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無為?有為?
吃了一頓不知什麽滋味的飯後,荀攸躺在自己曾經的房中,輾轉難眠:今天白天的事兒實在太奇怪了,他若是想不清楚,就不可能安然闔上眼睛。
荀攸知道,荀家人個個都是聰明過人的,自己這個叔父,未見得比自己或者荀彧的智慧稍差。他主持這一大家子的事務,早就曆練的成了精,又在潁川這戰火紛亂的地方看盡了血腥陰謀,想不聰明都不可能。
自己用荀家子侄的身份談話,尚可用親情動之。但自己一換上大漢安遠將軍的身份,荀衢便忽然緘口不言:荀攸知道,有時候緘口不言也是一種表達,那就是自己要將潁川扯入亂世這件事,根本沒可談!
但這究竟是為什麽?
是因為叔父真的已經老了、膽怯了,不想再看到潁川淪入一片火海嗎?
或許是這樣的。可在這樣一個亂世當中,誰又能獨善其身?潁川這塊地方,注定了就是龍爭虎鬥的戰場,若不奮勇直起,便隻能任人宰割!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叔父都看不破嗎?
荀攸思來想去,越想越難眠,幹脆披了一件單衣來到了院中。
院落裏靜悄悄的,隻有天上的一輪圓月無私給世間灑下一片清輝,好似祭奠著那些不甘的冤魂。秋蟬也沒了動靜,隻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蟲,在草叢裏吱吱叫著,就好似苟延殘喘的潁川。
荀攸悠悠歎了一口氣,也不知自己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可就在他轉身準備回屋的時候,一陣悠揚的讀書聲卻讓他忍不住側耳傾聽。
聲音是個男子,但那抑揚頓挫的聲調已得背書的精髓,緩緩念出,倒讓人有種清風入耳的感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荀攸一聽這內容,登時皺起了眉頭。但仔細看向那讀書的源頭,他略微思忖片刻,不由又展顏微笑了起來:那個點燃著燭火的房間,正是自己堂弟荀祈所居。
叔父老了,不想潁川再有動亂。但是潁川人傑眾多,麵對著可能的富貴,他們未必不動心。就在進門之時,荀攸就已經看到,好幾個子侄,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熱切:那些人,是可以利用的。
特別是荀祈。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荀祈的讀書聲依舊悠揚,荀攸已然順著這悠揚的聲調向著荀祈的房間走去。他從荀祈開口的第一句,就聽出荀祈讀的是老子的《道德經》——這本書的內容,是打開談話的一個好題材,正和荀攸之意。
終於,等荀祈讀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時,荀攸叩響了荀祈的房門:“祈弟,可是在為潁川無辜枉死的黎庶而感傷?”
房間內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聲音,接著開門後,荀祈臉色仍舊有些不鎮定:“兄長,您怎麽來了?”
“近鄉情怯,一時有些睡不著。”荀攸很隨意的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後裝作沒看到荀祈的異樣,微笑道:“怎麽,不請為兄進去坐坐嗎?”
“哦哦…兄長請進。”荀祈這次反應過來,慌忙向荀攸讓出身來。
進入房門之後,荀攸發現荀祈已經將那卷《道德經》收起來了,臉上智珠在握的神情更自信了一分,接過荀祈的一杯茶放在案幾上道:“祈弟,為何會對黃老之術突感興趣?我記得小時候,你可是最不願學這些的。”
黃老之術產生於戰國時代,尊傳說中的黃帝和老子為創始人,因此而得名。據說當年老子牽黃牛出武關,被守關的兵卒刁難,才留下了一本著作,以及隨後形成了這一學派。
但作為一派廣為流傳的社會思潮,黃老之術則是在西漢初期才興盛起來,因其‘無為勝有為’的觀點,勸說當權者不要一味追求所謂的豐功偉業和政治霸權,結果使得天下晏然,出現了中國曆史上的‘文景之治’。不過,到了東漢時,黃老之術與新產生的讖緯之說相結合,就逐漸演變為自然長生之道。
學諸百家的荀攸,對黃老之術自然不陌生。而他對荀祈半夜讀《道德經》的緣故更是心知肚明,但為了自己的目的,他還是佯裝不知繼續說道:“祈弟,你可知陛下對《道德經》也愛不釋手。不過,陛下天縱之才,學貫古今,卻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如今的天子,可謂當世的風雲人物。年歲更比荀祈還小許多,自然成了荀祈這等熱血青年崇敬的偶像。因此,聽到荀攸提起劉協,荀祈立刻出口詢問。
“陛下說,盡信書不如無書。《道德經》中不少精髓可用於修身潛誌,但如今天下大亂,萬不可迷信‘無為勝有為’之說,反而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滄海橫流、戮力回天,方顯英雄本色!”
