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那一槍

  兩軍陣前，身披葛衣、手持短刀的黑山死士，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呂布揚起仍舊寒亮、隻餘幾道血線流淌的方天畫戟，遙指前方隱隱可見的黑山陣眼。他深深呼出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疲累的氣，眼神才變得再度殺機凜然起來。


  呂布不是鬼神，他也是人。並且，還是同樣有著身體極限的人。雖然他的極限要比普通人強太多，但這不表明，呂布就不會疲累。


  回首身後的並州狼騎，他們的狀況比呂布更不好。雖然呂布一人承受了最多的殺戮和凶險，但僅僅是跟在呂布身後奔襲，便已經讓人吃不消了。更不要說，他們這支部下還是從河間一直到河內，幾乎沒有過好生休整的疲軍。


  更要命的是，他們胯下的馬，不少已經開始口吐白沫了。


  可縱然如此，他們仍舊士氣高昂，有著堅毅的神情和戰無不勝的決心！所有人都堅信，隻要自己能堅持跟在自己主將的背後，就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呂布這一刻也感慨不已，正欲向身後跟進的並州狼騎說幾句鼓氣的話。他的麵前忽然傳來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猛抬頭，隻見無數身披鐵甲、頭戴鐵盔、手持盾戟的冀州大戟士已踏著整齊的步伐逼了過來。


  “袁紹！”呂布陡然大怒，他曾經替袁紹賣命奮勇攻打黑山賊，可此刻自己卻要被黑山賊和袁紹大戟士圍剿，這種諷刺讓他雙目驀然赤紅了起來：“自今日起，我呂布但有一口氣在，必將十倍、百倍還今日之辱！”


  呂布之所以這般憤怒的原因，除卻被袁紹徹底戲弄之外，更多的還是他已看出，眼前這支大戟士，正是他並州狼騎的勁敵。


  一般來說，騎兵在冷兵器時代幾乎便是無敵的。尤其在漢末戰爭還未發展到三國後期那般，各類軍種、各類戰法都被發揮到極至的時候，一支精悍的騎兵再配上如呂布這樣最善猛然突進的將領時，幾乎天下之大，何處都可去得。


  可是，界橋一戰後，漢末的戰爭仿佛自此被打開一個缺口。有識之士紛紛對兵種配合和戰陣改進有了興趣。也由此，袁軍的大戟士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冀州之前的大戟士，是參照戰國時代魏國的武卒所創建的。名將吳起創建的武卒，所選兵士必須身穿三套擁身甲、能拉開十二石的弩、背著能裝五十隻箭矢的器具、把戈扛在肩上頭戴盔帽、腰掛利劍、帶三天的幹糧半天疾行一百裏。


  這樣一支軍隊，是戰國時期諸侯國中最強悍的步兵，曆經七十二場大戰，其中六十四戰完勝，其餘平手，竟無一敗！陰晉之戰，五十萬秦軍竟被五萬魏武卒打得大敗，創造了世界軍事史的奇跡。


  麵對沒有吳起的大戟士，呂布仍舊夷無所懼，畢竟，不是體格強壯的人簡單湊到一塊兒就是一支精兵的。可當冀州的大戟士加了一柄巨盾，又將手中大戟增長至一丈八，可與巨盾就地組成一道拒馬陣後，呂布便不敢再小覷這支軍隊。


  所幸，呂布雖知如今大戟士已今非昔比，但卻仍舊需要列陣才能發揮出他們的戰力。故此，呂布再不顧將士疲困，怒吼一聲道：“願與我呂布武耀千秋之人，隨我來！”一人一騎，再度身先士卒，揮舞著方天畫戟兜頭殺入了大戟士方陣中。


  大戟士雖有重甲護身，又有大盾遮擋，可在神力無雙的呂布麵前，這一切全都形同虛設，呂布大戟所向，戟戈盾甲無不碎裂，兵卒將校無不披靡，張遼及眾健將率並州狼騎趁勢掩殺，銳不能擋，大戟士雖拚死抵擋，卻因為尚未成陣，又無大將指揮，依然被殺得節節後退。


  這一刻的呂布，他衝天雙翎如箭，百花蟒盔如旗，跨騎赤兔呼喝如虎，奔馳生風。他是千古獨一無二的戰神，是這個時代永不可能被擊敗的鬼魔。在他的帶領下，就算千軍萬馬也可以輕易擊跨，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可以任意踩踏。


  陣眼處，所有黑山將帥都變了臉色。這一刻，他們都不約而同在心底升起了悔意。於毒更是對著張郃咆哮了起來：“張郃，你的大戟士也擋不住呂布！”


