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陽光明媚地照耀在晉陽城下,偶爾還吹過一兩陣朔風,給這個古老的城池增添幾分滄桑。可以說,假如沒有城池下兩邊列陣的軍隊,以及那肅殺的氣氛讓時間都那麽凝固的話,晉陽城此刻真的是一座美麗的城池。
可惜,此時的步度根根本沒有心思欣賞。朔風刮在他頭上那頂鹿皮氈帽上,讓他緊鎖的眉鋒似乎都要鎖住風:進攻,還是退去,這是一個選擇。
“大人,對麵隻有三千餘漢軍,我等足有兩萬餘勇士。隻需一場衝鋒,必然可殺得他們片甲不留。此戰之後,晉陽城兵士必然嚇破了膽子,我們想要多少糧食就有多少!”身旁一員頭領上前建議道,他先前被五百漢軍騎兵嚇退,此時正想用自己的勇武來挽回自己的名譽。
但步度根現在想做的,就是一鞭子抽在這蠢貨亮堂的腦門兒上:為什麽那麽大的腦袋裏,竟然裝的都是草,而不長腦子!
對麵是誰?
那是漢室的軍隊!你這蠢豬難道真心以為動了這一支部隊,就可以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嗎?
對於漢室這隻龐然大物的覺醒,步度根一直很關注。他可是繼承了鮮卑大單於檀石槐事業的人,是一位真正有腦子的鮮卑大人。他早看出了漢室對匈奴劉豹的手法,完全是跟他們族人利用犬獒牧樣一樣。
眼下,匈奴舊部那些仍舊不從漢室的部落,正被漢室利用劉豹這隻喂飽起來的獒犬撕咬。在漢室強硬的態度下,不少匈奴舊部紛紛歸附漢室,重新成為漢朝的附庸。而那些不服從的部落,便被劉豹遵從殘酷的草原法則,弱肉強食,一一鏟滅。
而這次,漢室直接對他們鮮卑一族露出了牙齒。這充分說明,漢室對待鮮卑沒有太多的尊重,就如眼下那名漢室小將的態度一樣:要麽臣服,要麽便與漢室為敵!
所以,這一次的南下性質,已經不再是跟之前劫掠那麽簡單了:漢朝的再度崛起,已然不想忍受當初無能造成的屈辱。步度根甚至可以想到,那位高坐在巍峨未央宮中的少年,正等著自己下達進攻的命令。然而那位少年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亮出屠刀,將漢室的威名再度建立在自己族人的累累屍骨上。
他不認為這次漢軍的舉動是臨時起意,從那員小將喊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如今鮮卑一族四分五裂,根本不可能是自己這樣剛剛籠絡了一支部族力量可以對抗的。雖然,他仍舊可以和漢室玩一百年前狼和羊的遊戲,但問題是,步度根並不想那樣。
他們的族人當中,也有一些漢人,就算是鮮卑人,也眷戀上了這片長城以南的肥美土地。漢室說是雖遠必誅,但隻要他們再度將自己部族趕出長城以北,那漢室必將得到無以倫比的聲望。而自己一族,卻隻能在更加寒冷困苦的邊塞之地苦苦掙紮,繼而再被其他部族吞並……
所以,這是一場政治後果十分不劃算的戰役。並且,就算自己鐵了心要跟漢室作對,自己能擊敗麵前那支漢軍嗎?
無知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人還不知道自己無知。表麵來看,漢軍隻有三千餘人,的確不可能是自己兩萬勇士的對手,但自己真能傻乎乎地衝上去嗎?
這些漢軍一個個氣度沉穩,麵色剛毅,麵對自己兩萬幾乎看不到邊的軍陣,竟沒有一個麵色緊張的。這種種表現,都說明眼前這支部隊乃是漢室的百戰之兵。而且,領軍的大將乃是赫赫有名的漢室宿將徐榮,精通兵法戰陣,當初在遼東的時候,就跟烏丸打老了仗,統禦指揮中正嚴謹。
步度根雖然沒有跟漢軍戰鬥過,但從漢軍的陣列上,就可以看出自己一旦輕動,這支軍陣會立刻變成一個由長槍和大盾組成的拒馬陣,死死在吊橋前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而矛盾之後的弓弩手,便可以肆無忌憚地組成萬弩齊發之陣。
看看那些漢軍的弩手,雖然隻有一千人,但人人各自背了三隻箭筒。一隻箭筒一百支弓箭,一千人便足足三十萬支羽箭——漢室是有錢,可他們怎麽可以如此奢侈!
