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隻爪爪
第四十三隻爪爪
隨著他這句話落地,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那麽一瞬間的凝滯。
——薛謹本不喜歡直白說出自己遵循的那些守則,也不喜歡在任何生物麵前脫下自己訂立好的“普通”外衣。
這點和他那非工作時間絕不舍棄的圓眼鏡相同。
他每次相親時都會攜帶炸小黃魚和平價的見麵禮,他會為準備結婚的女孩研究護膚品, 他拜訪別人的父母時耐心而穩重, 他就算是被某個人當成備用品舍棄也隻會默默離開——
這些,在普通的人類眼中便是“憨厚老實”。
薛謹也是這麽希望……他們這樣看待自己。
……但孟婉的糾纏無論是時間跨度還是麻煩程度都遠超他的估算,為了盡早了結和對方的交集, 也許不得不挑明一些事情。
“孟小姐, 我並不喜歡你。”薛謹說, “我對你好,隻是因為我們當時在商議婚禮。”
“我知道你的父親喜歡茶葉,你的母親喜歡毛線, 你的爺爺喜歡下棋——婚姻理應是兩個家庭的結合, 談婚論嫁是很理性的事情。”他頓了頓, “了解你長輩的喜好, 並與他們一起交談、一起吃過幾頓飯, 我自認同樣對你的長輩不錯——事實上,如果你非要往那個方向遐想,我喜歡上你父母的概率都比喜歡上你的概率大。”
第一次相親時薛謹遠沒有後麵的熟練,他搞不清一些相親時的潛規則, 也不明白有些事情自己可以拒絕。
薛謹還不知道相親的本質就是一個彼此衡量、把優缺點縱向對比、遇到不合心意的便直接拋棄轉向下一個的商業市場。
這位佛係的老爺爺養了一盆仙人掌就一直養了一百多年,存著來到C國時棲居過的紙箱一直存到紙片腐化,起初著實不適應“合不來就放棄”的年輕觀點。
況且,那是他第一次用異性的眼光看待女孩, 也許表現得太過鄭重小心了——
第三次見麵時孟婉掀了他的粥, 但薛謹在考慮對方作為年輕女孩的意願後, 還是主動妥協, 去給她買了他認為沒必要的奶茶。
第四次見麵時孟婉拉他去了商場逛街,因為父母的囑咐她不得不給薛謹挑了幾件衣服,而後者被拉到了奢侈品櫃台暗示“回禮”。
第五次見麵時她心不在焉,和父母吃飯到一半就借口離開,最終賬還是薛謹付的。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薛謹之後麵對相親對象時學會了堅定拒絕奶茶、爆米花、奢侈品等在他看來沒必要的消費;學會了理念不合就友好告別奔赴下一場相親……
全都是孟小姐的功勞。
事後薛謹想想,如果那個時候遇到的女孩比孟婉稍微好那麽一點點,沒鬧什麽幺蛾子事的話——他絕對會一直和對方走到婚姻的。
但是沒有如果。
因為與孟婉告別的半年後,沈淩出現了。
——可能存在“如果”裏的平穩婚姻,也不得不被金燦燦的女孩襯托為可憐可悲的底層垃圾。
“……我不相信。”
薛謹走神的這麽一會兒,低著頭的孟婉突然猛地伸手,攥緊了他的衣角。
“你曾經對我那麽……你在說謊!我就知道你恨我!你、你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羞辱我,所以——”
啊。
被攥住衣角的家夥投下視線,看向女人柔弱無依、緊緊揪著的那隻手的眼神,仿佛在看什麽死掉的屍體。
這件家居服我是雙11在天貓上搶到的正品,疊加用掉優惠券後還花了60塊。
啊。
浪費。
“好吧,孟小姐,也許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孟婉收緊了手,心裏驟然鬆了口氣——她終於聽到了預想中的回複,是的,她就知道,薛謹這個溫柔到懦弱的男人對自己絕對——
“先把手放開。”
對方說這句時沒有帶上禮貌性的稱呼,但孟婉沒注意到。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真的非常感謝你願意諒解我的難處……”
她放開了手,又帶著點討好試圖去抹平他的衣角。
薛謹瞬間往後稍微退了一步。
“首先,”他的語氣四平八穩得像潭水,“給我錢。”
“……什麽?”