“壯哉!天子果不愧為天之子!”荀祈一聽荀攸這話,當即激動地站了起來,右手砸在左手上,當即就想振衣出門、投筆從戎去也。
看到荀祈這般反應,荀攸知道自己該拋出誘餌了:荀祈二十出頭兒,正是想著建功立業的年紀,從入門時荀祈主動報名,荀攸便看出了他的野望。而他今日也知道自己與叔父之事,半夜睡不著讀《道德經》,不過想借此安定心緒而已。
“陛下深恨身邊無人可用,苦心積慮想出了科舉之事,便是想讓祈弟這般的英才,自現於朝中。以祈弟的才能,定能金榜題名,入朝之後,再有為兄幫襯指點,不出數年,祈弟究竟走到哪一步,為兄都不敢估量啊……”
“原來,陛下興科舉之事,為的就是這般!”一聽荀攸這般說出,荀祈熱血激騰不已,在屋中來回走動。可最後好像想到了什麽,忽然一屁股坐了下來,頹喪說道:“可是父親不會準許我的。”
“為何?”終於到了最後的關頭,荀攸甚至還特意打了一下掩護:“仲豫叔父之事,叔父不是也同意了嗎?”
“仲豫叔父是仲豫叔父,我跟他不同。畢竟,仲豫叔父生性沉靜,根本不在刺天曹的黑名單中……”
“刺天曹?!”荀攸又一次聽說了這個組織,並且還是在自己的故鄉荀家,這讓他鎮定的麵具再也維持不住。
“叔父你也知道刺天曹?”荀祈見荀攸反應,倒沒有多想,反而有什麽說什麽:“是了,叔父必然知道的。刺天曹與漢室的錦衣衛乃生死仇敵,在豫州這一片殺的你死我活。叔父身為朝廷的……”
荀祈後麵的話,荀攸基本上就沒聽清楚了,此時他的臉色驀然冷硬如寒冰,大腦已然飛速思索起來:這個刺天曹,他自然知道。非但知道,反而比荀祈知道的更多!同時也因為如此,他對刺天曹的感觸,也比荀祈多得多……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從袁紹手下降將張郃口中得知的。但那個時候,朝廷還未將刺天曹當成什麽致命的威脅,包括天子、自己、李儒還有貂蟬都是如此。然而,刺天曹當即就給了漢室響亮的一擊。
為勸降張郃,劉協曾答應張郃會將他在鄴城的家眷接入長安。作為佯裝,張郃是以俘虜身份進入長安的,且被關入了司隸校尉的大牢。然而,當錦衣衛以為風聲過去,發動鄴城的力量去接張郃家眷的時候,才發現他們進入了刺天曹的局,鄴城的暗樁瞬間被連根拔起!
自此之後,錦衣衛便與袁紹的刺天曹結下了生死之仇。明麵上,漢室與袁紹雖然沒有什麽動作,但水麵下的冷戰卻早已難解難分,雙方暗殺、勸誘、用間、施計、下毒,無所不用其極,絲毫不比戰場輕鬆……
荀攸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這次回到荀家,竟然還會聽到這個名字。可就在他準備再度詢問荀家究竟如何被刺天曹威脅時,荀祈目光一抬,似乎看到了什麽,猛地飛身朝荀攸撲了過來:“堂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