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最終的地點
在長槍還未觸及到自己長矛的時候,張郃不相信趙雲可以阻止得了自己。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矛迅捷霸道,已有種山崩地裂般的威力。而趙雲那一刺並不快,也並不是威猛十足。
然而,就當槍矛相交的一顫間,張郃便知道自己錯了。趙雲那一槍看似樸實無華,卻將所有的內在都融了進去,長槍被長矛蕩開之後,非但沒有偏斜,反而詭異地如靈蛇般顫動起來,繼續一往無前地取向自己的咽喉。而自己的長矛卻因為被趙雲蕩動,完全偏離了方向,且全力已開,再無回首的可能。
這樣的一槍,將所有殺氣隱於一片柔美之中,沒有一絲多餘的力量外泄,隻在柔美裏突現鋒芒,立取敵將性命。張郃心核一駭,但憑借著武人的條件反射,他還是果斷地棄了長矛,揮手想將趙雲的長槍撥開。
可手臂血肉之軀又怎麽可能與趙雲的銀槍相抗,長槍仍舊一往無前,張郃的手臂卻已然一片鮮血淋漓。也幸好,在被這片疼痛刺激下,張郃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權,他猛然扭轉身子,接著,便覺右肋下一條堅硬而冰涼的東西劃了過去,火辣辣的感覺,鮮血湧出。
張郃疼得臉色慘白,反手抽出腰刀砍死一名前來襲殺的白馬義從。而接著,他便看到趙雲白皙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怒氣,第二槍再度如靈蛇般刺來。張郃心驚膽戰,再無戰意,奮力調轉馬頭便逃。幸好,此時他身後的騎兵也蜂擁趕了上來,才避免了被趙雲一槍釘死的結局。
“撤,速速後撤,各軍且戰且退!”驚懼不已的張郃發出了這樣的命令,這一刻,他才知道,趙雲絕非依賴呂布保護的嬰兒。相反,他似乎更像最堅實的後盾,支持著呂布可以恣意衝鋒。
不過,戰場最不是感慨的地方。張郃死裏逃生後,忽然發現,自己的命令竟然導致了十分嚴重的後果!
若是這支部隊換成袁軍精銳,張郃‘且戰且退’的要求還可能得到貫徹。然而,疼痛之下,他忘了這完全就是一支全憑著一股血勇之氣……不,全靠著一百斤黃金喚起的自大之氣,才一哄而上的賊軍。
賊與軍最大的區別,根本不表現在衝鋒殺敵上,而完全在撤退。
纏戰當中,精銳的兵士都可以服從上官的指揮,有條不紊地邊戰邊退,以保證整支大軍可以安然退卻或阻止第二輪進攻。可賊兵卻不同,一旦退卻,他們馬上會讓身體服從驚恐的情緒,完全不管不顧地撒腿就跑,有多遠跑多遠,最好能跑到讓自己感受到安全的老巢裏……
於是,整個大潰敗就如一道被解開的魯班鎖,一係列的連鎖反應隻在瞬間便爆發出來。前方的兵士聽到撤退的命令,丟掉兵器轉身就逃。後方的兵士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看到自己人逃命,驚嚎一嗓子也扔了兵器就跑。以至於,山丘上本來無事的黑山將領,反而被自軍衝得慘不忍睹,隻能被巨大的浪潮裹挾,也加入了“撤退”的隊列當中。
仍再與大戟士奮力拚殺的並州狼騎中,一名眼尖的騎士突然大叫起來:“退了,黑山賊竟然退了!”
眾人於酣戰中急抬頭看時,果然看到漫山遍野的黑山軍如無頭的蒼蠅,四散慌亂而逃。
“哼!羊終究是羊,最算聚在了一起,也還是羊!”呂布傲然揚戟,難掩興奮睥睨之色,向張遼道:“文遠,傳令,隨我追殺敵軍!”
“主公!”滿身是血的張遼沒有應命,而是奮力舉著酸麻顫抖的手臂抱拳屈首向呂布說道:“將士們已經戰不動了!”
