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國師大人來了
自從紀靈駕船提酒相邀張勳之後,四方大軍那一日果然再沒有任何舉動。甚至,接連三天之內,城外四方大軍也都沒有動靜,而從漢室傳出的置酒高歌之聲,頗有當年群雄討董的意思。
張勳雙眉緊皺得眺望著城外的漢營,他的年紀大了,目力不複年輕時那般敏銳。尤其當著烈日反射淮河的亮光,更是要手搭涼棚、眯著眼睛才能看到一點漢營裏的景象。
“將軍,”一名小校快步跑到張勳身旁,麵露難色地低聲說道:“昨夜又有幾十名兵士墜城泅水投降了漢室,若是長此以往……”
話說到這裏,小校已經不忍再說,因為這時候他已看到張勳的雙眉緊皺如山川。可即便如此,這名小校也忍不住眺望了一眼遠方的漢室,期望能夠知道那些逃出去的兄弟,是否得到了夢想當中的待遇。
張勳雖然目力不佳,但不會連這名小校的這絲舉動也看不到。他歎了一口氣,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也想投奔漢室?”
小校聞言登時變色,趕緊拜伏在地回複道:“屬下萬沒有這等心思,還望將軍明察!更何況,屬下家小全在壽春,又怎可能棄他們於不顧?”
“也就是因為家小,你恐怕才遲遲沒有投奔漢室吧。”張勳的臉上沒有一絲殺氣,反而滿臉的疲憊和落寞,他擺擺手,讓這名小校起身,說了一句真心實意的話:“你是我多年的部下,跟著我也未曾得到什麽好處。倘若有機會,你能有更好的出路,盡管去做吧。”
說到這裏,張勳甚至對著身邊的親衛再度說道:“你們也都一樣,不是你們對不起我張勳,而是我張勳對不起你們啊……”
張勳說這番話,並不是沒有起因的。經曆過大獄的折磨後,他真算走過了一場鬼門關,對於有些事也看得淡了:這些將士在亂世苦苦掙紮,不是過著猶如野獸惡鬼一般生活,就是饑寒交迫、朝不保夕。倘若漢室真的能夠拯救他們,他張勳又何苦當那個葬送他們性命的劊子手?
同時,在另一方麵,張勳也得到了一些教訓。他開始積極同朝中平日裏最看不起的人來往了起來,而從這些人的口中,他得知了朝中一股勢力已開始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漢室四方大軍這幾日的平靜,讓那些魑魅魍魎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尤其孫賁擊潰孫策的那一戰,更是給了一些不知兵佞臣虛妄的自信,讓他們以為隻要有了淮河前的城塞,壽春就成了長滿刺的刺蝟,使得再強大的野獸也無從下口。
更可惡的是,不知是哪個半吊子家夥在朝中放出了謠言,說壽春隻需堅守月餘,漢室四方大軍就會因為缺糧而不戰而退。否則,紀靈為何又要虛頭巴腦地前來勸降張勳,還不是因為漢室四方大軍攻也攻不動,退又不甘心,才使用了這等粗鄙無腦的手段?
於是,漢室四方大軍這裏的放鬆,卻詭異地使得壽春城中的局勢莫名緊張了起來。看不見的洶流正潛滋暗長,讓張勳那張眉頭根本無法撫平:畢竟,對於那些外鬥外行、內都內行的家夥們來說,眼下壽春城基本上無礙,阻止張勳投奔漢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張勳知道,他這次即便守護住了壽春城,恐怕也不會得到功臣的待遇。相反,因為袁曜的稚嫩無謀,讓張勳已一躍成為了成朝的大將軍,走到了所有武將的終點。這次倘若真的阻止了漢室四方大軍,那他必然會成為那等功高蓋主之臣,其命運不言而喻……
因為這兩個原因,才使得今日張勳如此疲憊落寞,才會對身旁這些忠心耿耿的兵士說出了掏心窩子的話。他不希望,自己得不到善終的同時,還連累這麽多的好男兒、好將士。
而這番話的結果,也的確得到了張勳意料中的回應。這些忽然跪拜在地上的將士,竟沒有幾個喊出願與張勳共存亡的口號——張勳並不怪他們,螻蟻尚且偷生,他們都有家小,都不想死得毫無意義。
這樣的結果,對於張勳來說,也正是他期望看到的。
可張勳能夠如此恢弘大度地接受這樣的結果,並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更何況,從封建王朝的體製來說,這些兵士還根本不屬於張勳,而是大成王朝皇帝陛下的兵!