“嫖|娼要錢,代孕要錢,試管嬰兒也要錢,E國近年精子銀行的酬勞我不太清楚,但肯定在3000人民幣以上。看在前緣的份上打個折,算你……”薛謹計算了一下,“3660元吧。”
孟婉:“……”
一時間,她竟不知是表達“你特麽麵對這種送上來的要求還要錢你究竟是不是健全異性戀”還是“你這種普普通通的家夥竟然給自己定價3660元是不是太貴了點”?
“好吧,可以,就算我對你的補償……”
“現金。現在給我。沒有現金用等價的購物券會員卡替代也可以。”
孟婉:幸好當年甩了這男人。現在他這是什麽嘴臉?
她不甘不願地打開錢包,把一千多塊的人民幣和兩千多塊的購物卡遞到薛謹手裏——孟婉是中產階級家庭,這點錢她還是不稀罕的。
……就是花得太膈應。
薛謹低頭點錢。氣氛在人民幣的嘩嘩聲裏變得有點詭異。
“這張購物卡,能在哪裏使用?”
“C市的連鎖大型超市……”
“換一張卡給我。”他淡淡地說,“我要買一套新的家居服。”
“……給你,這張是C市中心商場的三千元充值卡,我還沒開封……”
“嗯。多餘的錢不會退給你。”
“……薛謹,你怎麽現在變得這麽極品?”
薛謹點完了錢和卡,把它們放進口袋。
“收取費用後,我還有一個問題。隻有你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才會答應你的要求。”
這依舊是沒有任何禮貌性稱呼的陳述句,可惜孟婉從來沒從“孟小姐”的稱呼中察覺到對方的容忍。
“請你配合,盡快答複,我趕著看電視。”
孟婉:“……你要問就問,確定好之後我們加一下聯係方式,隔天我給你酒店房卡——”
“孟婉。你怎麽知道我現在住在郊區這裏,又怎麽知道三個月後我回到了這個房子?”
他從沒有告訴過這女人自己買房後確定的住址,他那天遇見她後明明繞了那麽一大圈把她甩開……卻還是被她找到了家裏——
三個月後對方又挑他出差回來的第二天敲門,卻避開了沈淩單獨在家的那一個月……為什麽?
薛謹扶扶眼鏡,盯著對方的表情。
幾乎是下一秒,他就從她慘白的臉裏得到了答案。
哦。
不是偶然。
她知情。
果然是裝了什麽東西監視我的行蹤,那東西大概是小型的GPS定位器?
她隻能定位到這棟房子的位置,說明那東西一直放在我的家裏——也可能我曾經隨身攜帶過那東西,但獵魔世界的大多數場景都有符文結界,她根本看不到我工作時間的信號……
“薛謹,不,你聽著,那隻是個偶然,我當時……我的閨蜜勸我說,你可能看著老實,但誰知道心裏藏著什麽東西……”
啊。
因為那個時候你早已動搖,但比起自己犯錯,你更想找到我出錯的地方,占據道德製高點從而光明正大地分手?
很好的想法。能夠理解。
陰暗到不太“普通”呢。
獵人歎息一聲,向前一步,漸漸逼近。
“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那麽,容我拒絕你的要求。”
二十五分鍾後
薛先生整理著衣服從樓道走上來,重新打開了家門。
浪費了一個黑色垃圾袋,不過到手了三千塊的購物卡與一千塊現金——那幾分鍾的惡心還是忍得很值得的。
……哦,他當然沒幹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隻是普通地把垃圾物理失憶一下,再普通地放進垃圾袋裏紮好,最終普通地把垃圾袋放到她父母家的門口而已。
熱心市民薛先生還很好心地把這袋垃圾放在了門墊正中間,貼了一張“我老公生育有問題”的紙條給垃圾袋分了一下類,提醒她父母時刻具有分類環保意識。
樂於助人的薛先生丟完垃圾,此時進入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抱歉,淩淩,我剛才發現有人在門口丟垃圾,就花了時間清理了一下環境衛生……”
道完歉後他沒有停頓,筆直往臥室走:“……還有我這套家居服被垃圾沾到了,先去換套衣服洗個手再過來找你……”
不知是客廳的哪個角落裏,傳來了應答的“喵喵喵”。
“喵喵喵”聽上去很歡快,和之前她生氣時的“喵嗷”完全不同——小孩氣性大忘性也大,看來沈淩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找到了新玩具,並成功回歸了活潑亂跳的狀態。
薛媽媽放心了,沒去察看沈淩具體在玩什麽,直接走進臥室。
五分鍾後
洗手洗臉,把脫下來的家居服疊好扔進垃圾桶,打開衣櫥,尋找新衣服。
……介於薛謹原本常穿的那些衣服都被沈淩叼去床上做了窩,今天起來後薛媽媽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著陽光好把那些衣服清洗後全部晾曬……
此時,衣櫥裏掛的那些,都是薛謹壓根沒什麽印象的嶄新衣服。
大多屬於他工作時在世界各地隨手購買的消耗品(獵殺時很難不保證被濺一臉血),少部分來自於熱衷西裝時尚的鍾海林。
麵對著斑馬色條紋的西裝外套與綠底白點的花領帶,薛謹稍微沉默了一下。
……我究竟是為什麽要和喜歡花西裝的男人做朋友來著?
