築風格細長高聳。
隻要想找,就能找到無窮無盡可供消失的陰影,找到安靜削減自己存在感的空間。
前幾個月來過……前幾年也來過……第一次的獵魔任務好像也是這裏,當時正值憲章運動……啊。
薛謹停止了回憶。
他望了望隊伍最前方被簇擁的艾倫,以及帶領隊伍前進、臉色還有點發臭的卡斯,又看看她身後安安靜靜的卡特。
別扭的孩子,暴躁的孩子,安靜的孩子。
在我看來,都是孩子而已。
那我……究竟活了多久?
薛謹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竟然從未深想過這個問題。
就算自己因為存活時間太久沒有什麽印象,就算已經模糊到忘了生日的日期所以算不出詳細的歲數……大約幾百年,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我們共同在等待可以對自己賜下災禍的這一天。
奇怪,究竟活了幾百年,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
這是必然的代價。
到底是……
遵守規則。
獵人敏銳的耳朵動了動,隱約捕捉到了某種無形的征兆。
聲音。
鈴鐺響起的聲音。
曾困了某個孩子很久的結界消失的聲音。
似乎是蛋殼的某種保護層破裂的聲音。
然後……
薄鼠色。
被燒焦的紫藤。
燃著餘火的稻草。
白鈴鐺紅鈴鐺白鈴鐺紅鈴鐺活著的鈴鐺死去的鈴鐺——
“就是這兒。教團為各位所準備訂下的酒店。”
清脆的拍掌聲打斷了薛謹從聲音解讀那征兆的過程。
他猛地抬頭望去,發現是隊伍前列戴著半臉貓麵具的雙胞胎雙手合十拍擊施了一禮。
施完禮,卡斯與卡特雙手相牽,蹦蹦躂躂地跑到了酒店入口,向禮賓員出示了什麽東西後,便等在了一邊。
“請進吧。”代表教團執行工作的那對孩子看上去終於有了點祭司執事的樣子,“請好好休息,休整裝備,明天上午九點教團駐E國人員將在酒店五樓的會議室為大家說明此次任務的具體情況與情報。”
薛謹隻看了眼她們所示意的酒店,就拉緊了兜帽,又離隊伍遠了一點。
這家酒店堪稱L市最豪華最古老的酒店之一,可不僅僅是有錢能進的,還要非常、非常、非常有錢才行。
就連服務員的小費他大概也負擔不起。
……找教團報銷小費應該是行不通吧?他們隻會報銷房費。
↑再怎麽疏遠教團,錢也是錢
而且——
“啊,這位先生。”
守在門口的卡斯突然說,攔住了一個盾手職介的獵人:“您不是隸屬教團的獵人。請移步公會為您安排的其他住處。”
盾手一愣:“可是公會這次根本——”
“那就請自費入住酒店咯。”
卡斯聳聳肩:“這是上麵的規定,教團並沒有為未登記入駐的獵人預訂房間。”
盾手的眉毛瞬間皺了起來。
但在場的都是經驗豐富、入行多年的獵魔人,通過接取暴利懸賞也早已存下了數額驚人的身家,自費入住這個酒店對他們而言其實也不算什麽。
隻是被教團的區別對待稍微膈應到而已。
“哼,我知道了,我自己掏錢住!”
“誰稀罕這點……”
“教團……”
“噓。”
大約十幾分鍾,隊伍裏的獵人便稀稀落落地消失在酒店大堂後。
艾倫離開時稍微回頭看了眼後方,雖然看不到擅於隱藏的朋友,但他比了個手勢。
薛謹點點頭,長期合作出任務的默契理解這個手勢沒問題。
於是,酒店外,也隻剩下了最後一個獵人。
卡斯一直在門口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一個後愣了愣,這才轉頭。
——她也找不到薛謹此時的位置,但這無關緊要,因為戴著兜帽的狙|擊|手自己走了出來。
“那麽我也去休整了。”
因為她們和沈淩的關係,好歹還是要通知一聲的。
說完後,他調頭就走。
卡斯:???
“等等!”她莫名其妙地叫住了這個可惡的低等獵人,“酒店在這邊。”
“啊,那個。”
低等獵人回過頭,平平淡淡地回複:“沒錢,住不起,去睡橋洞。”
卡斯:???
卡特:???
卡特急忙趕在姐姐炸毛之前揪住了她的袖子,直接對薛謹道:“沈淩?”
