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入漢中
大漢天子劉協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要再睡一會兒,便真的回到了宣室殿小憩了片刻。直至冷壽光喚醒他後,暢快地伸了一個懶腰,才覺得神清氣爽:“昨夜同那些文武商討了半夜,才定下平定益州之計。這會兒不補個覺,真覺得不舒服。”
接過冷壽光遞來的涼巾擦了把臉,劉協才又回頭問道:“都亭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回稟陛下,徐將軍已精選出了一千虎賁,趙將軍也帶了一千白馬義從,正恭候陛下聖駕。”冷壽光接下劉協用過的涼巾,又端了一口漱口水給劉協。
劉協再度接過,看向冷壽光的眼神就不一樣了,笑著道:“如此殷勤,是不是你也在這宮中憋壞了,想同朕一般入漢中?”
“陛下哪裏話,臣身為中常侍,職責便是侍從陛下。陛下此番要身赴險境,臣自當牽馬執蹬,陪侍在陛下身側。”冷壽光一板一眼,這回答簡直滴水不漏。
“你這張嘴,不去當說客,簡直屈才了。”劉協笑罵一聲,隨後卻認真向冷壽光問道:“朕要李文優尋的那人,可辦妥了?”
李文優就是李儒,這人自從擔任了劉協錦衣衛指揮使後,已然淡出了世人的眼界太久遠了。可事實上,他越隱秘,越表明他的統大精深。這一年,漢室表麵上的力量沒有多少變動,但實際上暗地裏的實力,卻在成倍增長。
而暗地裏的實力,自然包括天子暗影錦衣衛這一塊。
由此,劉協很自然地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展開冷壽光遞給自己的那封密信後,劉協那如劍鋒一般的眉毛不由一挑,頗感有趣道:“巧了,想不到,這個人也入了漢中。看來,張魯那政教合一的大同世界,很是讓這位高士感興趣呢。”
親手燒掉那封密信後,劉協又向冷壽光伸出了手。而冷壽光也極有默契地不用劉協開口,便又將一封蠟封完整的密信,交給了劉協。
看完第二封信,劉協的臉色似乎有些凝重,沉思了片刻便坐在書案之前。冷壽光再度不用吩咐便開始替劉協研墨鋪紙,但那眼神兒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如煙如雲的上好好墨化作一泅墨汁,絲毫不向那紙張上的字跡瞅上一分——侍候劉協多年,他早已清楚自己可以知道什麽,不該知道什麽。
劉協寫完那封短信,便起身離開了宣室殿。隻不過在大門的時候,他看似隨意地敲擊了兩下庭柱。
少時,待劉協的身影漸漸離去之後,一名身穿錦繡飛魚袍的衛士,便向宣室殿外的宿衛出示了令牌。進入宣室殿內,徑直走向劉協剛剛離開的書案,將那封字跡未幹的信件吹幹,頜首笑道:“陛下果然好計,看來漢軍平定益州,隻需一役足矣。”
李儒將這封信件裝好,麵上那策士的淵海睿色悄然一變,又換上了錦衣衛士冷漠低調的神色,寫意般地走出了宣室殿。
這時的劉協已然騎馬走在了長安的大道上,身後是兩千人的虎賁精銳和白馬義從。隻不過,這一次虎賁精銳不再金甲閃耀,而白馬義從也沒有一身白衣勝雪。這些軍中鐵血漢子此刻都一副穿著雜役壯丁的破爛衣衫,一個個低眉臊眼的,好似被人拐上的賊船一般。
唯獨領頭的劉協鮮衣怒馬,在這天氣堪堪轉暖的日子,竟然還拎著一把折扇。一旁的徐晃雖然混上了一匹馬,但那一身落魄的打扮比肩乞丐。甚至還裸露著一掌胸毛,再拎著一柄開山大斧,怎麽看都像是山頭上攔路打劫的土匪剛從良。一時間,對比起劉協的風流俊秀來,他怎麽都覺得不舒服:“公子,我不當草寇已經很多年……”
“你不當大哥很多年也跟我沒關係,反正至漢中這途中,你就必須這樣!”劉協回頭得意笑了一聲,可隨後看到趙雲一身麻衣粗打,卻仍舊雄姿貌偉的瀟灑,不由感慨上天的不公:“子龍,你這模樣還是有些紮眼了,我這裏還有些鍋底灰,你要不要?……”
“公子,此番我等入漢中,不過掩人耳目。且前番呂將軍大敗張衛,斜穀關已由我漢軍統掌。入東川後我等便要恢複漢軍本色,實在毋須這般謹慎。”趙雲那溫文爾雅的麵容難得尷尬笑著,同時還一揚手指了指自己身後那些兵士。
