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漢室的變動
驟然遭遇董白的暴怒,甄宓一時之間根本來不及反應。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登時因脖頸的疼痛刺激,變得楚楚可憐起來。她慌忙將身子向後退,卻怎麽都避不開董白的刀鋒,隻好帶著哭音向董白請求道:“姐姐,宓兒委實不知內情,無意揭開了姐姐情傷,還望姐姐……宓兒不過才豆蔻年華,還不想死啊。”
剛開始的話還有些大家閨秀的風範,但到了後麵,甄宓十四歲小女兒的本性就暴露了出來。而就是這樣的哭求,卻一下讓董白在麵對上甄宓那雙蒙著水霧和懼怕的大眼睛,猛然陷入了迷茫: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董白從不認為自己身上有著‘善良’這種特質。甚至,從她出生起,所接受的教育便告訴‘善良’其實就是一種軟弱。可今時此日,她麵對甄宓這樣一個幹淨如白紙一樣的少女,心中的某一處好似被觸動,好像覺醒了什麽。
不錯,她在一個少女最敏感的年紀,遭遇了人生最沉重的打擊。一個原本表麵上她看不上眼、內心卻已然對其情愫暗生的少年,居然設計了一場滔天大計處死了最寵護著她的親人。讓她一下從虛妄跋扈的雲端,重重跌落到了淒慘的深淵。那種痛苦和折磨,足以使得她性情變得愈加不可捉摸。
可就是在這樣越來越沉鷙的道路上前行,尤其當自己滿腔的報複,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個少年破滅之後,她忽然開始變得無所適從起來。雖然胸中的熱火隨著這些挫折越來越火熱,但失敗後的教訓,也開始漸漸讓她變得更成熟一些,思索起了一些以前跟她根本不會思索的事情。
例如,就在此時,她會猛然想到:自己的遭遇,為何要遷怒在一個無辜少女的身上?
董白的心一時很亂,她收回了手中的匕首,卻也沒有再趕甄宓走。當然,道歉更是無稽之談。兩人就彼此站在相距不過一步的距離,望著那一大片麵目全非的沙盤愣愣發呆。一時間,一股無比詭異的沉默氣氛,就籠罩在董白這本就陰冷的房間內。
而甄宓這時的哭聲也漸漸變成了一種無語的抽噎,不得不說,這個十四歲的少女很容易勾起別人的同情心。她那小聲卻又不敢驚擾董白的謹慎和擔憂,終於軟化了一旁心亂如麻的董白,令其悠悠歎了一口氣後,主動開口道:“去將另外一些零碎還未整理分析的情報拿來,我猜測漢室那位天子今後的動作,不會如此簡單。”
聞聽董白之言,甄宓好似有著特異的本領一般,立刻收起了臉上的哭容。就連脖頸上的血線,她都不在乎,幾乎是跑著就奔到了董白的案幾之前,抓了一大把細長的紙條過來:“董姐姐,這些紙條為何都是如此模樣?”
“因為這些都是由信鴿傳遞過來的情報,一隻鴿子的信筒當中,也隻能傳遞這麽一鱗半爪的消息。”
兩人這一番問答之後,關係一下就好像回到了之前,由此甄宓那一臉若有所思的笑,更是使得兩人好像沒有發生不愉快的一幕一般。此時的甄宓,也果然看到那些紙片上消息都言簡意賅,完全沒有任何猜測評論的話語,好似隻是將他們得知的情報簡單匯報上來而已。
“這就是袁氏刺天曹與漢室錦衣衛的不同。”信手接過一張紙條後,董白的臉色又漸漸變得有些不滿:“袁紹雖說是四世三公的名門望族,但在氣量上,跟傳承了四百餘年的漢室天子比起來,可謂天淵之別。”
“我們曾經截獲過錦衣衛的情報,一般到了指揮使這樣的級別,他們的情報上都會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寫出來,以供分析者有著更直觀全麵的判斷。可袁氏的刺天曹脫身自袁氏的心腹大戟士,忠誠方麵毋庸置疑,但這情報匯總分析方麵……嗬嗬。”
一個輕蔑的‘嗬嗬’,似乎道出了董白對袁紹的譏諷。也由此,讓敏感的甄宓立時判斷出,在董白的內心當中,袁紹根本無法同那個漢室天子相提並論。
不過,她現在也知道了一些董白的底線,自然不會再引火燒身。隻是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情報上麵,略微看過幾張之後,她那好看的娥眉就又蹙了起來:“奇怪,漢室今後的戰略方向似乎的確不在涼州。姐姐猜測得不錯,你看這些……”
甄宓交給董白的那些紙條,都是從舊都雒陽周邊那裏傳來的。其中河內的情報居多,但河東的也不少:“陛下將漢室最主力的作戰兵團、由鎮軍中郎將徐榮統禦的漢室北軍調入了河東,並令其坐鎮河東。令原河東太守樊稠,將麾下僅存的西涼鐵騎並入張繡兵團後,隻給了樊稠一個散騎常侍的官職。”
“散騎常侍?”董白一愣:“這是什麽官職?”