“放肆!”呂布猛然揮戟,剛儔的勁風立時掃到了張遼的臉麵。可就在揮戟的這一瞬,呂布回頭卻望到,一名並州狼騎無聲地從戰馬上跌落下來。接著,陸續有人跌倒或戰馬嘶鳴。
這些人,不是受傷戰死的,而是力竭而亡。在奮戰中,他們可以完全透支自己的精力和體力,戰至最後一刻。可一旦心力鬆懈下來,他們必然會被後續湧來的疲累淹沒,成為一具屍體。
也直到此時,呂布才忽然發現,自己握著方天畫戟有些顫動,開始感覺大戟異常沉重起來。
若是之前的呂布,他斷然不會因為這點小狀況而放棄自己踏馬揚名的機會。可與趙雲那支漢軍相處久了之後,他看到劉虞愛惜兵士如子、看到趙雲對待兵士如兄,看到洛霖盡心為兵士醫治。他忽然有所覺悟,張燦說的不錯,視將士如工具,將士們也隻會將自己看做一台殺戮的機器。
想到此,呂布那如刀鋒的眉頭漸漸柔和起來,他收起大戟,略微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既,既如此,眾將士可願隨我一同入河內,盡情痛飲飽食?!”
呂布沒有下令休息,一來此地凶險,二來將士們身心俱疲,若是一下鬆懈下來,恐怕登時會有一半人就會累得走不動路。而下令讓他們追隨自己至近在眼前的河內城,並許諾出美酒肉食,才能給他們新的動力,支撐著他們活下去。
有時候,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個念頭兒,一口氣。
從邊塞戍卒一步步艱辛爬上來的呂布,最清楚這點。
於是,這一支千裏跋涉而來的軍隊,再一次踩踏著血骨累累的土地,走上了征途。不同的是,之前他們沒有希望,這一次,卻滿懷著希望走向他們自認為美好的終點。
同一時刻,渾身是血,隻被幾名親兵騎士保衛著的張郃,終於追上了遠處最大的一夥黑山賊寇。令他怒不可遏的是,自己的親衛扯破喉嚨呼喊了十幾聲讓他們停下,這些人回頭非但沒停,反而跑得更快了幾分。
終於當親衛聯絡到了混雜在這夥人中的黑山將領後,這三四千人才怒氣衝衝地反身衝來,將可憐無比的張郃圍困在陣心。首領張雷公不僅嗓門大,脾氣更大,當即抽出大刀便朝張郃衝了過來:“狗娘養的崽子,竟還有臉追來!咱們六萬大軍都被你一人禍害完了,老子要你血債血償!”
張郃痛不可當,此刻聞這黑山賊首領無能不說,還要怪罪自己。當即氣得差點吐血,麵對張雷公揮來的一刀,他雙目盡赤,縱馬上前,左手腰刀如電,蕩開張雷公大刀後,一刀背便將張雷公拍在了馬下,虎喝道:“鬧夠了沒有?還不嫌丟人敗興嗎?!”
張郃原以為自己這句話足以讓這些人清醒了,可想不到這些人見自己敗了張雷公後,非但不止步,反而更加躁亂起來:“他竟然殺了雷公,替張將軍報仇啊!”
張郃登時喉中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有這樣一般的豬隊友,自己何愁不被氣死啊!
“夠了,我們還沒有輸!”張郃從來沒有感受到這種五味雜陳的痛苦,他憤怒、他氣忿,他想殺人又想忍不住大哭。可身為被主公全權委任的大將,他隻能壓住這些悲憤的情緒,口齒不清地呼道:“河內城那裏,我們還有軍隊,可以裏應外合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放屁!”於毒大叫著:“河內那裏正被天子大軍攻打,哪裏還有什麽大軍?”
“我說有就有!”張郃已經懶得同這些蠢驢解釋了,開口道:“我隻想問你們,還想不想要那百斤黃金,百戶侯了?!”
眾黑山將領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白繞這個家夥吐了口唾沫道:“富貴險中求,不拚一把,哪能富貴榮華?”事實上,下一句話他沒有說,完整的話應該是:反正也不是我們去拚,讓那些窮哈哈的手下去拚不就好了?
張郃自然看出了這些人的小心思,但已無心計較了。他揮手讓一名親衛走來。這親衛始終未上戰場,撤退時也始終死死跟著張郃。因為,他沒有兵刃,卻帶了一個裝著信鴿的籠子和整套的筆墨紙硯。
張郃左手端著右手,忍痛努力寫完一張紙條,塞入信鴿腿上的信筒後,猛然將信鴿扔上了天空。
信鴿在空中盤旋了片刻,辨別方向後,才朝著河內的上空振翅飛去。隻留給張郃這些人一片虛無的剪影後,最後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張郃目載著期望,隨後看向那些黑山將領,忍不住又化作了失望,隻有氣無力說道:“收攏潰軍,我們少時也去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