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搬家
這時隔壁房間傳來了男女的陣陣吵鬧聲,開始聲音不大,仿佛有意克製,可是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男人的斥責,女人的哭泣。
接著就是乒乒乓乓摔打東西的聲音。鄭鐵山皺了皺眉,對鄭好說:“看看你張哥和你嫂子幹什麽呢?”鄭好知道張哥就是張守業,是父親的徒弟。
張守業父親去世的早,十七歲就接班進了配件廠。跟著父親學車工。技術活很好。可是近幾年配件廠生產的東西賣不出去,沒有多少活幹,就被安排到傳達室看門去了。
鄭好走出門時,隔壁門突然打開,裏麵衝出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卻是滿臉淚痕。差點與鄭好撞在一起。
鄭好認識是張守業的妻子孫杏杏。就打招呼說:“嫂子。”孫杏杏說:“是小好呀。”說完也不等鄭好回答,掩麵奔下樓去。
張守業默默然來到鄭鐵山他們屋內,找到牆角一個馬紮坐下,滿臉的沮喪,鄭鐵山甩過去一隻煙,問:“和小杏吵什麽呢,還嫌不夠亂嗎?”
張守業接過煙,點了,狠狠抽了一口。吸得太急太狠,竟然被煙嗆了,連連咳嗽,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接著就是大聲哭泣。
鄭好一時目瞪口呆,心想男人的哭泣真是驚天動地呀。好久才止住哭。鄭鐵山說:“看你那熊樣,像個男子漢嗎?不就夫妻間吵架嗎,哭什麽!”
張守業說:“師傅,我們離了。鄭鐵山沒有反應過來,問:“什麽離了?”張守業說:“我和孫杏杏離婚了。”鄭鐵山瞪大了眼問:“什麽時間?”張守業說:“就在前幾天。”
鄭鐵山問:“怎麽搞的,你們不是挺好的嗎,幹啥說離就離了呢?”
張守業說:“去年她們木材廠破產了,她就去酒店工作。當時我就不願意,那裏人太複雜了,烏七八糟的。可她貪圖那裏的工資高,活輕快,死活要去。半年還不到,就傍上了個礦場老板。我就提出離婚,她開始哭著不願意,可是也不願意與那個老板完全斷絕關係,作為一個男人,誰願意戴著個綠帽子活一輩子。在我一再堅持下,她也隻得同意了。好在沒有孩子,離婚也容易。”
鄭鐵山歎了口氣說:“小杏是個好孩子,人長得好,心也善良,就是有些虛榮心。”
張守業自責說:“也怪我不會賺錢。她是個那麽愛美的人。我卻一年多都不能給她買件衣服。”鄭鐵山說:“像你那麽年輕,和我這老頭子不一樣,該辭職去外麵闖一闖。”
張守業說:“是呀,她早就讓我辭職下海,可是我一沒學曆,二沒資金,三又沒關係。辭職了能幹什麽呢,在配件廠熬下去,混個退休就算了。”說著說著他眼圈紅了。鄭好一霎時明白了什麽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鄭鐵山擺了擺手說:“回去收拾東西搬家吧!”張守業尷尬的說:”沒有東西了,該摔的都摔了,能砸的都砸了,我幫師傅搬吧。“說著抱起收拾好的東西就下樓了。
鄭好提起了舊皮箱,又在上麵放了兩大包衣物,以及幾件沒來得及打包的單衣。緊隨著張守業與鄭鐵山下了樓。
樓門口風太大,箱子最上麵幾件單衣被吹落在地,隨風亂舞,鄭好隻得把手中箱子放在地上,追出很遠,才追回了,衣服都沾滿了灰塵。不能再放回去了。
鄭好站在秋風裏,手裏緊緊攥著沾滿了灰塵的衣服,望著黑壓壓灰沉沉,沒有一顆星星的天空,心中充滿了淒然和悲愴。
“嗨,發什麽呆呢?”此時徐芸站在了他麵前。頭上紮著馬尾,歪著腦袋望著他。
明亮的眼睛像是一汪純淨的泉水,又像是天上閃爍的星星。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布在臉頰兩側,那淺淺得笑,讓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俊俏而可愛。
此刻的她已然換下了黑色職業套裝,穿了件時下最流行粉紅毛衣,牛仔褲,白色運動鞋。青春而靚麗。
看到徐芸,鄭好壓抑的心情變得輕鬆許多,鄭好指著天空說:“雲很厚,要下大雨了。我還因為你不來了呢。”
徐芸說:“放心吧,來時看過天氣預報了,有些小雨,不會下很大。我給你買了條褲子,走,回樓上試一試。”
徐芸說著搶過鄭好手中衣服。他們重新回到樓上,鄭好試了試徐芸買的褲子,都很合身。鄭好要給錢。徐芸說:“算了吧”。
鄭好看褲子麵料,知道價格不菲。也就沒有再說什麽。徐芸幫著收拾規整了一些家什。兩人各拿一些下了樓。
去新宿舍路上,遇到了放下物品返回來的鄭鐵山與張守業。徐芸遠遠地的就與鄭鐵山打招呼:“鄭伯伯,我來幫著你們搬家。”鄭鐵山說:“好啊,小芸也過來幫我們,這樣就快了?”
