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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不賭

  當戲誌才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沒有看到這些時日自己一直擔憂會到達的黃泉九幽,更沒看到麵目陰森恐怖的鬼差。隻不過,當他看清麵前賈詡那張笑嗬嗬的臉後,忽然就有了一種明悟:或許,九泉之下的陰差,就該生著這樣一幅麵龐吧?


  落入漢室手中後,戲誌才是一直有些鬱悶的。不僅僅因為劉協上次擺了他一道,這個悶聲不吭的老狐狸,其實在劉協之前,也利用了戲誌才一番。


  自己定下那套刻意放曹操一條生路的計策,賈詡到底看出了沒有?現在看來,這老家夥定然早就看出來了。並且,他還故意一直裝出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由此使得自己幾乎沒有任何防備,便當了賈詡的槍使。


  身為漢臣,賈詡縱然很認同這個策略的,但他並不適合當這個噩耗的透露者。或者說,賈詡根本不願給自己找這些麻煩,而借用自己之口,他非但不用直麵天子,反而還將自己所說的一切盡數告知了天子。


  怎麽說呢。戲誌才覺得,若不是自己身染沉屙,精力欠佳的緣故,自己決然不會上這種當的。不過,這等事兒也無傷大雅,戲誌才更關係的,是天子到底對自己的計略做了哪些調整?

  “戲先生太過操勞了,張太醫說過,您這病需要靜養。”賈詡很貼心地說出了這番話,並且為了表示他的真心,他親自動手替戲誌才掖了掖被子。


  可戲誌才那蒼白蠟黃的臉瞬間就紅了,這不是羞澀感動的,而是被氣的:好你個賈詡,當初天子沒來的時候,你整天一副憂國憂民、涼州名士的風範,與自己大談特談什麽家國情勢,漢室天下。拉著人家的手稱呼自己‘小才才’,讓人家以為臨死前找到了知己,把心裏話都說了。現在利用完自己了,你居然褲子一提就稱呼人家‘戲先生’。做人,不可以這麽不厚道啊!


  不過,戲誌才怎麽說也是亂世當中的老司機了,身為俘虜就要有俘虜的自覺。自己此刻畢竟還是曹操手下的謀士,如賈詡這等老謀深算還算無遺策的老狐狸,又怎麽可能輕易將天子做出的調整之策告知自己?


  由此,戲誌才臉色一紅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望著賈詡那張笑眯眯、自己卻很想揍上一拳的老臉,很是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那賈先生可否告知在下,如今漢軍已到了何處?”


  “陳國。”這次賈詡想都沒想,很幹脆的回答了出來。


  戲誌才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一睡就沉睡了三天,當下第一反應過來的,就是他明白天子對於自己策略的前半部分,是沒有絲毫改變的。不過,他此時更氣憤賈詡這幅惜字如金的臭德行:陳國現在到底怎麽樣了?漢軍與孫賁開打了沒有?你賈詡多講一點會死啊!


  看到戲誌才這幅雙目噴火的表情,賈詡端著那晚熱氣騰騰的肉羹也不由放了下來:“看來,老夫若是不將陳國之事多說一些與戲先生,先生恐怕是咽不下這碗羹的。”說罷這句,賈詡的臉色似乎有些哀傷,淡淡又說了四個字:“陳王薨了。”


  “陳王薨了?”戲誌才當即就一愣:“我們來晚了?”


  “不錯,我們來晚了。”賈詡重複這句話的時候,心情很複雜。一方麵,他對於陳王之死感到遺憾和悲傷。另一方麵,戲誌才不假思索就說出‘我們’這個詞,說明他記掛陳國安危是發自內心的,同時,他對漢室也並沒有多少排斥。


  “是被孫賁所殺?”戲誌才此刻都沒有察覺自己的稱呼,仍舊急聲問道。


  “不是,”賈詡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但卻因孫賁而死。陳縣被孫賁重重圍困,陳王麾下又隻有不足兩千鄉勇,戮力突圍一次,卻被孫賁所阻。孤立無援下為保陳縣百姓與孫賁談判,卻不料被孫賁所羈,又聞天子來援,陳王剛烈,認為自己墮了漢室宗親的風範,憤恨過度,自殺而亡。”


  戲誌才聽出來,陳王之死其實跟孫賁並沒有太大關係。兩軍相爭,陳王沒了駱俊這等謀士相助,中了孫賁之計也屬兵家常事。相反,倒是天子援軍到來的消息,反而成了陳王這等剛烈性格而尋死的原因。


  但這事兒怪得了劉協?

