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記得我的往事嗎?
耳邊仍舊是喧囂而慘烈的廝殺聲,身旁的許褚和典韋也仍舊猶如虎入羊群。可曹操這一刻卻忽然感覺戰鬥漸漸遠離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和遙遠。
“徐州之事……因為徐州之事嗎?”曹操喃喃自語著,他的心隨著話語開始疼痛起來。
誠然,徐州一屠是曹操一生的汙點,但在錯誤還未暴露出代價的時候,曹操也意識不到代價竟然如此沉重。而且,還會來得如此突然——畢竟,此時距離徐州之事已然過去將近一年,他怎麽都沒有料到,在如此關鍵的一戰中,會這樣忽然品嚐到那次錯誤的代價。
廬江那些早就同劉勳離心的兵士,以及那些向來恐懼戰爭的百姓,居然會因為那件事,從而使得自己的所有計劃在這個時候發生重大且致命的變化:眼前的廬江已然城牆坍塌、大將失逃,可這些士兵和百姓卻用血肉之軀組成了一道鋼鐵城牆,將自己勝利的步伐牢牢擋在了城牆之外!
‘難道,自己以幹戚濟世、行霸道救天下的理念,真的是錯誤的、不可實現的嗎?’曹操的心境開始變得冰涼,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信念。他望著這重重迷霧當中的慘烈廝殺,心境第一次出現了微微的動搖。
可就在此時,耳邊一陣急促的破空聲忽然讓他驚醒,隨即他便聽到了許褚暴怒的嘶吼:“小賊,焉敢偷襲我主?!”
驚悸中反應過來的曹操,這時候才看到許褚剛剛擊飛一名兵士,可卻來不及救援自己,隻能以雄壯的身軀擋住那支從迷霧當中射來的冷箭。
那支箭支射在了許褚的右臂之上,令許褚發出了一陣如怒熊般的嘶吼。
曹操急速掃視四周,隨後陡然盯住了一個方向。那邊混亂的廝殺聲中,一人正穿著普通兵士的皮甲,手持弓箭扼腕歎息。這人在那群衣衫破碎的百姓當中顯得特別,尤其那魁偉的身姿和遙遙傳來的殺氣,更是讓他有別於那些根本不會戰鬥的百姓。
許褚的反應比曹操快上一拍,未待曹操開口,他已然再度高吼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一塊盾牌向那兵士猛衝了過去。
那兵士看起來並不膽怯,沉著後退,同時連珠三箭,隻聽“奪”“奪”之聲不絕於耳,都釘在了盾牌上。
許褚大步衝刺,兩個手持木棍的百姓趕來攔在中間,吃他橫牌一撞,俱是口吐鮮血飛了出去。
“你便是那個魏延吧?”許褚繼續猛衝,氣勢更盛:“明日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豫州許褚,想不到你嘴上的功夫,也是一代宗師。”魏延譏諷著,見許褚來勢猛惡,忙棄了弓箭,伸手一揮從腰間掣出他的環首刀來。他出刀的地方十分有講究,正是揮砍在之前三箭的中央,那三箭已然將盾牌射得有些破碎,此時再被魏延在脆弱部位狠狠一擊,登時被擊了個四分五裂!
許褚等的正是這個時機,他不退反進,趁著魏延一刀用老、空門大露的時候,突然欺身朝著魏延衝撞而去。魏延雖早有防備,欲抬腿擊破許褚這一擊,但已然晚了一步——在有進無退、暴烈剛猛的許褚麵前,這一求穩的穩妥的招式顯得弱了氣勢。
而氣勢,在戰鬥的一瞬,往往就決定著速度和力道。
許褚不顧肩胛的傷口,狠狠撞在了魏延了的前胸,身形魁偉的魏延,在身軀更加猛壯的許褚麵前,頓時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撞飛了出去。
這時的魏延,畢竟隻是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還未在千錘百煉當中鍛煉出自己高絕的武力。敗在許褚這位豫州武學宗師手下,也屬意料之中——哪怕,許褚右臂早已負了傷。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魏延連許褚的一合之敵都做不到。相反,兩人剛才一擊,恰恰證明了高手之間的生死對決,往往就在粗暴而快速的一瞬。
擊退魏延之後,許褚動身便要大步向前取了魏延性命。可職業保鏢的職業素養還是使得他向曹操望了一眼,看到曹操仍舊一副毫無動作的震驚和疑惑,許褚便知道自己喪失掉了追殺魏延的最好時機。
他憤憤不甘地趕回曹操身側,擔憂地問道:“主公,您怎麽了?”