徐芸說:“我爸說改日來找你。他不願意晚上來,看著廠子破敗了,心裏不舒服。”鄭鐵山點頭,深有同感的歎了口氣。
張守業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徐芸由醜小鴨變成白天鵝了。”徐芸反駁問:“張哥,我小時候很醜嗎?”
張守業一時語塞,想了想說:“小時候也是個小可愛吧!”
配件廠的廠房閑置約十多年了。占地約兩三畝。裏麵有兩盞電燈,發著暗淡的光。水泥板的頂,下麵由數十根水泥柱子支撐著。
借著昏暗的燈光,依稀可以可以看到柱子上還寫著些標語,但早已是年久失修,斑斑駁駁,殘缺不全。如工業學——慶,農——學大寨等等。
屋內四麵牆滿是油汙,玻璃大都破了,有的用油紙糊了,風一吹就劈裏啪啦的響。廠房內毫無規則的放著幾張舊木床。
徐芸先走進來,見到眼前的破敗場景,她不由呆了。轉頭問後麵的鄭好:“小好哥,你睡哪張床呢?”鄭好抱著箱子剛好走進來,說:“靠近電燈的那張床吧。”
徐芸走過去,卻突然大叫一聲,把手中衣服拋在床上,轉身就向回跑,與迎麵而來的鄭好撞在一起,鄭好手中箱子掉到地上。徐芸緊緊趴在鄭好身上,渾身瑟瑟發抖。說:“我看到兩個黑影,是妖怪嗎?”
鄭好見兩隻碩大的老鼠從床上躥下,一轉眼消失在黑暗中。他拍著徐芸的肩,安慰說:“不用怕,這個世界那有妖怪,隻是兩隻大一些的老鼠。”徐芸兀自驚魂未休,趴在鄭好肩頭不敢睜眼。
她喃喃自語道:“這裏能住人嗎?”鄭好說:“現在下崗工人那麽多,其實,有個地方住就應該滿足了。”徐芸睜開眼說:“小好哥,你和鄭伯伯一起去我家住吧,我們那裏很大的。”
鄭好知道,自己父親與她父親僅僅是同事,去她們家住肯定不行,可是心中卻好生感動。自己與父親雖然生活日漸困頓,可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那麽好的女孩,不因自己貧困,惦念著自己,關心著自己。
此時一陣少女特有的體香,讓他心中不由一蕩,忍不住伏下頭,在徐芸臉上吻了一下。徐芸臉一霎那像塗了胭脂般緋紅,神態嬌媚。可她卻沒有躲開,而是更加緊緊靠在鄭好身上。
過了許久鄭好說:“謝謝你的好意。張哥,還有廠內好多人都可以在這裏住,我們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徐芸說:“小好哥,在我心中你是不一樣的,你是人上人,你是這個世界上像我父親一樣最優秀的男人。將來你會出人頭地,成為一個高貴的人。我相信你。”
鄭好不置可否,這個世界上的人不都是爹娘養的嗎,為什麽要分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呢?
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徐芸在鄭好耳邊道:“小好哥,我愛你。”說著在他臉上深深吻了一下。
“哎呦,我當屋內是誰呢,原來是我們的徐妹妹和鄭好呀。”這時門口進來一人,留著時下街頭青年最時興打扮。板頭,抹的油光可鑒。蓄著漢奸翻譯官似的八字胡。戴著個遮住了半張臉的蛤蟆鏡。身上穿著花褂子花褲子,腳上是火箭似的尖頭皮鞋。手裏還提著個雙卡錄音機。
鄭好認得是唐友德,他也是父親的徒弟。父親對他是恨鐵不成鋼,可是卻也改變不了他終日裏遊手好閑,打架鬥毆的脾氣。
他走過來在拽了拽徐芸的馬尾,說:“妹妹的頭發長的很好看呀。”徐芸一擺頭退到鄭好身邊,不高興地說:“好看不好看關你啥事。”唐友德也不介意,說:“小小年紀脾氣不小呀!”
這時他看見翻倒箱子內的那本拳譜,眼睛一亮,俯身拾起,打開裹著的布,隨手翻了翻說:“哎呦小好,這是師傅的的武功秘籍嗎?”
