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淡茶論軍事
“故此,陛下的意思,是讓臣擔任此番救援馬孟起的主將?”張郃默默說出這句話,熱氣騰騰的茶霧讓他看起來有些麵目模糊,語氣也波瀾不驚,讓劉協感受不到他此時的情緒。
“不錯,現在尚書台中的兵曹正在籌備出征的糧草器械,假如沒有其他問題,七天之後,你便可重新披上戰甲,去征服屬於你的星辰大海。”劉協也沒有在意張郃的情緒,而是伸出了修長的手指朝著西邊指了指,嘴角流出一絲洞悉的笑意:“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去。畢竟,失敗者總有有理由將一切怪罪在命運,或者他人身上的。”
對於張郃的遭遇,劉協深表遺憾。甚至,有時候他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一番,感覺自己的穿越真的很失敗。皇甫嵩、朱儁、馬日磾的死,他可以原諒自己,畢竟曆史上這些人基本上都死在了這個時間段。可如盧植、馬騰這兩位,卻還因為他的到來,反而比曆史上更早地離去了。
張郃這裏,劉協不清楚曆史上他投靠曹操的時候,是否保全了家眷。但從袁紹自官渡戰敗後便誅殺了田豐一事來推測,張郃的家眷應該也是沒有保全的。但即便如此,劉協也讓張郃足足提前了兩年時間就體會了這種痛楚。
不過這時候張郃已然經曆了一年多的沉淪,劉協自然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往事重提,隻能用這樣的激將法激勵著他向前。
張郃當然明白劉協的意思,但再度看到劉協的麵容時,他心中不由為何便升起一股無名的怒氣。這種怒火,他無論從道義和理智上,都不能向劉協發作,隻能壓抑著反駁劉協道:“陛下似乎太異想天開了,臣在此困頓一年有餘,即便有心重新振作、報效漢室,難道一切就可以這樣說重來便重來嗎?”
“你是指哪些方麵?”劉協攤了攤手,似乎早就料到了張郃這樣的詰問。
看到劉協這麽一副‘天下之事、盡在朕掌握之中’的神態,張郃甚至有拍案而起的衝動。兵者,國之重器,非生死存亡之時不可輕動也。他這個天子也曾領兵出征過數次,難道連這些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不說張郃他自己此刻的狀態,就說前線局勢、山川地形,敵方情報等等這些主將必然要了解的消息,張郃還一無所知。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張郃早已不統兵一年有餘,又該率領那支部隊前去迎敵?
“山川地形這個,最容易搞定,朕殿中有一套沙盤模擬圖,你一夜時間便可將關西地貌了然於胸。出征之前,朕也會為你配上幾名向導。你自己其實也會這樣做,這根本不是問題。”
“前線局勢,這個也不是問題。既然朕允許你領兵出征,自然會抽調一支錦衣衛供你調遣。朕可以保證,在長安當中,朕知道什麽你便知道什麽。出長安之後,朕不知道的,你也會優先知道。至於說敵方情報這點,跟這條一樣,朕不必贅言。”
“至於說軍隊這件事,的確有些困難。不過,你很幸運,因為長安城中正好有一萬左右剛訓練一年的北軍可供你調遣。其校尉韓浩、文聘二人皆可擔當大任,有什麽不懂的,你盡可以信任托付他們。此外,還有張繡的三千西涼鐵騎也會歸你統禦,畢竟對付羌胡遊騎,還是騎兵對騎兵為好。”
劉協逐條將張郃的擔憂解對下來,說罷還悠悠喝了口茶,看到了一旁的楊修,又開口道:“對了,他也會跟你一起去。不過,他的建議你可以聽取,采用時要慎重。其中原因,你與他相識一年,想必自然知道為什麽。”
張郃抬眼看了一下正在搖著骰壺百無聊賴的楊修,對劉協最後一句叮囑深為讚同。不過,他還是不能便這樣答應劉協的任命:“陛下,恕臣直言,在逆臣袁紹帳下之時,微臣統禦大戟士,皆數年舊部。將士上下一心,同生共死。此番出征,陛下隻允一萬餘兵士,縱然算上役夫、輔兵,也不過兩萬餘,救援尚且兵力不足。此番陛下又這般七拚八湊,必然存在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困局,如此,又如何能一戰功成?”
