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驢肉,呂布
不錯,張種逃出幽州、重返長安的希望,就是眼前這個看似一位普通的馬販。
兩個月前,他聽聞漢室興建了錦衣衛這一刺間機構。對於此事,他與普通百姓的反應一般無二,認為自己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種隱秘而神秘的組織。可想不到,當天夜裏他便在自己屋中見到了那位錦衣人。
不錯,那人穿著一身真正昂貴無比的錦繡之衣,大紅的錦袍上麵甚至繡著飛魚瑞獸,腰間那細長而寒涼的長刀驀然一出鞘,登時令張種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從軀體中飛了出去。
那個時候,張種根本不敢相信來人。直至他亮出令符後,張種才確信,此人絕不是公孫瓚派來試探自己的。畢竟,那雲紋玄鐵的令,隻有深知皇室典藏的人才可能知曉。並且,對繡衣使者和錦衣衛的演化,來人也解釋得一清二楚、脈絡分明。
那一夜,來人隻是告訴自己,陛下並沒有忘記他。張種請求這位錦衣衛帶自己離開幽州,可錦衣衛的回複卻是,自己留在這裏還有一項重大的任務。
自那次相見之後,這兩個月中,張種一直在思忖著天子留自己在幽州究竟有何要事。可無論他怎麽想破腦袋,隻能想到這大概跟當初陛下讓自己留意一位名叫趙雲的義士有關。
值得慶幸的是,張種始終沒有怠慢此事,初入幽州後,他便將天子之信親手交給了那個白袍小將。那名白袍小將果真也是如陛下所料想的一般乃匡扶漢室之義士,張種在幽州得以保全,其中多有這白袍小將的功勞。
隻是,兩個月前的驚鴻一現後,張種便再未見過那人。想不到昨夜,他卻在自己門口接到了暗號,要自己今日來此市集一見。
“唔……”
張種聽到驢主這麽說,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的談話。當張種讓驢主將驢子牽出後,他還仔細看了一眼驢主的樣貌——眼前這人,應該不是兩個月前潛入自己屋中之人。
因為,張種記得,那一夜自己屋中雖然燈光灰暗,可那名錦衣衛的相貌卻如明月皎玉,瀟灑俊逸。眼前這位驢主,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那種勢利、狡獪且粗俗無比的的商賈。
最後,張種從懷裏掏出五串大錢交給他。驢主千恩萬謝地接過錢,還殷勤地為驢子套上了一套馱具。
直至張種一頭霧水,還等著此人再告知自己一番情報或任務時,他卻發現整個交易完全就跟尋常買驢一般——這讓張種一時感到有些失落和擔憂。
然而就在此時,那驢主卻在旁人根本難以看到的角度,輕輕拍了下那套馱具,眼中露出了異常慎重的目光。
兩個人目光在此交錯,張種忽然會意地點了點頭。
張種牽著驢子走到一處沒人的角落,將它背上的馱具取下。這副馱具形狀是一個扁梯形,裏側用柳木圍成一個框架,外麵再用熟牛皮蒙住,頗為堅韌,可以耐住長途跋涉。張種把手伸到馱具的底座沿著邊縫來回撫摩,很快就發現其中一邊的牛皮是可以掀開的。
他畢竟毫無細作經驗,臉色瞬間大變。幸好整個易縣之中,他這位漢室使臣早已成了邊緣人物,根本不值得注意。
張種暗歎天子心智深沉,選擇了自己這樣的透明人,他看看四下無人,才將牛皮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後把手伸進馱具的空腹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宣紙。張種迅速地將宣紙揣到懷裏的夾層中,接著把牛皮按原樣蒙好,才若無其事地牽著驢走角落。
接下來他又走訪了幾家驢馬販子的圍欄,買了三頭驢、兩頭騾子和兩匹馬。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張種將買來的所有牲畜趕到太守府的馬廄,又抱怨了幾句自己堂堂大漢侍中,竟然淪落到替人買馬地步後,才看似癢癢不快又一如平常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隨後,張種立即走進臥室,把房門都掩上。臥室不大,屋子的兩側全是書架,上麵擺放著厚薄不均的諸多卷帙;靠窗的是一張床,床邊還擺著一張紅漆幾案,旁邊是一扇繪著跳七盤舞的舞女的屏風。