甄宓又拿起手中另一張紙條,展開後語氣很疑惑地讀道:“是陛下將漢朝散騎和常侍兩官結合在一起始置的官職,職責是負責在皇帝左右規諫過失,以備顧問……”
可董白似乎早就見識過劉協這樣的手段,一副了然的神情:“這就是了,明顯一個混吃等死的官職。還負責規諫過失,以備顧問,樊稠那個胸無點墨的家夥,在劉協麵前乖得跟一隻小貓似的。即便劉協這樣卸了他的兵權,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聽聞這句,甄宓顯然對那個漢室天子更感興趣來了。她知自己不能明問後,大大的眼珠一轉,便開口問道:“姐姐,這個官職可曾有什麽深意嗎?”
“用意當然是有的,但卻不深。自劉協誅殺我大父、收攏住那些殘兵敗將之後,一直給予高官厚祿、良田美宅,將他們當豬一樣養著。而如樊稠、段煨、張濟這三人,本事也就平平,在漢室良將後來居上的局麵下,也就漸漸習慣了豬這樣的身份。”
“可這軍權,還是這些人的命根子,劉協早先年是不敢輕易剝奪的。可如今漢室已然成長為了龐然大物,那些人的兵權已然可有可無,故此,這就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原本規諫過失、以備顧問這等閑散輕鬆的官職,乃是由侍中擔任,可這侍中向來簡拔飽學名宿之士。樊稠這等武人自然不能當選,由此劉協便換湯不換藥增設了這麽一個職位,既不讓樊稠等人存疑,又能養豬一樣把他們圈住。”
甄宓再度敬佩地點頭,這等手段比起劉協利用劉備來,的確有些小巫見大巫。但匠心巧妙之處,卻讓人無法抗拒。由此看來,這位漢室天子應當是個很務實、並且視一般禮製為無物的妙人。仿佛,天下所有對他有利的地方,他都可以拿來利用。即便與禮製不符,他也會想方設法乾坤一轉,化害為利。
之後,不待董白吩咐,甄宓就將河東‘樊’字小旗拔了下來,換上了大一號的‘徐’字旗子。再之後,兩人明顯變得默契起來,董白將紙條上的漢室調動情報念讀出來,甄宓就忙著按照情報上的變動,在這幅沙盤上改換天地。
終於,半個時辰之後,甄宓才擦了擦臉上的香汗,看著煥然一新的沙盤大棋,猛然便不經意地發出了一聲驚歎:“這,這怎麽好像陛下隻是幾條調令下去,整個漢室的勢力,卻猛然突飛猛進了一大半兒?”
董白這時的臉色已變得極其陰翳,她專司此職,眼光自然要比甄宓更深刻獨到。她早就看到,劉協這次從壽春回到長安後,短短月餘時間,就已然將漢室的麵貌改變了一番。
之前,漢室關中地區,密密麻麻插著不少旗幟。可現在那些旗幟都被.插到了漢室疆域的邊緣地帶:馬超鎮守著涼州;徐榮鎮守著河東;太史慈到了淮揚;南陽那裏出了張繡之外,又多出了一個張郃;至於雍州的斜穀關,也交由了韓浩鎮守……
可漢室當中,它的軍事勢力一點都未受影響。漢室的主要的王牌部隊,例如徐晃的虎賁精銳;高順陷陣營;趙雲的白馬義從;還有那不得不說的天下第一驍將呂布的並州狼騎俱在。一旦遭逢戰事,漢室還是可以給予強悍的回應。而且,情報上說漢室已在長安昆明池訓練水軍,由長水校尉文聘全權負責……
如今整個漢室力量,完全達到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並且讓人更加難以把握他的戰略方向。而董白之前替袁紹苦思的幾條針對漢室內強外空的戰略,一下就此變得困難重重,難以施展。這種局勢,簡直讓董白感受到了一種無懈可擊的憋悶和絕望!
可就在這時,甄宓從那些雜亂的紙條當中又翻出了壓在最底層的一張,展開看過之後,麵色立時大變。正欲悄悄收起時,卻被董白看到,怒喝道:“你想幹什麽?這些都是袁氏最機密的情報,你竟然敢……”
“不是的,姐姐,這條情報與大局無,無關……”
“怎麽可能!”董白當即大怒,信手便搶過了那張已經皺巴巴的紙條。可展開之後,她忽然便如遭雷殛,後悔不迭,真希望自己永遠沒有看到這個消息。
那張紙條輕飄飄落地,上麵隻有短短數字:漢天子新納後宮美人一名,乃奮武中郎將呂布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