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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陛下,不可啊!

  長安,未央宮,前殿。


  “今日朝會,也沒什麽大事兒。”劉協渾然一副嘮叨家常的語氣,大袖一擺,上嘴唇和下嘴唇就那麽微微一碰,說出了他自認為一點都不大的事兒:“朕最近在皇宮中呆得膩煩了,想著天下分崩、鯨鯢未滅,正乃漢室奮發之秋。今關西已平,漢室府庫也有結餘,關中百姓踴躍報國……”


  “陛下不可啊!”蔡邕這老小子不愧是最了解劉協心思動態的,通過自己的女兒的匯報以及這些時日朝廷的動態,他隱隱然已經感覺到:陛下又想禦駕親征了!

  打仗這種事,在士大夫的眼中,向來是不亞於洪水猛獸的可怕事項。這些讀書讀傻了的士大夫們深受儒家名教思想的熏陶,他們總認為治理安撫天下首要的是‘在德不在兵’以及施行‘上安國家,下撫黎民’的仁政。


  所謂“在德不在兵”,便是士大夫認為,隻要政治清明,舉賢任能,則奸凶自息,國家自安;而兵者,凶事也,不得已而用之,窮兵黷武,必至覆滅。以德政治天下,就可以實現‘上安國家,下撫黎民’的政治理想。


  但這些觀點在劉協眼中,就蒼白淺薄到荒誕可笑的地步了。他雖不崇敬什麽‘人性本惡’這類思想,但也絕不會學佛祖割肉飼鷹來感化那些已然自立的諸侯。甚至,從劉協的觀點來看,士大夫這種仁政思想,反而是在禍害那些諸侯自立下的百姓們。


  不錯,如今關中國一地確實比各地要富庶、政治清明一些,也有不少避難的百姓陸續不斷遷入關中。但整個天下統一,難道要等著百姓都湧入關中一地才算完成?

  誰不知道在封建社會,人口是最大、最寶貴的財富,你不趁著自己拳頭大、胳膊粗的時候放倒敵人、解救渴望安定的百姓。反而要眼睜睜看著這些淳善的百姓冒著生命危險流亡到你的治下——這是怎樣無能、懦弱且心理扭曲的人才能做出的事兒?

  這種思想,西周的時候可以用,春秋的時候也可以,甚至戰國時也正確。畢竟,那個時候國家地域小、小邦遍地。你不打人家,靠著自己的仁政來使小邦心悅誠服,是仁慈、是君子作風。但到秦朝大一統、尤其漢代四百年穩固後,百姓已知自己為漢人,你卻還用這種過時且排外的思想來對待自家人,就相當愚蠢可恥了。


  不過,劉協懶得同這些豬隊友們爭辯,因為幾番努力失望後,他已然知道這些士大夫差不多真是讀書讀傻的蠢貨。抱著上古先秦的教條,就以為得到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金科玉律。一個個就跟茅廁裏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對付這些惡心的石頭,劉協已然有了自己一套獨特的辦法。他才不會用自己的腳去踢,而是想著如何將這些石頭徹底扔進茅廁裏,讓他們自己惡心自己。能開竅兒的、劉協仍舊留著慢慢用,不開竅兒的,就永遠呆在糞坑裏自我沉淪吧——他劉協隻是穿越者,可不是上帝耶和華,沒義務拯救這些迷途的羔羊。


  由此,劉協很是散漫地用一把小金刀搓著自己的指甲,耐著性子聽完了耳邊那些什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更何況陛下乃萬金之軀’、什麽‘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什麽‘兵者,不祥也,非生死存亡之秋不可動用也’這類毫無新意且瑣碎的話,才忽然一下正襟危坐,麵無表情地想殿下群情激奮的大臣們開口道:“完了嗎?就沒有人能說出有新意點的嗎?”


  這句話登時就讓殿下的群臣們炸毛兒了,一個個仰著頭仿如被激怒的鬥雞,準備進入下一輪批判大會。可想不到劉協仍舊麵無表情,大袖一擺,及時而果斷地將這些的怒氣堵回。朝臣們早知劉協手段,一時間當真靜愕無聲,麵麵相覷地等著劉協的下文。


  不得不說,劉協還是很滿意這個效果的,於是也就趁勢追擊、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諸位公卿,難道在你們眼中,朕真的隻是那種窮兵黷武、不恤眾生的暴君嗎?”


  ‘可不是嘛……’滿朝大臣的臉色頓時如吃了隻蒼蠅般難看,心中都暗暗想著,這位主兒若還不算‘暴君’,那非要成商紂、夏桀、秦二世那般才算嗎?

  可惜,問題是以前那些暴君都昏聵不已,這位主兒卻聰慧非凡,對付自己的臣子手段更是層出不窮。故此,士大夫們心中雖然都這樣想,但卻沒有一個敢說出口的。


  這樣的沉默也讓劉協臉黑了一瞬,看來自我感覺還是有點良好啊。不過,這些細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結果!