也不等鄭好回答,又向後翻看。徐芸不滿的說:“既然知道是人家的武功秘籍,怎麽不經主人同意就隨隨便便看呢?”唐友德說:“我可是鄭鐵山的徒弟,小好的親師哥。”徐芸撇嘴說:“鄭伯伯教的可是操作機器,不是武功。”
唐友德翻了幾頁就不耐煩的把書拋給了鄭好說:“也沒什麽嗎,前麵畫的不就是街頭老頭老太太們早晨練的健身操嗎,後麵畫的像是漫畫?”徐芸說:“這肯定是武功秘籍,你修行太淺,看不懂。”
唐友德說:“小姑娘武俠劇看多了,因為這世界上真有武功秘籍,練後一夜之間成為超人嗎?”
鄭鐵山與張守業再次搬了東西進來。唐友德忙搶在鄭好前麵替鄭鐵山接過東西。
鄭鐵山對鄭好說:“天晚要下雨了,先送小芸回家吧,不然會被淋到路上。”鄭好點點頭。
在路上,徐芸對鄭好說:“有件事想告訴你?”鄭好問:“什麽事?”
徐芸想把張姐給她介紹對象的事情告訴鄭好。可是話到嘴邊,怕鄭好誤會。就說:“也沒有什麽,以後再說吧!”鄭好說:“有什麽事情現在就說吧。”
徐芸想了想說:“下個星期天有件事,你要陪我一起去。”鄭好問:“什麽事?”徐芸吞吞吐吐地說:“同事張姐給我介紹個對象,讓我去看一看。”
鄭好要跳起來了:“什麽,讓我陪我的女朋友去相親。世界上哪有這樣的荒唐事,堅決不去,你也不能去。”
徐芸拉著他的手,柔聲說:“你不要急嗎,我們隻是去玩一玩,一起吃頓飯,當不得真的。”
鄭好說:“那個什麽張姐不知道你有對象了嗎?”“我剛剛調來,她不知道。”
鄭好說:“那你就告訴她,你有對象了。”徐芸說:“我告訴她了,可是她說隻是在一起吃頓飯,聊一聊。”鄭好斬釘截鐵的地說:“那也不去,男女之間有什麽好聊的。”
徐芸說:“張姐都約我三次了,她老公是我們百貨大樓的副經理,總得給個麵子,不好再拒絕了。隻得答應。這不,怕你多心,就約你一塊去。”
鄭好思考半響,一拳砸在旁邊樹上,憤憤地說:“敢打我女朋友主意,我去吃垮他。”徐芸挽了鄭好胳膊高興的說:“很好,如果不去,你女朋友就要被人家搶走了。”
鄭好說:“我要和他決鬥。”徐芸說:“不用決鬥,我的心中隻有你,我們去應付一下。”
鄭好問:“我以什麽樣的名義去呢,你的現任男朋友嗎?那還不把那個家夥氣死。”
徐芸說:“那怎麽可以,總得應付個大麵吧。”她想了想:“要不你就沾個便宜,當我表哥。”
鄭好點頭。“也行,表哥帶著表妹去相親,也還說得過去。比現任男朋友讓人接受。”徐芸說:“那是當然。”
到了徐芸家樓下,二人親熱一番。徐芸才戀戀不舍地上了樓。
鄭好、徐芸他們兩人走後。鄭鐵山與張守業、唐友德三人又搬了數次,才把所有東西搬完。
忙完後坐在床上。唐友德掏出煙遞給鄭鐵山與張守業。鄭鐵山接過煙看了看,說:“熊貓煙,你這點工資能買得起這麽好的煙?”唐友德嗬嗬一笑說:“師傅盡管抽,管這麽多幹什麽。”
鄭鐵山說:“前兩天廠裏少了兩塊鋼板,是不是你小子偷去當廢鐵賣了。”唐友德說:“師傅你可太高看你徒弟了,我隻賣了一塊。”“另一塊呢?”唐友德說:“讓錢黑心小舅子賣了。”
配件廠的經理叫錢宏新,由於這家夥太能貪,把好好一個配件廠搞得不成樣子。大家私下裏都叫他錢黑心。
“你們賣了多少錢?”唐友德伸出五個手指頭。張守業說:“五千?”唐友德朝地上啐了口痰說;“五百。”
鄭鐵山痛心疾首的說:“六七千人民幣的東西,你們竟然五百賣了,敗家敗業呀。”說完把煙又拋給唐友德說:“拿回去,不吸了。”
唐友德一攤手,滿臉無辜的說:“師傅,經理廠長們把機器都賣了,把廠子都賣了,眼看著連我們也要被賣了。我隻不過賣塊小小鋼板……”。
鄭鐵山說:“他們貪汙,損公肥私,自有國家法律去懲罰他們,你跟著去參與就是助紂為虐。”
唐友德說:“可是人家錢黑心過得比我們可滋潤呢,出有車,吃有肉,喝有酒!”鄭鐵山說:“不要看他今天鬧得歡,明天法律會收拾他的。”
張守業說:“這煙挺好,友德,再來一顆。”
鄭好回到破舊廠房的新家時,大約是夜裏10點鍾了,張守業和唐友德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