他又試著套了套某件顏色相對低調的西裝外套,發現肩膀處勒得發疼,下擺隻能吊在腰上。
……我究竟是為什麽要和“自己訂製尺碼買來後、卻發現很不喜歡的花西裝”當作生日禮物丟進朋友衣櫃的男人做朋友來著?
待會兒就去群聊裏嘲諷他矮。
臥室門外的“喵喵喵”似乎逼近了,而薛謹還沒找到能穿出去的衣服。
家裏飼養的低齡女童隨時有闖進來分享好玩玩具的危險,薛媽媽不得不硬著頭皮隨手扯了兩件套在身上——
咦。
還挺合身。
淺褐色的寬袖夾克,有口袋有拉鏈,質感也很好,薛謹覺得不像是拚夕夕或淘寶的東西。
打底衫與褲子同理——這好像是一整套的新衣服?
薛謹低頭卷袖子,竟然還看見了袖口裏漏出來的價簽。
……連價簽都沒剪嗎?
出於本能,薛謹把價簽翻過來瞅了一眼,瞬間被上麵的數字驚住了。
三位數。
……我什麽時候給自己買了三位數且以3開頭的衣服?!
↑一個給自己買衣服時價格過50都嫌貴的屑
正當薛謹處在空前的驚嚇、並打算立刻把這身昂貴(?)的衣服脫下來供起來時——
臥室門被撞開了。
“喵喵喵”的快樂叫聲失去了門板的隔離,清晰且迅速地傳進了薛謹的耳朵。
他脫衣服的手頓了頓,迅速把夾克套好,及時掩住了最後一小塊暴露的皮膚。
“淩淩,不要撞門……”
“喵喵喵!”
“嗡嗡嗡。”
他循聲望去,看見了一隻貓。
一隻興高采烈的貓。
一隻興高采烈的、向前舉著兩隻爪爪、後腿蜷在肚皮下的貓。
——一隻擺出這樣姿勢的沈淩,扒在了掃地機器人的上麵。
薛謹:“……”
沈淩一邊往前揮爪爪一邊探著腦袋對準掃地機器人黑色的小口:“喵喵喵!喵!喵喵!”
衝呀!衝呀!加油,努力,哈哈哈哈本喵的新座駕!衝呀——前進前進!碾碎敵人!
圓圓白白的掃地機器人:“嗡嗡嗡。”
“喵喵喵——喵!”
“嗡嗡嗡。”
……啊,我從家裏消失了半個多小時,同時她就和掃地機器人玩了半個多小時嗎。
果然大家都是玩具,而且我和掃地機器人竟然在一個等級(。)
薛謹默默盯著在機器人上衝鋒陷陣的沈淩,後者開心得尾巴都翹成了天線,讓人很想伸手過去扯一扯rua一rua。
……沈淩麵對我時有把尾巴翹這麽高嗎?
他盯了一會兒,便默默拉開了夾克拉鏈,繼續脫外套。
一隻丈夫離開時反而跑去和掃地機器人玩的妻子是不會有什麽警惕心的,擔心她看到自己換上衣會不好意思更是無稽之談。
話說,沈淩有害羞的神經嗎?
她的思維大概就是“吃”“睡”“玩”“仆人”吧?