於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越的聲音從城樓下傳來:“想不到啊,想不到……若非親至,還當真看不到張將軍竟是如此鼓舞士氣的。”
張勳一怔,轉過身麵向城樓木梯,麵色變得更加陰沉:“原來是國師大駕光臨,張某本應遠迎。不過望樓的樓梯狹窄,恕張某失禮了。”
樓下人哼了一聲,隨著木梯咯咯作響,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上來。
大成朝國師張烱的氣色比起張勳來,同樣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隻見他身穿赭黃色法衣,披頭散發,麵容上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誌得意滿。他身後那人倒是不甚顯眼,一臉笑眯眯的模樣,好似見到誰都能當成朋友一樣,原來是太醫令端木正朔。
張勳對待張烱的態度,相當鄙夷不屑。不過,當他看到端木正朔的時候,麵容不由疑惑了一些:“太醫今日來此也是為了責難張某不成?”
端木正朔兩不得罪,十分圓滑地開口回道:“非也,在下就是一個醫正,救死扶傷才是本職。今日來城牆之上,也是想醫治幾名傷兵,不想與國師大人偶遇,才一塊兒走了上來。”
聽聞端木正朔這般回答,張勳的臉色才和緩了一些。對於張勳來說,張烱此人就是禍亂主公的妖人,可無奈袁術鬼迷心竅,想稱帝想瘋了,正好被張烱鑽了空子。而隨後一係列的讖緯封禪之事,張烱的種種表現更是讓袁術大為讚賞,一時成為了袁術眼中當仁不讓的紅人。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國師’這個官職,漢朝兩代從未有之,隻有在王莽亂政時才設立過這一職官,但也不算什麽顯赫的官位。然而到了成朝,國師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職,就算張勳貴為成朝大將軍,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究竟是否能與張烱相提並論。
至少,在袁術心中,張烱肯定是要勝上一籌的。
而端木正朔這位,雖然官職不顯,但因要為袁術煉製丹藥,已成袁術身邊不可或缺之人,同樣深得袁術器重。倘若這兩人都針對他張勳,張勳還真需忌憚一番。
好在,這次張勳對付的,隻有一個張烱。然而,即便隻有這一人,張勳其實也很頭疼。因為袁術親率傾國之力與漢室決戰,其中就有這位國師大人的攛掇,說什麽上天賜威,袁術必然會百戰百勝。
按說犯下這樣的重罪,怎麽也該千刀萬剮了,尤其碰上袁術那般最善推卸責任的性子。可結果袁術失魂落魄跑回壽春後,也不知張烱用了什麽邪法,反而更得袁術的寵信。三天前,這家夥還覲見了一次袁術,將那半吊子家夥的言論在袁術耳邊吹了一遍,又大肆抹黑構陷張勳,便被袁術委任做了都督,特意派來節製潁口諸將。
此時,上來被張勳冷嘲了一句的張烱,心中自然不忿。站定之後立時大發威風,指著那些剛才跪拜的將士喝道:“都還愣著幹什麽?這些人都有通敵之嫌,禍亂軍心,還不給本國師拉出去砍了,掛在城牆門上示眾?!”
張勳聞言立時橫眉立目,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將領殺氣勃然噴出,對著張烱身後的那些侍衛吼道:“我看誰敢!”
張烱身後那些聞聲而動的侍衛,麵對張勳這等真正趟過屍山血海的大將,一時都沒了驕橫。相反,張勳猛然開口後,城牆上所有聞訊而來的兵士,則齊齊上前,隱隱將張烱等人包圍了起來,那一雙雙眼睛,就跟惡狼看到了獵物一般。
張烱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大成朝國師的威風在這裏竟然不好使,不由大驚失色道:“張勳,你要幹,幹什麽?我可是陛下委派的都督,你莫非想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