自己大軍一股腦朝著吊橋那狹窄的區域衝鋒,完全就是趕著去當靶子。按照通常十隻箭就可以帶走一名敵人的換算,沒等那些漢軍發射完弩箭,自己的勇士就已經死絕了!
當然,這隻是最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一般而言,弓弩的威力還要取決於前方的防護。可步度根再看那些長達兩丈的粗大拒馬槍,以及那外麵還裹著一層鐵皮的巨盾,他便知道,這樣的裝備足以抵擋得住自己的兩輪衝鋒。
而那個時候,也不需要漢軍的防護了,自軍的屍體就在他們麵前築造了一堵牆。騎兵的機動和衝鋒威勢,便在自己屍骨人牆麵前完全喪失。剩下的,就是一場刀刃相搏的血拚戰。
麵對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組織嚴謹的百戰之軍,步度根認為自己至少要付出六、七千人的傷亡,才能將其徹底擊滅。並且,還是在晉陽城絲毫不幹涉的情況下。
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你什麽時候聽說過漢軍會以寡擊眾?自從那個漢室天子上台之後,他們那次戰役不是陰謀陽謀用個不停,每次都讓對手以為撞了大運,結果最後才發現那是大黴運的?
徐榮可是沙場宿將,他難道會真的就帶著這點兵力迎戰自己嗎?!
恐怕,到時候自己一輕舉妄動,徐榮立刻會配合著晉陽城地防禦,將自己大軍死死拖在城前。然後當戰鬥陷入膠著狀態的時候,忽然從另外一處殺出一支大軍,斜狠狠地穿插刺入自己的陣營,將自己大軍擊得四分五裂——要知道,漢室可是擁有不少那種騎兵統禦無敵、又極有穿刺力將領的!
不用說什麽呂布、馬超、趙雲,就是李嚴、張繡這些將領,也足以辦到!
腦中的想法百轉千回,終於定格在這個可怕的想法之後,步度根開始害怕了。他再看向徐榮那滄桑古樸、卻又智珠在握的臉色,以及漢軍剛剛出現的地方,忍不住召來那名頭領問道:“你確定晉陽城方圓十裏之內,不會再有漢軍?”
“是的,大人!”頭領回答十分肯定。
“那徐榮是如何出現的?”步度根卻一臉鐵青。
頭領的臉色也鐵青起來了,支吾回道:“漢軍的斥候,似乎比我們厲害,他們提前殺了我們的遊哨,使得消息沒有及時傳送回來……”
“那現在還有沒有未及時歸來的遊哨?”步度根強忍著怒火,生怕自己殺了這個有頭無腦的蠢貨:還未確定自己的屬下,就敢給自己下這樣的斷言,誰給你的自信?
“有,還不少……”頭領的冷汗淋淋,這時候,他再蠢也知道自己犯錯了。
“那你就敢讓我下令進攻?!”步度根緊緊捏住了手中的馬鞭,他真的真的很想在那亮堂的腦門兒上給這蠢貨留一道疤痕!
“大人的意思是,漢室還有援軍?這徐榮親自現身,不過是想引我們?……”頭領脖子一縮,他回頭望望前方的漢軍,也忽然覺得這支漢軍種種舉動太過詭異了。眼珠子一轉,不由試探著開口問道:“大人,漢人的古人曾有句名言,叫好漢不吃眼前虧……要不,我們暫且先撤?”
“撤!”此時敵情不明,徒留在這裏又會極速消解士氣。步度根是個有決斷的人,當然會想要安紮下來,再做定奪。
當然,他還要找一些質問一下,為何一次輕而易舉的南下劫掠,就變成了與漢室為敵的大戰!這究竟是陷害他們族人,還是完全將他步度根當傻子!
兩萬大軍慢慢後退,行走得十分謹慎。戰陣當中的魏延,望著這些號稱驍勇好鬥的異族,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鄙夷,重重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跑回自軍對著徐榮說道:“果然,跟那些匈奴人一樣,他們早就不是當初的草原勇士,而是一群軟了骨頭、消磨了膽氣的慫蛋!”
而這時,徐榮確認這些異族不會殺個回馬槍的時候,才百無聊賴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反感這裹挾著風沙的朔風。他沒有回複魏延的話,而是仰頭對著晉陽城上的杜畿喊道:“杜老弟,該開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