……真羨慕啊,小孩簡單又快樂的思維……
薛謹脫掉了外套,接著便背過身去,繼續脫打底衫。
他脫衣服的動作簡潔而迅速,幾乎是幾次眨眼的功夫,就隨手扯來了衣櫥裏另一件還過得去的套頭衫,又花了幾個眨眼迅速套上——
呼。
快速換裝完畢的薛先生遺憾地看了眼自己的褲子(再怎麽快速趁沈淩不注意換褲子還是很不得當的),把昂貴的外套與打底衫放在一起仔細疊好,並理理兜帽衫上的掛繩。
整潔,得體,完美。
……唔,這件兜帽衫是什麽時候買的,尺碼竟然也是正好合適的?
薛謹感到後腰的部分似乎被硌了一下,他估計那是沒被剪掉的價簽。
……再次趁沈淩不注意,把兜帽衫脫下,整整標簽,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當然,也的確沒貓會意識到什麽,從而盯著他這裏看。
此時此刻,沈淩依舊在對自己新招任的仆人喊話——對方說去哪就去哪,移動平滑而迅速,從頭到尾隻會“嗡嗡嗡”的服從簡直深得貓心——
又找到了!是的!這就是第二個聽話好玩的仆人!
這個仆人還能直接踩!直接踩在上麵,“唰唰唰”地移動!太帥了!這才是巡視世界的本喵應有的坐騎啊!
沈淩,完全遺忘了自己和二號仆人見麵的初衷。
——趁阿謹離開,她原本訂好了襲擊順序:先撲擊那個膽敢在自己窩的地板上自在走動的白色家夥,再撲擊桌上的炸小黃魚,將其掃蕩一空——
結果,白色侵略者很沒有眼色地跑到了她的麵前,進行大膽挑釁。
來清掃沙發底部的掃地機器人:“嗡嗡嗡。”
沈淩瞪著這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瞪了半晌,沒把它瞪走。
沈淩弓起背部用嘶啞的叫聲威脅了半晌,沒把它嚇走。
沈淩探出腦袋,放開早已玩膩的毛線團,悄咪咪伸下爪子。
“啪”地拍擊,“啪啪”的第二下連擊。
敵方“嗡嗡嗡”往前一帶,“嗡嗡”往右前方一轉——
“噗。”
沈淩,從沙發下滾了下來,栽倒在敵方正上方。
臉朝下,尾巴朝上。
偉大的祭司:“……”
“喵嗷嗷,嗷,嘶——”別以為你這種挑釁行為能被本祭司原諒,你這個家夥,吸引了阿謹的注意力還在地板上跑來跑去!
沈淩憤怒仰起腦袋,露出尖牙。
沈淩看到自己周圍的風景平滑倒退,沈淩“唰唰唰”地被掃地機器人送到了廚房。
咦。
似乎很好玩的樣子。
——半個多小時後,沈·玩上癮·淩還未抬頭,就瞥見了不遠處的拖鞋。
……她認識,是阿謹的拖鞋!
“喵喵喵!”
衝呀,2號仆人,去給那個玩我爪爪讓我奇奇怪怪還恃寵而驕的1號仆人點厲害嚐嚐!
掃地機器人:“嗡嗡嗡。”
“喵!喵!”