曹操這時的表情很是滲人,仿佛在思索著什麽,又仿佛被魏延那陰冷的一箭給刺激到了。他的表情透露出他聽到了許褚的擔憂,但卻沒有給許褚任何回應,整個人始終保持著剛才一副發現魏延的動作,顯得詭異至極。
或許是一瞬,也或許很久,就在許褚已經暗下決心要將曹操拖離戰場的時候,曹操卻好似又驚醒了過來。他看著許褚,淡淡地,然後問道:“仲康,你可曾聽聞過我曹孟德當年誅殺董賊失敗之後,倉惶逃離雒陽之事?”
許褚望了一眼還在奮戰的典韋,確認自己有一定時間能和曹操在混亂戰場對話後,才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腦袋,一副憨直的模樣說道:“屬下未曾聽聞過……”
“仲康,莫要對我耍這點小聰明。此事對於世人來說,雖不見得路人皆知,然當初我與漢室交戰時,陛下早就遣錦衣衛將此事傳遍天下。你說你未曾聽聞,我是一點都不信的。”
許褚這時候才一臉無奈地放下了自己的左臂,悶悶回道:“屬下聽過好像有關主公故友之事?”——這位看似猛惡凶戾的武學大家,並沒有他看起來那麽粗豪鄙陋。
“當年我至成皋投故友呂伯奢家中時,已然心思惶惶,聽聞磨刀密語之聲,自以為故友要加害於我。於是,我便選擇先下手為強!”曹操說到這裏的時候,不可避免地麵露痛苦之色,閉了一下眼深為感慨:“出手之前,我半分不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可當我終於意識到那是一場誤會時,你可知我有多心如刀絞?”
許褚的眼珠轉動,他是一位極端優秀的武人,卻不是一個好的聆聽者。尤其在這隨時都可能出現危險的戰場上,他更是不會拿曹操性命的代價,來給予一點良好的回應。由此,凝神戒備的許褚隻能悶悶地哼上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幸好,曹操也不需要一個很優秀的聆聽者,在許褚有了兩聲回應後,曹操便自顧自般繼續說道:“當我再看到毫不知情沽酒回來的呂伯奢時,我又選擇了殺掉自己的故友。因為假如讓伯奢兄回到家中,必然會看到那樁慘案。屆時,他便是一位痛不欲生之人,更會成為一位對我滿心仇恨的敵人。所以,殺死他的那一刻,我並沒有多少後悔。”
聽著曹操這番剖析心靈的話,許褚縱然再全身戒備,此時亦然忍不住向曹操投來一抹疑問的目光:“主公,此刻凶險萬端,您在此追思舊事多有不便。”——這隻是許褚的開口說出的話,但實際上許褚的言下之意,是在詢問曹操究竟要幹什麽。
“無妨,正是此時凶險異常,才讓我如此感觸頗深。仲康莫非不覺得,此時戰事同當年那一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主公這是想亡羊補牢,令我們暫且退軍再做打算?”許褚漸漸有些明白曹操的心思了,試探著向曹操詢問出這一句。
可想不到曹操一臉失望,大力拍著許褚完好的左臂,以一種詭異的聲音大聲呼道:“非也!當初誅殺呂伯奢之後,我對著自己說過: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
說罷此句,曹操猛然豪氣縱橫,他站在這戰場的中心,掣出自己的倚天劍直指蒼穹,似乎在對著冥冥渺渺的蒼天威嚴下令:“傳令,全軍奮勇而戰,擊破廬江之日,任爾予取予求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