  “諸位愛卿,你們以為朕真心樂意挑動刀兵,棄自己生死於不顧?戰場凶險,輕者刀劍無眼,動輒萬劫不複。朕年初剛剛大婚,皇後又賢淑端莊,朕非聖人,又焉能不掛懷這溫柔之鄉?”劉協低垂著頭,一句話仿佛聲聲血、字字淚,痛心無比:“螻蟻尚且偷生啊!諸位捫心自問,朕在諸位心中,難道真是那等不知好壞、腦殘尋死之人?!”


  “這?……”這真讓滿堂士大夫啞口無言了,非但如此,他們反而都疑惑起來:既然您不是這種腦殘貨,為何還要禦駕親征?難道,是嫌後宮隻有一個皇後,借此想讓我等上言勸您再冊立幾個妃子?

  “這都是為了先帝啊!”劉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大腿,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捶著禦案抹著鼻涕道:“《孝經》有言,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朕身為人子,若麵對先帝生前遺憾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在朝堂高坐,而不引兵掃滅叛逆,又如何敢當孝子,有何臉麵行天子之道,統禦萬邦?”


  一席話落,整個朝堂的士大夫又一次震驚了。這次,他們不震驚劉協能背出《孝經》,因為他們雖否認劉協很多地方,但對劉協的聰穎靈慧向來是心服首肯的。


  他們這次震驚的,是劉協搬出聖人之言,用孝道來對付他們的仁道,實在讓他們有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憋屈兒感——誰特麽再飽讀經書,能跳出來指責劉協說‘行孝治天下’這話不對?


  沒有人!

  於是,滿朝士大夫又一次垂頭喪氣起來。


  不過,有趣的是,這一次,沒人再如當初那樣氣憤不甘,反而隱隱然都有一種‘就知道會這樣’的挫敗感——不錯,輸著輸著,這些人也都習慣了。剛才跳出來的指摘,也就是保持朝堂傳統、走走流程嘛……


  但終究也有些聰明的家夥,從一次次的失敗中尋到了教訓。當然,可不是什麽改弦易張同意劉協實務主義的長進,而是在對付劉協這種詭辯當中,開始學以致用。


  於是,聰明又不甘心的蔡邕又站了出來,猶如士大夫一個新時代的進步豐碑:“陛下以孝治天下,自無不可。然蒼天有道、各有天命,為臣者,自當上報天子、下安百姓,君王但有思慮,臣當效命而行。陛下既想出潼關、入北地剿滅白波餘孽,自有臣子奉命效力,何須陛下禦駕親征?此亦與孝道不悖也。”


  滿堂士大夫聽蔡邕這般斷章取義竟絕妙得將劉協的論點給駁了回去,當下心中大振,紛紛仰頭期待著劉協的服軟。可想不到,劉協雖然先是一愣,接著嘴角卻露出一抹謎一般的微笑,好似感覺事情越來越好玩兒了般輕輕開口道:“蔡博士既有如此覺悟,朕又豈能辜負蔡博士一片忠心,好啊,朕便拜蔡博士為左中郎將,統帥羽林新軍替朕出征如何?”


  ‘呼啦’一下,原本暗暗聚向蔡邕身旁、準備隨時為蔡邕助威的士大夫們,一下就遠離蔡邕三步之外。


  而蔡邕一張臉也瞬間變得慘白,心裏更直將劉協罵了個狗血淋頭!可表麵上,卻還不得不腆著臉、諂笑著結巴說道:“陛,陛下,臣年老體衰、更不知兵……虎賁中郎將徐將軍勇猛沉穩,敢於任命,臣舉薦徐將軍出征。”


  但徐晃卻隻是眼皮一抬,很囂張地回了一句:“不行哇,昨夜末將沒有睡好,可沒精神去打什麽仗。”


  “你!”蔡邕氣得當即就想跳腳,掃目四望,看到一向脾氣好的徐榮,又開口道:“鎮軍司馬徐榮,乃國之柱石,精統報國,徐將軍引兵亦可旗開得勝,剿滅妖逆。”


  徐榮很可憐地望了一眼蔡邕:我們這些人,可都是天子的心腹好不好?天子不吐口,你讓我們出頭兒,這怎麽可能?蔡伯喈,你真是黔驢技窮,病急亂投醫啊……


  “陛下,末將今日身體不適,恐難當大任。”徐榮畢竟好脾氣,可沒徐晃那樣噎人。


  蔡邕這時哪能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再回頭看了看那些離自己一丈之外的士大夫們,不免一陣陣心寒。騎虎難下間,他終於做了一件最令自己不恥的事兒:“陛,陛下,臣剛才,剛才給您開玩笑呢……”


  “哦……”劉協重重拉了一個長音,隻把蔡邕的臉羞紅得藏入領子裏後,才小手一擺:“既然諸位愛卿全票通過,那朕便準備出征事宜了,散朝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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