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神威天將軍
“韓遂!”
馬超那追魂奪魄的森森冷眼,遙望著韓遂的背影逃入黑夜當中,發出一聲淒厲不甘的嘶吼。他瘋狂地抽打著自己平日舍不得輕拍一掌的戰馬,最後甚至將一柄狠狠刺入馬腹當中,用疼痛激起戰馬軀體中僅存的潛力,瘋一般朝著韓遂追趕而去。
眼見韓遂的背影逐漸清晰,馬超當即蓄滿手臂上的大黃弩,赤紅的瞳仁縮成針尖般的準星,極力想瞄準韓遂的那瘦小的背部。
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相差太遠,馬超胯下的戰馬也到了生命瀕危的一瞬。它口吐白沫,四蹄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驟著,馬超憂心如焚,虎目含淚拍了一下戰馬的脖頸:“馬兒,馬兒,我這血海深仇,就全靠你了。”
話音一落,那匹照夜白似乎聽懂了馬超的話,長嘶一聲,竟一躍一丈有餘,接著健蹄如飛,全身上下已然浸出晶瑩如淚的血珠出來!
馬超心中驀然大喜,忽而又一陣大悲,他知道戰馬已燃盡了生命之力,最多隻能支撐一炷香的時間。而自己何嚐不是這樣一匹燃燒了生命的戰馬,隻為了眼前的血海深仇,拋棄了一切,隻求最終手刃的一刻?
想到這些,馬超驀然再度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這悲憤至極的一瞬,他忽然感到靈犀間那種玄妙的羈絆,他微微調整自己的身體,窮盡自己的目力看向遠處隻如一星黑點的韓遂。
他清楚,自己手中的大黃弩的射程是完全足夠的。唯一阻擋自己殺死韓遂的障礙,就是黑夜裏的精準度。但就是這一瞬,當馬超眼中如麥芒一般的瞳仁穿過弩機的望山,與遠處那黑點形成一條直線後,馬超篤信自己已經瞄準了韓遂。
於是,就在照夜白最終猛然哀鳴一聲,重重向下跌倒的一瞬,他眉鋒一聳,狠狠扣下的扳機!尖銳的勁風迎麵撲來,巨大的後座力掀飛了馬超獸盔下的亂發。這一瞬,馬超甚至來不及操縱自己的身體,任由自己狼狽地跌倒在泥土當中,塵埃染髒了錦袍。
也就是這一瞬,韓遂猛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呼嘯,那追魂奪魄的聲響刺入他的胸腹,令他條件反射般地俯下了身形。再接著,他便感到自己耳根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急速伸手一捂,韓遂登時便感覺出,自己手中除了那粘稠的血液外,更有一處令自己心驚膽寒的空缺。
“老夫的耳朵!”韓遂如被射中的一頭孤狼,登時勒停了自己的戰馬。他回望馬超,雖然眼前盡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但卻阻止不了他悲憤淒厲的怒吼:“馬超,你想殺我?這輩子,別癡心妄想了!哈哈哈……看看你身後的冀城吧,總有一日,老夫定然要將你們馬家所有人挫骨揚灰,扔入那片火海當中!”
“大兄!”
“少將軍!”
馬岱、龐德、胡赤兒三員大將已然趕至,年幼但頗有心思的馬岱右手甚至還牽了一匹戰馬,他翻身下馬扶起馬超,雙眼卻仇深似海地看著已然靜悄悄的遠處,幾欲噴火:“韓老狗,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我馬家之人誓要將的腦袋砍下來製成溺器,以祭伯父的在天之靈!”
說完這句,馬岱才望向馬超.這一刻,他看得出來,馬超的狀況十分不好:連著半年來懷著巨大的仇恨與韓遂鬥智鬥勇,本就極耗馬超的心神。而他每每受傷之後,又都刻意留下傷疤,用來提醒自己與韓遂的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在這最後一刻,他仍舊沒有手刃仇人,隻能眼睜睜血仇之人離去,這錐骨刺心的折磨,怎能用一言蔽之?
“大兄,你沒事兒吧?”
馬岱擔憂望著一臉煞白的馬超,卻不料被馬超一把推開。雄壯的身體再度翻身上馬,手中那七十斤重的巨鐵矛頓時發出嚶嚶的顫響:“繼續追殺韓遂!我還死不了!”
言罷,馬超一震馬韁,便要再度縱馬追襲。可就在馬韁落下的一瞬,忽然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托住,一時竟動彈不得。他陡然大怒回頭,卻看到龐德那粗壯的右臂之後,是一雙情愫複雜的虎目。
“龐叔,你做什麽?”馬超雖看出了龐德眼中的祈求,但卻仍舊裝作不知,大聲吼道:“殺父仇人近在眼前,這筆滔天血債必然要血債血還。龐叔,你難道不想看到我手刃韓遂老賊?!”
“少將軍,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龐德忽然暴吼,胸膛瞬間起伏不已,可見他此時的激動之情:“為老將軍報仇固然重要,可你難道一定迷失在這仇恨中嗎?這半年多以來,你為了報仇雪恨,付出了多少代價!