“不錯嘛,已經開始自我代入、分析戰情了。”劉協聞言,不由莞爾一笑,又添滿了茶水後,才開口道:“你說的這些,其實也正是朕即將要做的大事。事實上,很不幸的,你正好被朕抽中選作了試驗品。”
“試驗品?”結識楊修不短時日的張郃,自然明白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一張臉瞬間變得慍怒,又忍不住苦笑:這位天子,可真膽大包天,什麽都敢突破嚐試啊……
“不錯,就是試驗品。”劉協摸了摸自己脖頸上早已不見的鞭痕,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這件事跟你說說其實也無妨,當然,你要明白,法不傳外耳,有些東西,你們聽聽便罷了……”
張郃和楊修頓時變得慎重起來,但神情也各有千秋,張郃的慎重是那種軍人肩負命令的凝重,而楊修的慎重裏,更多的還有聽聞奇聞秘辛的刺激向往。
“曆朝以來……不對,是以後的朝……”陷入自己邏輯裏的劉協,這時候就很恨身邊沒有任何一個穿越人士,逼得他有時想暢所欲言的時候,還得打斷思維:“嗯,是有漢以來,擁兵自重者最為天子所忌憚。董卓當初之所以能作亂關中,無非就是因為他手握重兵,且那還是絕對聽命於他的一支強悍部隊。朕乃天子,自然不想再令此等禍事重演。”
“然亂世已開啟,以幹戚濟世之舉又勢在必行。朕不想重現董卓之亂,更不想當那功成之後誅殺恩臣的君王,故此,防患於未然便是朕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將前提道明之後,劉協又喝了一口茶,看向張郃道:“就如你張儁乂,你麾下大戟士皆數年舊部,除卻你張郃一人之言,恐怕袁紹的符令他們都不認。袁紹想殺你,未嚐沒有這一層緣故。畢竟,抽調你的大戟士組建完全獨立、隻聽命他袁紹的刺天曹,中間可不能多出你一個張郃來。”
“所以,漢室的軍權,朕也必然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畢竟,刀這種利器,往往自己握著刀柄才安心,誰也不能免俗。可天下大亂,朕又要用強力的兵鋒蕩平亂世,自然不能讓兵士的戰鬥力減弱,針對這樣的兩難狀況,朕做出的應對之策,便是一靜一動之法。”
“陛下,何為一靜一動?”楊修最喜這等謀劃,不待劉協停頓,便開口問道。
“所謂一靜,就是穩固不變的軍製之策。漢室的軍製改革你們即便不熟稔,也有所耳聞。朕雖巧立名目,但從本質而言,就是將暴秦的‘軍功授爵’這一製度拿了過來。朕不太相信靠著絕對的信念可以保證兵士的忠誠,那些大字都不識的大兵們,更願意相信的,還是實實在在的功績和賞賜。毫無疑問,軍功授爵這一製度,是最有效、也最明智的保證軍隊戰鬥力的製度。”
張郃統率兵卒多年,對於兵士的需求最為深知。他完全理解也深有體會,漢軍的軍製,使得他們的戰鬥力和絕死頑強的鬥誌是天下諸侯軍隊少有的。而且,漢室軍製還與軍紀結合起來,並使得軍紀優先於賞賜,也保證了兵士不會再該退的時候,不從將令孟浪酣戰。
縱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這兩年的漢軍在軍製的獎懲約束下,才最像一支有戰鬥力、有紀律的軍隊。
“那何為一動呢?”被調動起了興趣的張郃,已然有些忘記了西征之事,也開口問道:“此事為何又與臣為試驗品有關?”
“當然有關,不僅有關,事實上,你就是朕的電、朕的光,朕唯一的神話。朕將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了你的身上,你懂不懂?”劉協忽然有些激動,對著張郃脫口而出了心頭的話語。
張郃一時大驚,拜伏在地道:“臣,臣愚鈍,臣實在不懂啊……”
“沒事兒,不懂沒關係。”劉協大氣地擺了擺手,心中對自己補了一句:隻要你沒說‘臣妾做不到’,朕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