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逢紀的毒計
晉陽,因其在晉水之陽而得名。
追朔曆史,晉陽是春秋末年趙簡子的家臣營建的,後來,趙簡子的另外一個家臣又在這裏建築壁壘,用來聚積糧草。從地勢上講,這裏處於汾河流域、太原盆地,北麵是管涔、句注兩山,南邊是霍太山,東有太行山,西側則是蒙山。
從晉陽向東,可出壺口關,經太行山至鄴城;往南,可過上黨,經太行關、河陽兩個要地至洛陽;朝北,可路過雁門、馬邑到平城,而從此出五原塞,便可至匈奴單於祭天的龍城。除了這三條四通之路,還有一條水路,可通過靈石、介休等地經蒲州到達長安。
所以,這個並州的繁華之城,可謂是南北交通的樞紐重鎮。自然,也是戰略要地。
此刻,晉陽城北三十裏外,一座座鮮卑異族特色的帳篷坐落。遠遠望去,就好似連綿的丘陵上驀然生長出了一個個蘑菇,十分不和諧。尤其牛馬的不受約束地四處亂走,更使得這裏糟亂不堪。
但更糟亂不堪的,還是步度根的心情。他坐在帳篷中的主位上,猛然將一把用來割肉、刀柄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狠狠向前投擲了出去!
匕首去勢很疾,帶著步度根滿腔的怒火,狠狠紮在了一塊衣袍角上。那衣袍乃上等的絲絹織造,根本不是任何一位鮮卑貴族能夠穿戴得起的。順著那衣袍的衣角向上,果然出現了一張漢人的臉龐。
逢紀的臉龐有些恐懼,也有憤怒,還有說不清的一絲懊惱。但不管怎麽說,這些複雜的情緒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後,他還是努力平靜下來,露出了一張寵辱不驚的麵容:“大人,為何先喚我等前來飲酒啖肉,此刻又忽然變色,施這等威脅伎倆?”
“威脅?”步度根適才佯裝的笑臉,此刻已然盡被怒氣籠罩,這並非他喜怒無常,而是他真的對這幾個袁紹使臣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今日我們鮮卑勇士差點敗在晉陽城下!你們不是說,此番隻是恫嚇壺壽那懦弱之輩一番,便可令我等搶來糧食?可為何,晉陽城下會出現漢軍?!”
“漢軍?”逢紀眼珠一轉,語氣有些不屑:“那又如何?漢朝視你們為戎狄,你們便真的屈服了不成?怎麽,當初檀石槐單於對待漢室,便是如此膽怯無能,畏漢如虎嗎?”
說起鮮卑一族,就不得不提檀石槐。此人被父棄之野外,後為外祖母家收養。自幼勇鍵有智略。長大後,在部落當中施法禁,平曲直,無敢犯者,被推舉為大人。東漢桓帝時他建庭於高柳北三百裏的彈汗山,兵強馬壯,才智過人,東西部大人皆歸附。
是時,檀石槐的鮮卑部落東西萬二千餘裏,南北七千餘裏,網羅山川、水澤、鹽地甚廣,成為了一個強盛的鮮卑部落大聯盟。擁兵十萬,較匈奴尤盛。他東敗夫餘,西擊烏孫,北逐丁零,屢擾大漢雲中、雁門及其它邊郡。麵對漢室的招撫之策,他斷然拒受封王號及和親之議。
那個時候,才是鮮卑部落的輝煌時刻,也是步度根一心想要重建的時刻。
逢紀的這句話,直擊了步度根的心底痛處,他陡然起身,似乎想要將逢紀撕裂。可就在他站起的同時,逢紀身邊一人也同時站起,那雄壯的身軀頓時如一座小山般阻擋在了步度根的麵前,隻是微一伸手,步度根便被阻在那人手前,不能前進半分。
步度根幾次漲紅了臉,想要從這人手下直撞過去。然而,他那可笑的力氣,在這人麵前就如孩童一般幼稚。無奈之下,步度根隻有施展武力,企圖用招式巧勁撥開那人。可想不到,那人身軀雖然雄壯,手上功夫卻更為高明。一纏一帶之下,竟然讓步度根出手落空,差點栽入那煮沸的羊湯鑊中。
“顏良將軍,住手吧,步度根大人並非要擊殺在下。”逢紀的聲音此時才悠悠響起,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氣憤。
先前,步度根投擲匕首,顏良顯然是可以攔下的。但他看出步度根並非有心取自己性命,顏良和文醜故意無所作為。其用心,逢紀哪能不知?此刻顏良雖然出手,但那也是奉袁紹之命,不得不出而已。所以,逢紀這番話中,並未有特別的感激,反而隱隱暗示顏良不過自己的保鏢而已。
顏良輕哼了一聲,對於逢紀這等隻會口蜜腹劍的家夥,他更多的同樣是鄙夷。不過,今日還是要靠逢紀搖唇鼓舌,所以他也隻能悶悶忍下這口氣——當然,心中已經決定,下次步度根再出手的時候,自己會慢一拍再去解救。
而這時的步度根沒想到逢紀竟然還帶了‘河北雙刃’前來,一時間不由對逢紀高看了兩眼。雖然他丟了不小的麵子,但想到袁紹那雄厚的實力,還是隻能恨恨說道:“不要以為鮮卑人都沒腦子,檀石槐單於之所以敢對漢室那般無禮,那是因為他有著足夠的實力!我若在羽翼還沒有豐滿的時候,對漢室行此不恭之舉,那後果不堪設想!”