“大小羌胡幾十個部落、數萬人頭滾滾,難道還不能平你心頭之恨?今夜就算你將韓遂屍體踩在腳下,但心中留下的,除了仇恨之外,還剩下什麽?!”龐德越說越痛,卻忽然看到馬超眼角那一絲血痕又汩汩而出,他縱然不忍,卻還是揚手一指冀城方向,大聲喝道:“眼下數萬百姓有倒懸之危,您卻視而不見,如此所為,您還是陛下信任欽點的叟兵中郎將嗎?!”
聽龐德如晨鍾暮鼓般的震喝,馬超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冀城方向。這時,冀城當中已一片喧囂,到處是火球滾動,到處是火焰升騰,匯聚起來,直衝霄漢。入目所見,馬超似乎看到冀城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正在火光中驚懼看著那些狀若鬼魅的羌胡大軍獰笑著撲來……
這一刻,馬超終於想起了那個遠在長安的天子,那個平日似乎無憂無慮、但看到百姓受苦卻會爆粗口挺身而出的少年。回想起自己當初離去時,那少年眼中遲疑但最後轉為百鍛鋼一般的堅韌信任,馬超忽然感到,自己手中的鐵矛竟有千斤之重。
“韓遂!”馬超忽然揚矛,血痕中的雙眼仿若兩星追命的猩紅光點:“莫以為我馬超便這樣輕易放過了你,今夜不過開胃小菜,以後的日子裏,我會讓你眼睜睜看著,我是如何一步步摧毀你的鐵羌盟,最後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說罷此句,馬超憤然一揚鞭,調轉馬頭大喝了一聲:“駕!”在他之後,是五千忠貞恐怖的鋼鐵洪流,洶湧地朝著冀城大門匯聚而去。
隻當馬超那一身錦袍穿過火光映入冀城中那些羌胡勇士的眼中時,所有人都望之心膽俱裂。這半年的時間裏,馬超讓在場諸人都記住了他的身姿,以及他的恐怖。由此,當他縱馬出現在這處戰場後,他驀然發現,眼前竟無一人敢上前與他對戰。
虎目陡轉,馬超望向了一名持刀欲殺百姓的羌胡,可未待他有所動作,隻是一個眼神,便令那個羌胡瞬間丟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地呼喊道:“神威天將軍,小人再也不敢了……”
這一聲求饒似乎有著無窮的魔力,隨著他一人求饒,當前所有見馬超第一次沒大開殺戒的羌胡,紛紛丟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地臣服:“我等若臣服將軍麾下,臣服漢室,永不再叛!”
這一刻,馬超心中仍舊悲苦,他果然得到了自己從未想過的鬼神之威。可心中那痛苦的遺憾,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化解。不過,經曆了剛才一幕後,他不知為何忽然又感到了一絲釋然,微微露出了一個苦笑後,猛然將手中的鐵矛投擲在了地麵上。
巨大的鐵矛足足沒入地麵半尺,這樣的威能唬得那些羌胡再一次驚懼不安。但幸好,此時馬超終於開口了:“帶著這支鐵矛,告訴你們的人,若願服我的,便趕來投誠。若還想再戰的,讓他將此矛送還,馬超在此恭候。”
話音一落,馬超發現,他並未看到這些羌胡激憤仇怒的反撲。相反,這些人竟驀然爆發出了一聲歡愉的高呼,再度高吼雀躍道:“謝將軍收留,我等追隨勇士的光榮,定然不會令將軍失望!”
於是,韓遂預想當中兩軍死戰的一幕,就這樣離奇地消弭於無形。
很可惜,韓遂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否則,他必然會氣得吐血三升。不過即便如此,他此刻仍舊怒不可遏:“公則,你這是什麽意思?”
逃離馬超的追殺後,韓遂遙想到馬超的詛咒,越發心神不寧。痛楚恍惚間,他逃入一山丘後,才發現眼前竟有百名手持大戟、跨騎駿馬的鐵甲兵士,早就在此等候。
“沒什麽,隻是義父與我緣分已盡,今日在此不得不拜別而已。”郭圖並沒有開口,而董白卻看著氣急敗壞的韓遂,悠悠一笑:“今夜一戰,二十萬羌胡分崩離析,義父數年內再無東顧之力。可女兒對漢室之恨卻等不了幾年,隻能隨郭圖先生遠赴冀州了。”
韓遂看著董白,驀然便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時候,自己好像也是謹小慎微、委曲求全地依附在邊章、李文侯、北宮伯玉的幕後,直到這些人再無一絲利用價值後,才被自己一腳踢開。
由此,韓遂忍不住笑了起來,竟拱手向董白讚道:“乖女兒是時候離開不中用的義父身邊了,你比老夫想象中還要聰慧,該學的,你都已經學會了……”
“謝義父成全。”董白學著男子般向韓遂微微拱手,笑靨如花:“既如此,有緣再見!”
韓遂握了握袖中的匕首,心中忍不住冷笑:最好,還是不要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