薛謹能聽明白她的意思。這比貓語簡單多了。
“當然是和我一起住。”
就算單獨付錢讓她住進這個豪華酒店,也會半夜爬過來找我吧。
嗯,房費就省下來,等任務結束後帶淩淩來這裏一次,吃這家酒店很有名的老式下午茶。
如果她知道果醬和司康都可以免費續,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
卡斯可聽不到這個低等獵人的心理活動,她隻聽到了“睡橋洞”。
她差點沒倒過氣,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
“我們偉大的——”想到要幫沈淩打掩護,卡斯硬生生吞下了“祭司”二字,“——怎麽能跟你去睡橋洞!”
“可是她在我口袋裏睡覺。”
“你知道她過去出行住的都是什麽地方嗎?!可是比這個酒店還要高等豪華——而且全都是最頂級的套房!”
“可是她在我的口袋裏睡覺。”
“套房裏必須要配置三十以上的仆人,還要早晨七點準時向她提供黃金報價,精確到小數點——”
“可是她在我的口袋裏睡覺。”
卡斯:……瑪德,這個低等獵人好屑!
她氣得罵罵咧咧,又揮起爪子指他鼻子了:“你換句回複懟我是會死嗎?!啊?!區區低等生物,膽敢——”
“你們不知道她喜歡睡懶覺,必須到九點半才能被叫起來嗎?”
薛謹淡淡地說:“每天早晨七點提供的黃金報價?三十個仆人?豪華套房?”
——連基本舒適的睡眠都滿足不了?甚至不知道這姑娘喜歡睡懶覺?
卡斯僵住了。
卡特拉了拉她的袖子。
“但是、但是……”
嗯,我知道這並不是教團中任何一個個體的錯誤,所有祭司都是這樣過來的,區別不過是所處理事務的種類、數量。
早晨七點開始接受下屬的匯報,提前一小時起來淨麵著裝,被一層又一層幾乎能讓喉管窒息的寬袖重袍綁起來,需要主持正式儀式時還要在頭發上佩戴沉重的冠飾。
沈淩那種天賦般的性格能讓她在這種生活下也長成快樂的孩子,但對曾經的他而言,不過是沉默地受刑而已。
薛謹收回思緒。
不管如何,現在自己隻是個平凡的獵魔人,準備去睡橋洞。
“那麽,明天見。”
“喂!喂!不許帶祭——不許帶沈淩去睡橋洞!喂!喂!你回來——我出錢我出錢行了吧?”
“不。”
屑魔人堅定拒絕,“老婆的錢可以自由使用,陌生異性的錢在未建立交易的前提下不能用。”
其實老婆的錢他也不怎麽舍得用,但淩淩每次逛街給他花錢都看上去非常高興。
那就讓她花吧.jpg
卡斯:???
她呆滯地目送對方重新消失在街道的陰影裏。
卡特推推她。
“老婆?”
“卡斯。”
“老婆?”
“卡斯。”
“老婆——喂,卡特,卡特,剛才那個低等獵人說了什麽瞎話,喂,卡特,你沒聽見對吧——”
數十分鍾後
撇開某隻銀漸層的崩潰不談,薛先生再怎麽(屑)也不可能真的帶著老婆露宿街頭。
……雖然他的目標的確是L市某個藏在陰影裏的橋洞。不過這其中的深層原因,還是找到目的地再說吧。
“具體是在哪來著……上次來L市的時候……”
那地方是他第一次來E國獵魔時在L市建的臨時居所,按年代來算都能當成曆史古跡收門票了吧(。)
薛謹正在尋找方向,就感到口袋裏動了動。
“喵……”
“醒了?”
口袋裏先是窸窸窣窣探出一顆粉粉的鼻子,左右嗅嗅後,又探出了一隻金色的毛茸茸腦袋。
接著,探出口袋的是脖子,扒住口袋外緣是兩隻爪爪。
小貓轉轉薄荷色的漂亮眼睛,新奇地打量附近的街景。
在E國下午的陽光下,她金色的毛發真的像在發光一般——或者就是被裁下來的陽光本身。
天生就應該被全世界寵愛,不需要長大,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小孩。
薛謹停在她所待的口袋外的手又頓了頓,但最終還是沒有伸出去。
也許……
沈淩卻“喵”了一聲,主動爬出來,順著他的手臂一路攀到了他的肩膀,熟練地找到位置蹲坐好。
蹲好後,她收回打量周圍的視線,仰起腦袋蹭了蹭他的側臉。
“喵~”
下午好!要開始工作了嗎?辛不辛苦?我要陪你一起!
薛謹:“……”
他輕咳一聲,側過了頭。
沈淩也新奇地歪了歪頭。
耳朵,變紅了哎。
好像很好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