當確認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以後,張種把屏風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跪到幾案前點燃蠟燭,掏出了藏在衣服夾層中的宣紙。隨後,他從書架上抽出一卷書帙,對應著宣紙上的密碼,譯著密信的內容。足有移時,張種站起身,將那密信與宣紙在燭上化了,臉上露出了驚詫莫名的表情。
“陛下,臣當初從不相信世間有閉門家中坐、遙知天下事的奇人。可您非但盡知天下局勢,更將這天下當做了您手中的一盤棋。敲點落腳,一子一步都暗含深意……”這一刻,張種忍不住對著遙遠的西方的長安,深深一揖。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到那魂牽夢繞的地方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市集上的那位驢主已然趕到了冀、幽相交的河間。
在偏僻無人的小路上,他忽然挺直了背,頓時由一個略微佝僂的年老驢主變成一位挺拔的少年身形。待走到一處看起極其尋常的地方,他確認了一下地點無誤後,迅速跑到路旁的一片樹叢裏蹲下,從地下扒出一個包裹。包裹裏藏著一些衣物、一張通關文書和一個葫蘆。
葫蘆裏是一種褐色的液體,驢主將這種液體倒在手心上搓了搓,然後塗抹在臉上。很快他臉上的黝黑和皺紋便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白皙英俊的臉龐,再換上那身士子服飾後,這位翩翩的美少年似乎令這座荒山都增添了幾分生機。
做完這些後,他才朝著河間城走去,當來到河間城的時候,城門已經關閉了,他隻好選擇在城下的驛館過夜。
驛館的老卒子為他端來一碗燒酒,順口問道:“客人是從哪裏來的呀?”
“哦,我從河內來,我叫張燦。”張燦接過碗,微笑著回答。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是一口河內口音了。
這樣的回答並未令驛卒起疑,天子大興商路後,各地商賈紛紛聞訊而動,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也想要將貨物運至關中那片據說已遍地黃金的地方。當然,能做這樣大生意的人,身後必然有著一些大世閥或明或暗的支持。再看著這位客官一身士子服飾和那不俗的談吐,驛卒非但沒有對他起疑,反而莫名其妙地變得對他更恭敬了一絲。
由此,驛卒很識相地沒有問張燦來河間做什麽,隻是擔憂地歎了一口氣道:“最近的河間可不太平啊……”
張燦再度微笑著點了點頭,卻沒有對這個話題發起任何提問。驛卒看出了張燦的暗示,端來一些食物後,接過張燦的賞錢便滿臉笑容地退下了。
而對著麵前據說堪比龍肉還好吃的驢肉,張燦雖然知道這個時候能吃上一塊驢肉有多難得,卻看起來仍舊沒有半分胃口。因為,對於河間之事,他比那個驛卒知道的更多、更詳細。
袁紹與公孫瓚界橋大戰後,數次發兵進逼公孫瓚皆無果而終,故而留河北第一名將麴義鎮守河間這冀、幽相交的戰略重地。然而,麴義自界橋大敗公孫瓚後,驕恣自滿引得袁紹忌憚,袁紹由此便換了另一位猛人代替麴義。
然而,與公孫瓚的一戰畢竟耗盡了袁紹的家底兒。而這位新來的大將也是身負功勳的驕狂之將,幾番催促糧草未得之後,隻得下令放縱兵士就地征糧。而在這個時代,誰都清楚就地征糧就意味著搶掠、混亂,以及無辜的死亡……
哦,對了,這位新來河間的大將,名叫呂布。
張燦狠狠咬了一口驢肉,表情看起來似乎期望手中的驢肉便是呂布一般。因為,這次他來河間要見的,就是這個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