“更何況,此番漢軍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晉陽。”步度根氣憤地坐回主位,焦躁的臉色忽然變得譏諷,語氣也輕俏起來:“不要說我們畏漢如虎,事實上,你們比我們更差!首先,你們也不知道漢室為何會出現。其次,讓我們去侵擾晉陽,便說明你們也不敢直麵漢室鋒芒!”
“我家主公深謀遠慮,豈是你們這等……這等人所能揣測的?”逢紀沒想到鮮卑當中,竟然還有步度根這麽一個聰明的家夥,當真一時被他氣到了。差點將自己蔑視鮮卑的心裏話也講了出來,幸好多年的謹慎在關鍵時刻救了他,才沒有意氣用事。
努力平緩了一下心情,逢紀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緩一些:“其實,今日之事,盡在我主意料之中。其目的,自然是想看一看,如今的鮮卑一族,是否還是當初那般驍勇善戰、雄霸驕傲的民族,可結果……”
“不用你巧言善辯!”步度根真的是不一樣的鮮卑人,他的眼光十分獨到:“你說的倒是好聽,一旦我真的中了你這等激將法,最後的結果,是今日數千鮮卑勇士戰死,我族卻跟漢室結下了死仇。而你們,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流!”
說到這裏,步度根越發激動,再一次站起身來道:“今日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言,明日我便撤回代郡,不再參與你們漢人的紛爭!”
聽到步度根毫不客氣的回答,逢紀終於明白,自己這一計又瀕臨著破產的危險。不過,此番大計乃是他們南陽派苦心孤詣的謀略,斷然不能毀在這個看似聰明的鮮卑人手上。
於是,逢紀臉色一厲,忽然開口說道:“拿了我們的糧食,便想如此不勞而歸?你不敢欺漢室,難道以為我主便是軟弱可欺之人?”
“你!……”步度根終究是鮮卑外族,根本不可能知道袁紹集團有多複雜。更不會知道,此刻逢紀這番話根本就是在誆騙他:假如步度根這次退兵,袁紹說不定真的會遷怒鮮卑一族,但那報複也會是日後,並且是在袁紹狠狠處置了逢紀之後。
可惜,他那有限的智慧,真的不能讓他識破逢紀這一簡單的攻心之計。麵對河北袁紹這隻大鱷,步度根隻有再一次動怒,狠狠掀翻了麵前的木盤,讓那些熱氣騰騰的羊肉成為他怒火的發泄品。
‘弱者,就要有弱者的覺悟。’逢紀在心中得意笑起,但抬頭看上怒氣衝衝地步度根的時候,卻一臉的真誠:“大人其實不必如此,我主聽聞大人雄才偉略,也是心中敬慕不已。否則,也不會三番兩次援助大人,此番事情有變,亦然在我主意料當中,應對之策,在下早已備好。”
“應對之策?”步度根一臉遲疑,他現在真的有些進退兩難,也不敢再相信逢紀:“麵對漢室正朔,你們還能如何?”
“這不需你考慮,你隻需知道,拿下晉陽城便可。”逢紀第一次站了起來,然後,笑容滿麵地拍了拍手。
帳篷的門簾被人掀起,四五人魚貫而入。逢紀哈哈笑道,指著這些人道:“大人,鮮卑騎兵攻城或有不便,但用作步卒,或許就方便許多吧?”
步度根看到那四五人,一時覺得有些眼熟,忽然臉色一變,伸手指著那些人說道:“他,他們不是你們的死敵,黑山賊的首領嗎?”
逢紀最終滿意一笑,忽然就想起了漢室天子的一句名言:“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