  張郃看著這些軍心動蕩的黑山將領，心中不免鄙夷不已：“無知之人最為可畏，並州狼騎以為隻要跟著呂布，就可以戰無不勝。但他們卻忘了，不是所有的戰爭，都在比賽殺戮！”


  黑山將領不懂張郃此刻神神叨叨在說些什麽，正欲作怒，卻見張郃已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憤然朝著呂布所在衝去。他身後那一支遲遲未動的騎兵，竟忽如山洪爆發般隨著張郃呼嘯而去。


  “張郃瘋了？！”白繞大叫了起來，但隨後，他又惱怒了起來：“他這是根本瞧不起我們黑山軍，根本沒將我們放在眼裏！”身邊幾名這愁著不知道是該跟著張郃衝下去，還是等著看笑話的黑山將領，一聽白繞此話，當即放下了馬韁：“就是，簡直豈有此理！”


  可話音未落，他們又驚詫了起來，紛紛大叫了起來：“這廝好陰險，竟然搶我們的人頭！”


  原來，筆直朝著呂布衝去的張郃所部，在距離呂布還有三百步的時候，陡然調轉了方向斜刺著朝著呂布後方殺去。那裏，正是已經漸漸同呂布拉出距離的趙雲所在。而趙雲所在的地方，正是劉虞所在之地！

  張郃從一開始，真正的目標，就是此處！

  呂布太英勇善戰，也精於統率騎兵了。但就是因為這樣，他無法再與趙雲保持同樣的節奏和安全的距離。而張郃這位智將，千辛萬苦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縱馬如龍，張郃幾乎眨眼間便衝到了趙雲的視線之中。張郃從來不小覷任何人，尤其是這位被田豐、沮授兩位河北智者譽為漢室新星的趙雲。可縱然如此，他仍舊沒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趙雲。


  當張郃驅趕出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山賊後，他驚恐地發現，原來自己站在山丘上看到的景象並與此時一樣。趙雲並非已然陷入戰爭的汪洋中難以自拔，而是，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假象，就等著自己的出擊。


  雖然，趙雲不確定自己會遇上自己，但他早已知曉，必然會有人來打劉虞的主意。


  於是，下一瞬，跟著張郃衝鋒而來的騎兵們便驚恐地發現。那些奮力拚殺的幽燕精騎猛然散開，露出了裏麵那數百騎著白馬的白馬義從！他們同時在馬上搭起了羽箭，每一隻箭頭都對準了自己這支騎兵。


  “控——”一名嗓門特別大的傳令官高聲喊道，故意讓衝來的騎兵們聽見。


  無數支弓弦被無數雙手拉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如同無數條逐漸收緊的絞索。絕望的騎手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在張郃的怒吼下拔出刀，簇擁在一起選擇了一個方向衝去。


  “目標騎兵，二連射！”


  距離已足夠近，白馬義從們甚至不用找角度，直接選擇了平射。數百支箭矢同時飛射而出，在陽光下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蛇伸出尖利的牙，刺穿甲胄，深深地咬齧血肉。張郃自己突襲小隊霎時人仰馬翻，滿場皆聞噗噗的鑽肉聲。第一輪就把當頭幾十名騎兵與坐騎射成了刺蝟，兩輪連射以後，騎兵小隊已屍橫遍野，瞬間失去了衝鋒的勢頭，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哀鳴聲從屍體下傳來，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野。


  張郃左肩上也中了一箭，但有鐵甲護身，還不至於令他喪失戰鬥能力。也就是此時，他赫然發現，滿麵疲憊的劉虞已就在他眼前不足二十步的方向！


  機不可失！


  張郃陡然虎吼一聲，揮矛蕩開那些試圖阻止他的白馬義從。就在距離劉虞還有五步的距離時，張郃手中長矛平舉，眼中再無他物，隻有劉虞那驚懼的眼神和柔軟可破的咽喉。然後，他曲臂、平肘、出矛！

  這一動作，猶行雲流水。張郃甚至聽到了長矛刺破空氣產生的尖銳嘯聲，矛如怒龍出淵，已然勢不可擋。他覺得，縱然是呂布，麵對這一矛，也隻能避其鋒芒，先揮戟自守吧？


  然而，就在這矛即將平刺在劉虞咽喉時，一將已然奔來，口燦蓮花喝道：“張郃，休要猖狂！”再接著，張郃便看到，一支銀槍如雪舞梨花般朝著自己長矛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