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降將張郃的機遇和挑戰
一壇酒甕被一隻粗糙的手打歪,酒甕骨碌了一下,摔在案幾下那個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縱然在醉酣之間,這人也發揮了極佳的反應,手肘微微一抬,就將酒甕的力道卸下攬入懷中。
不過,當他將酒甕倒入口中,發現那酒甕當中已然再無一滴甘釀後,便發出了很鬱悶的哼聲,隨手將酒甕丟棄一旁,任由那隻酒甕摔得四分五裂。
楊修踏入這間臥室當中,聞著那熏人欲倒的濃烈酒味,以及整個屋子裏跟酒精混合在一起的頹廢氣息,感覺自己身上所有的愉悅在這一刻瞬間被侵蝕,仿佛人生有歡樂和愉悅,都是一種罪過。
不過,楊修畢竟是楊修,在軍陣殺伐當中還能抽空跟兵士賭上兩局的這個士家子,自然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被這股氣息完全吞噬。他走到那就距離臥榻僅有幾步遠的人身前,凝眉看著那人久未修理過的胡須,亂糟糟地還浸著酒漬。沉思了片刻,楊修隨即掏出懷中的匕首,毫無猶豫地向著那人的胸口上刺去!
可看似已經醉死的那人,卻忽然睜開眼睛,一道寒光在空中拐了軌跡,那人已經奪下了楊修手中的匕首,頂到了楊修的咽喉。楊修夷然不懼,隻是讚道:“果然不愧是曾經大戟士的統領,車騎大將軍麾下的寧國中郎將,張將軍的身手果然不凡。”
張郃這時已經看清了楊修,微微一愣道:“你怎麽又來了?還有,以後不要再玩這麽無聊的把戲。”手中匕首一鬆交還給他。楊修一臉滿不在乎,雙手一拱:“謝了。不過,我來這裏可不是跟你玩什麽把戲的,剛才那一刀,我是想真心殺了你的。”
“為什麽?”張郃緩緩翻身坐起,有些不明白楊修的意思:“我與你毫無恩怨,這半年來,你還借我不少經卷兵書,我以為我們相處地還不錯……”
“就因為不錯,所以我才要了結你的性命。”楊修信手一指這杯盤狼藉的屋子,隨意踢了踢燭台,厭惡地說道:“現在的你,就跟這個屋子一樣,充滿著黴味和酒氣。我楊德祖結識的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天子心腹,你與其這樣慢慢腐爛,還不如讓我一刀了事。”
張郃沒有說話,隻是讓心頭的陰翳蔓延到了臉上。一年多以前,他在河內被天子俘虜,已然決定棄暗投明——這在他看來,並不是算什麽奇恥大辱。天下正統畢竟還是漢室,袁紹倒行逆施,早就讓他有了去意。直至袁紹想著犧牲換來天子的性命時,張郃便對袁紹再無一絲留戀。
然而,他沒有想到,就在他到了長安之後,袁紹那裏已然將他麾下的精銳大戟士組建成了‘刺天曹’。而刺天曹的第一次出擊,就是搗毀了漢室錦衣衛將他家眷救來長安的計劃。張郃得知自己全族在鄴城慘死的消息,一時痛不欲生,就此沉淪到現在。
“你看看你,一提到這事你就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楊修趕緊打斷張郃的自苦,在雜亂的案幾上找出了一套茶具,揮了揮手,讓人送來一壺熱水。從懷中又掏出一包炒茶。泡好茶後,他與張郃總算對首而座。
“你跟我說實話,這一年以來,你一直將這過錯怪罪在陛下身上嗎?”楊修拿銅勺舀了一勺,倒在張郃的杯子裏。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連抖都沒有抖一下。
但張郃卻仿佛被熱水燙了一下般,猛然將杯子從楊修的銅勺下抽了回來。這個動作,完全出賣了他的驚懼:“德祖何出此言?陛下對我仁至義盡,是蒼天不恤我張郃,才使得我要承受這滅族之痛。”
“你的意思,還是陛下害得你如此了?”楊修又迫了一步,不管這句話是否強詞奪理。
張郃陡然大驚,倒退著站起身來,望著楊修道:“你今天來這裏究竟要做什麽?”