仿佛真的有什麽靈性,它徑直衝了過去,騎在上麵的沈淩豎起耳朵——
已經脫下了兜帽衫,正在尋找裏麵價簽的薛謹,覺得自己的腳好像被碰了一下。
他低頭,看到了一盤慢吞吞碰過來的掃地機器人,與一隻因為衝鋒過猛,從機器人上方栽到他腳邊的貓。
金色的小貓搖搖腦袋,暈乎乎地扒住了他的褲管。
“喵嗚。”
……嗯,即便是祭司也要符合物理力學,她剛才扒在邊緣都快整隻探出來了,如今撞過來不倒才怪。
薛謹斟酌了一下,考慮自己此時彎腰把沈淩抱起是否合適——因為她似乎玩得相當投入忘情,自己貿然打擾也許會被當成“敵軍”之類的角色——
下一秒,沈淩在他的視線中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
她雙爪扒住他的褲管,微微仰起臉,似乎打算在仆人氣味好聞的衣料上蹭蹭鼻子——下一刻,沈淩的爪子猛地收縮了一下,沈淩背後的毛瞬間炸起。
她“喵嗷”一聲,幾乎是彈著跳開,弓起腰,死死盯著薛謹的褲管。
半晌,她維持著炸毛的姿態,喉嚨裏發出“咯拉硌拉”的響聲,一步、一步靠近。
靠近後,迅速抬起肉墊,狠狠往下撥弄了一下薛謹的褲管——他新換的這條褲子和剛才的夾克是一套,褲腿那裏可能是為了時尚所以被固定卷起了一截——
沈淩往下撥弄的,正是那塊卷起的褲管。
爪過線裂,褲管完全被展開的同時,一顆黑漆漆的、不起眼的小硬物,呈拋物線狀彈了出來。
薛先生:“……”
X的。
GPS定位器。
身上的這套,好像就是孟婉一年多前給自己買的衣服。
——我是怎麽遺忘的?我是怎麽遺忘的?就算覺得對方根本不重要但竟然完全遺忘了這件事——嘶,回憶,慘痛的回憶出現了,當時她給我買了幾套衣服後,就訛我給她買了GUCCI作為回禮——GUCCI,見鬼,貴到上天的皮包,胃好疼——
胃疼的薛先生,緩緩扶著床沿坐下來。
哦,我想起來了。
分開的時候,我剛從熱帶雨林蹲點三個月回來。
回來後想到孟婉就隻有“熱帶雨林三個月”的關鍵詞了。
……所以孟婉當時送的東西我一件都沒丟嗎?!
↑其實某方麵比和掃地機器人玩的低齡兒童還沒心沒肺的家夥
薛謹想到什麽,又低頭看看手裏這件兜帽衫的價簽。
2開頭的百位數。
……這價格,大約也是孟婉買的。
怎麽辦。
地上的沈淩還弓著背圍繞著那個彈出來的黑色小機器打轉,從頭到腳充滿了領地遭到侵犯的攻擊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金色的小刺蝟。
薛謹看看沈淩,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兜帽衫,再看看剛才被仔細擺好的夾克與打底衫。
頭一次,他感到了“心虛”。
按情理來說,他和孟婉沒有任何感情聯係,他甚至幾分鍾前還把她打包放進垃圾袋,關係定位是熱心市民與陌生垃圾(。)
按交易來說,孟婉曾贈送給自己一共價值幾千塊的衣服(是的,薛謹慘痛地想起對方不僅僅隻給自己買了一件衣服,她用父母發來的紅包買了好幾件),但自己回贈了2萬多塊的皮包,又曾經替她墊付了好幾頓飯——就算加上剛才孟婉給的一千塊和三千元購物卡,他們也是錢貨兩清,甚至孟婉還欠了他不少。
按法理來說,“禮物”送給自己後,就是自己的東西,處置權也在自己手中,與孟婉如何完全無關,而且薛謹記得這些衣服都是她玩手機時讓服務員直接挑選打包的——這些衣服除了被藏了定位器的那件,其實比他的家居服還幹淨,從頭到尾沒沾過那女人的氣息。
然而……
按常識來說。
在已婚妻子的麵前,保留著上一個差點就與其結婚的異性贈送的禮物,並且不願意丟棄——
這是值得譴責、非常過分、會失去妻子信任的行為。
屑謹:可我從來沒有超過兩位數的衣服。這些衣服就算二手賣掉也能好歹拉點錢回來……直接丟棄……著實不忍心……
況且,就根本上而言,沈淩會在意這點嗎?她上次見孟婉時還把她落下的粉餅當成了寶貝。
就算我是她格外喜歡的玩具,小孩的獨占欲也隻體現在“不給其他人玩”,而不是“保留了某個人贈送的禮物”吧?
沈淩不會在意掃地機器人保留了某個來自製造者的陌生配件,就應該不會在意我保留孟婉的禮物?
畢竟她的排列表是小黃魚>玩偶積木>掃地機器人≥我。
想到這裏,薛謹歎了口氣。
不速之客果然是不速之客,攪得他難得的休假沒有片刻安寧。
“阿謹。”
“淩淩,稍等,我在想事,待會兒再向你解釋……淩淩?”
薛謹訝異地回過頭去:“你願意和我說話了?”