趙雲顯然看出了劉協的嫉妒,而劉協也明白了趙雲的意思。他的話不過推辭之言,真正的反駁點就在於剛才那個動作:陛下,咱身後這麽些從屍山血海當中走出的猛士,怎麽看都不像是一支真正的商隊,大家意思意思就得了,您就別讓我白皙如雪的臉龐沾染那鍋底灰了……
君臣一眾人,便在這樣彼此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中,愉快踏上入漢中的路程。起初三日,行進較緩,進入斜穀關後,這支商隊便在一處隱秘樹林中,換上了行裝。
再度踏出密林後,兩千百戰精銳頂盔摜甲,衝天而凝練的殺氣登時彌漫出來。自此之後,整支軍隊便晝伏夜行,秘密朝著漢中治所南鄭而去。再行三日後的一個清晨,南鄭的城牆便隱隱在望,劉協揚手止住身後的兵伍,又重新令這支精兵換上了商隊的行頭。
這一次,不僅趙雲臉上抹了灰,就連劉協也隱在了兵士當中,充當一位普通的雜役。負責領隊的,自然是錦衣衛當中那位甚有富態的端木正朔。
一番交鋒後,商隊很順利地入了城。這其中的原因,並非端木正朔舌燦蓮花,也非是那些守城的鬼卒老眼昏花,看不出這支商隊的詭異。而是因為端木正朔甩出了一紙文書,再欺身仗勢欺人一番後,守城的鬼卒隻能放他們入城。
那封通關文書出自張魯最寵謀士楊鬆之手,而楊家則是東川毫無爭議的第一門閥。漢中這裏雖實行政教合一的統治,但隻要有政權存在,必然便有利益爭衡。
鬼卒是五鬥米教中最低級的人員,是最初來學道人員的稱呼,穿白衣;再往上,已然信道者,稱祭酒,穿黑衣,有統領部眾的權力;祭酒當中領眾多者,稱治頭大祭酒,至此職時,非但可統領部眾,且有掌控治理一方的權力。
但這些架構隻是張魯在管理治下地方政務的體係,在軍務和對外事宜上,張魯仍襲漢朝體係。例如他本身除卻乃五鬥米教派的係師外,還是朝廷的靖南中郎將。他手下將領也都以將軍、校尉等職務來稱呼,以及閻圃這位張魯最重要的謀士,在張魯勢力下擔任的也是功曹一職。
但這些跟守城的白衣鬼卒沒太大的關係,他隻需要知道楊鬆乃張魯寵信的謀士,又是東川第一強閥便可。畢竟,即便是政教合一這種寬鬆的統治方式,他也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楊家的。
進入南鄭的這支商隊,其路線也便直直朝著向楊府走去,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封通關文書,並不是錦衣衛偽造的。
隻不過,楊鬆隻以為他結識了關中一位有實力的富商,並不清楚這位富商其實就是當今天子而已。
由此,當留著兩小撇胡子、一身商賈氣質的楊鬆,看到已然再度換好行裝的劉協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直接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哭號道:“禍從天降,禍從天降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貪圖那些珠寶美玉了。我就知道,尋常富商,哪能這般大手筆!”
但劉協卻笑靨如花,看著如怨婦一般的楊鬆,不由興起了興致:“楊先生,你為何一見朕便言此乃禍從天降,而非喜從天降呢?”
“因為陛下此番白龍魚服,倘若不是為收漢中、平益州而來,再無其他解釋。”楊鬆後院,一個謙謙如玉的聲音篤定傳來。劉協未見其人,便已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雞舌熏香。
然後,他便笑得便加燦爛了:“文若,雲遊一年,還是不忘這天下大勢嗎?”
那人沉凝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對著劉協深深一拜道:“草野之民荀彧,參加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