看著張郃這種反應,楊修反而笑了:“放心,我身後沒有跟著那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事實上,陛下有令,錦衣衛絕不可以調查我們這些長安的漢臣。就算我想勾結你這降將作亂,錦衣衛也隻可能後知後覺。”說罷,楊修還神秘一笑:“這種事兒,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德祖莫要開這等玩笑。”張郃卻如臨大敵,看樣子,若他能有逃的地方,或許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一死了之,你又放不下心頭的執念。就此苟活下去,你還憂懼不安,就算我要勾結他人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我又能指望上你什麽?”
聽到楊修一而再、再而三說些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張郃漸漸確定楊修這次是絕對一個人來了。他緩緩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起來又恢複了之前的頹廢:“德祖,你這次來,究竟想讓我幹什麽?”沒等楊修開口,張郃一伸手,阻斷了楊修的廢話:“別再說什麽勾結我作亂的蠢話,即便沒有錦衣衛,你也不可能逃得過陛下的眼睛。更何況,你們楊家也不可能背叛漢室。”
“喲,不錯,腦子還在。”楊修調侃了張郃一句,隨即又滿不在乎地飲了一口茶道:“我來這裏,就是覺得你已經頹靡夠久了,再加上我對你的判斷,知道你現在隻剩下一條路能走了……”
“什麽路?”
“重操舊業唄。”楊修打了一個響指,說得理所應當:“你一個良將,痛失親族,的確需要一段時間平複傷痛。不過,這日子久得你都開始胡思亂想、憂懼不安,那自然需要重上沙場,拚殺出一條富貴榮華、令人豔羨的道路出來!”
張郃低垂的臉上讓楊修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楊修卻看到,自己這句話落,張郃緊握著竹節杯的手,青筋暴起,顯然在壓抑著什麽。
楊修不知道這是渴望還是憤怒,但同時他而言不在乎,而是又繼續靠前,對著張郃又說了一句好似不相幹的話來:“你或許不知道,我朝三公之一的最後一位司空大人淳於嘉,昨日已經上表請辭了。至此,大漢三公完全輪空。”
這句話當然讓張郃摸不著頭腦,也因此,他才能努力保持平靜地問道:“這與你我何幹?”
“這當然與我們有關!”楊修忽然激動起來,他站起身來,在雜亂的臥室當中踱步道:“陛下雄才大略你是知道的,這次太尉臨終前迫使司空退位,明顯就是在為陛下大展宏圖掃清障礙。漢朝朝堂上,九卿大多是早已淪為不掌實權的虛職。三公的存在,便成為掣肘陛下的最後一道屏障。可現在,司空退位,陛下再無顧忌,多年來謀劃的變革又躍躍欲試,西北動亂不休,後進謀臣良將各個蠢蠢欲動……”
楊修越說越激動,最後走到張郃麵前,錘擊了一下案幾重重說道:“這個時機,明顯著就是漢室一個新的時代來臨,你說這對於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機遇,對,機遇與挑戰並存,陛下的這句話,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張郃凝視著楊修的眼睛,固執地一字一頓回到。
楊修忽然間惱羞成怒起來,猛地掀翻了張郃麵前的案幾,英俊的麵容忽然變得扭曲,大聲吼道:“你當然不明白,你這個無膽無腦的降將,一個隻會將後半生浪費在酒上的廢物!陛下雄才大略,對應的就是他以後手下的能臣猛將會越來越多!”
“就算我楊修,已然在天子心目中失去位置,論內政才幹,我不如那個河內新來的司馬朗,論機謀急才,司馬懿那個稚子都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楊家四世四公,難道到我這一代,就要沒落下去嗎?!”
“所以你來找我,逼我重新振作,就是想在這個新時代來臨之際,先撈得一份功勞?甚至,你是想在陛下西征韓遂這時,讓我請纓為將?!”
“不錯!”這話陡然響動,在這個雜亂的臥室之內。隻不過,出口之人,並不是楊修,而是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大漢天子劉協。
他緩緩走上室內,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走到楊修麵前的時候,才開口問道:“如何?”
“沒啥,隻是麻痹久了,有些頹廢而已。不過,冷靜睿智、心誌如鐵等特質都沒有消亡,待上了戰場,估計一切就會恢複的。”楊修拱手回道,先前臉上的激昂和偏執,在這一瞬早已恢複成了溫潤不羈的笑意。
“嗯,不錯。”劉協點了點頭,但隨後又向楊修提了一點要求:“剛才表演得不錯,就是太逼真了點。”
楊修笑靨如花,垂首道:“臣以後會注意的。”
‘注意個屁,你就是明知道我在一旁偷聽,才這樣故意抱怨出來的。’劉協搖搖頭,一堆的煩事兒和煩人,讓他一刻都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