——沈淩呆呆地坐在他身邊,不知何時已經重新了那個金燦燦的無敵美少女。
她手裏還抱著“嗡嗡嗡”的掃地機器人,地上沾染著陌生人的味道的黑色GPS定位器被踢得很遠很遠。
薛謹有點不明所以。
沈淩的表情永遠生動得像是能跳出來,眉毛抖動的方式都似乎有一千多種——但現在她完全靜止了,微微張著嘴巴,眼睛一眨也不眨。
如果這不是沈淩,他想,我會以為這是某個對著暗戀對象發呆的女孩呢。
“怎麽了?”
他用哄小動物的語氣輕聲詢問,並關心地湊近了一點,“你在看什麽?受驚了嗎?”
——即便是生悶氣的沈淩也會轉動自己的耳朵與尾巴,現在的沈淩竟然連呼吸都屏住了。
“淩淩,嘿,別害怕,告訴……”
“阿謹。”
凝滯的沈淩張張嘴巴,說出了貓生第一句不含雀躍語氣詞的敘述語。
“你沒穿衣服。”
薛謹:“……”
哦豁。
剛才脫掉兜帽衫打算看看標簽就重新穿回去,沈淩卻掏出定位器,給他帶來了一個震驚的消息……思考著思考著,他就維持著那個狀態,緩緩坐下開始發呆了……
不。
薛先生垂死掙紮地告訴自己:我記得很清楚,我沒有換褲子,我現在隻是上半身沒穿衣服。
他順著沈淩的視線,僵硬看向自己——萬歲,他真的沒有換褲子,隻是沒穿上衣而已!
薛媽媽放下了“如果讓孩子長了針眼我絕對要去警察局自首”的心,鬆了口氣,帶著點笑意說:“淩淩,你描述的措辭不對,差點把我嚇……”
是“沒穿上衣”,而不是“沒穿衣服”啊。
沈淩猛地打斷他:“我沒有被嚇到!”
“……嗯,那很好。”
“我,我之前在A國的碼頭見過很多光著上半身的男人!我見過的!我有見識的!我習以為常的!”
薛·稍微有點在意A國碼頭男人·謹:“……嗯,懂了,盡量別加習以為常好嗎。”
在喜歡的姑娘麵前脫了上衣。
這是有點尷尬。
但幸虧她是沈淩……話題很快就會拐走……
“阿謹,阿謹,真的,我見過的,你聽我說——”
“好,好,淩淩。”薛謹把目光放回手上的兜帽衫,重新陷入剛才思考的重心,“我待會兒傾聽你在碼頭工人那兒的偉大冒險……現在稍微出去等我幾分鍾,讓我穿好衣服出來,好嗎?”
要不這件兜帽衫和其他衣服還是打包在一起二手賣掉吧,根本不需要用直接丟棄的方式向沈淩表態。
沈淩沒有那麽敏感的心思。
我今天打掃家務時先穿著它,今天結束,收回陽台上晾的衣服之後就不需要再穿這些了。
沒錯,與其考慮妻子壓根不存在的“敏感心”,務實才是基本。
薛謹做出選擇,想想自己好歹要知會沈淩一聲(以防她真的對自己的決定感到不爽),便又抬起頭。
“淩淩,是這樣的,我需要向你坦白,這件衣服和其他幾件並……淩淩?”
沈淩懷裏的掃地機器人說:“嗡嗡嗡。”
沈淩依舊眼都不眨地盯著他看。
薛謹猶豫了一下,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
“淩淩。如果這讓你感到不舒服,你可以暫時回避一下,我穿好衣服出來和你談。”
“哦。”
沈淩輕聲答應,又“呃”了一下。
她主動往薛謹這兒挪了挪,薛謹猜她要用單純的表情提問“我能不能摸摸看”“好像很好撓”“是新抓板嗎”之類會令他胃疼的問題,他也無奈地做好了準備——
下一刻,沈淩頓住,又主動往薛謹的反方向挪了挪。
她挪回原來所在的位置,微微側過臉,看向臥室的牆角。
聲如蚊蠅:“好呀,阿謹。”
——接著,薛先生看著她抿緊嘴巴,安靜並攏雙腿,粉紅色從雙頰一直漲到T恤的圓領裏,像塊被淋滿蘋果醬的杯子蛋糕。
※※※※※※※※※※※※※※※※※※※※
野獸:去咬一口。現在。
薛媽媽:不能,醒醒,這是發燒,去給她找感冒藥。
我:去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