  看起來也怪不上,所以,賈詡一語就定下了基調:怪孫賁。


  陳王已死,死者為大,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麽。天子乃上天之子,更不會有錯。所以,這個黑鍋,隻能由孫賁來背。


  想通這些,戲誌才也不想多在這方麵深陷,畢竟亂世當中有太多說不出的生死離別。他更關心的,還是兩軍的戰事。


  “孫賁逼死陳王後,又借送陳王安葬之名,騙開了陳縣的大門,趕在天子之前進駐了陳縣。”賈詡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後一抬,麵無表情地說道:“眼下,正是兩軍對壘之時。”


  賈詡話音剛落,戲誌才果然就聽到了一陣金鼓喧嘩之聲,正是兩軍對陣時的列陣鼓。當下不假思索,脫口就說出:“速帶在下前去觀陣……”這話一出口,戲誌才臉色就掠過了一絲憮然:自己還是沒有認清當前形勢了,漢室雖說對自己優待,但賈詡連天子之策都不肯透露半句的人,又怎麽可能帶自己出去觀摩漢軍實力?

  可讓戲誌才想不到的是,賈詡這次又很幹脆的回了一句:“可以。”然後,他又端起了案幾上的羊肉羹,加了一個條件:“隻要先生飲完這碗肉羹,陛下有言在先,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戲誌才當下根本不像一位身染重疾之人,雙手接過那肉羹,一股腦兒就倒入了肚子當中,半分沒有指點江山名謀的風采。喝罷之後,又主動喊來兩名親兵,抬著自己出了營帳。


  剛一出營帳,戲誌才忽然就明白,孫賁要輸了。


  原因無他,他此刻滿眼看到的,盡是身披麻衣的漢軍將士。白色的孝服連綿成一片,就如一團憤怒的波濤,要將孫賁軍隊盡數淹沒一般。尤其在前陣當中,戲誌才還看到天子並未用華蓋幡車,而是換上了白色素幡,大纛兩側還懸掛一麵白色垂幌,上書‘祭陳王英靈,誅殺逆賊’九個大字。


  不管孫賁是否對陳王之死心懷愧疚,劉協這等先聲奪人之勢,毫無疑問就會令兵將士氣先跌一分。同時,大義私怨、國仇家恨這兩種強烈的訴求,也會調動起陳縣百姓對孫賁之軍的仇視。


  不過,戲誌才最後還是惋惜了一聲。因為近得前來,他看到孫賁並沒有帶出大量兵士,顯然明白自軍不可同漢軍硬捍。畢竟,無論勝敗,他大軍傾出,隻要陳縣百姓一反關了城門不讓他入城,所有劫掠而來的軍需輜重就成了漢軍的。屆時孤軍逃竄又缺糧少食,除了被漢軍打得如喪家之犬外,再無其他可能。


  孫賁似乎看出來此番漢室大軍的短肋,明白漢家天子親至,不可能僅僅收複陳國、為陳王劉寵複仇那麽簡單。也由此,這場仗對於劉協來說,就是一場考驗了。


  但奇怪的是,終於見到劉協後,戲誌才發現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臉上除了一抹對陳王故去的遺憾外,似乎沒有多少對孫賁的重視。他回首環顧了一番,看到戲誌才後,還有心思打了一聲招呼:“戲先生來了?”


  這分明沒將戰場當做戰場,更沒有將孫賁放在眼中!


  戲誌才實在不想開口說些什麽,可職業病在身,他又忍不住提醒劉協道:“陛下,您與孫賁相爭的,並不是一戰之勝敗,可是那誰都敵不過的時間呐!”


  可不料,劉協聞言卻對戲誌才伸出了三個手指:“三天,朕若是三天便攻下陳縣,戲先生便歸順漢室。如何,這個賭局,戲誌才是否要賭上一賭?”


  戲誌才仔細盤算了一番漢軍與孫賁之間的實力對比,強攻之下,漢軍當真是有可能的。不過,損兵折將下,明顯對於之後的謀略有所影響。可想不到,劉協似乎看出了戲誌才的心思,又加了一句:“朕若是損失了五百人以上,便算朕輸,可否?”


  戲誌才又皺了皺眉,望著劉協那張年輕而充滿陽光的臉,忽然堅定地點了點頭,可正待劉協笑容即將綻放的時候,他吐出了兩個字卻是:“不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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