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鬼神,忠臣?
兵者、詭道,兵不厭詐!
薑冏此時對這一句話真有了更深切的了解,他以為自己引而不發擊殺敵軍大將一計已然深得其中精髓,卻想不到與韓遂那種生性狡詐之人比起來,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
韓遂上來先是裝作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麻痹冀城守軍,使得守軍兵士認為已到了最後決戰的一刻,盡情施放著城中的守城器械。隨後待護城河填平後,他再一次巧施詭計,用一小部分攻城器械來進一步欺詐冀城守兵。
最後,待自軍感覺韓遂大軍隨時即將崩潰後,他才悍然無匹地將所有賭注都押上,來了一次徹徹底底的豪賭!
這種感覺,就好像桌牌上的兩名賭徒,一名早已知對方的籌碼,而另一方則總是打出障眼牌。一次次撩撥對方的心神,直至對方心生怯意的一刻,他卻猛然將自己比對方多出幾倍的籌碼全砸在了賭桌上!
毫無疑問,此刻羌胡大軍齊出、以及那十幾架對冀城城牆最有威脅的投石機一出場,冀城的守兵們士氣瞬間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不是每個人都玩得起這種豪賭,尤其,賭輸的代價還是自己的性命消亡的時候。
麵對著城牆下密密麻麻的羌胡大軍,薑冏的衝殺擾敵之計已然化作流水。同時,城牆上的守備力量也有所遲緩,有經驗的老兵懂得如何節約守城器材,但如今新替補上的各族私丁、護衛卻沒有這等意識。在韓遂大軍的囂張氣焰前,他們表現地竟然有些畏首畏尾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呼嘯聲從空中傳來,冀城守兵們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隨後又忍不住抬起來,看到三四塊形狀各異的碩大石塊在半空飛過,劃出數條危險而優美的弧線,朝著城牆砸來。
冀城乃涼州重城,城高池深,城牆並沒有因此而動搖,但是城樓上碎石飛濺。這種震撼還是給了冀城守兵極大的士氣打擊,相反,羌胡大軍則因第一次發射便砸中城牆而歡呼不已。
接著,調好角度的投石機同時開始發出呼嘯聲,大小不一的石塊如隕石般重重砸在城牆上。這一刻,冀城城牆終於搖晃起來,站在城牆的兵士感覺地麵劇烈顫抖,他們的心也跟著一起顫抖起來。
楊阜的眼睛瞬間便收縮了,他看到巨石的砸擊下的血肉橫飛,以及兵士們開始本能逃跑的一幕。顧不得什麽逾越,楊阜疾聲嘶吼道:“不要停,繼續射殺敵軍。我軍也有投石機,速速反擊!”
對付投石車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派遣騎兵上前衝殺搗毀。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便是用投石對付投石。楊阜嘶吼聲剛落,早就被他安排在投石機側的冀城老兵,已然冒著矢石開始動手。
很可惜,要想砸中城牆下的投石機,靠的幾乎隻能是運氣。第一輪發射,冀城的投石沒有砸中任何一輛投石車。但由於城牆下滿是羌胡大軍,巨大的飛石也非無功而返,將敵軍的前沿陣地砸得七零八落,一片血肉模糊。
就這樣,城上與城下的投石大戰完全打響,場麵瞬間變得酷烈無比。每一塊巨石呼嘯,不是十幾條人命的消亡,就是城牆上的磚石被削得煙塵彌漫。這種慘烈的打法,令崔烈這位見慣生死的老人都開始覺得手足冰涼——這已完全不是攻城,而是在拿命來搶時間!
無論對於韓遂還是冀城來說,都是如此。
韓遂要搶在漢室大軍趕來之前,攻破冀城,便用無數羌胡勇士的屍骨作為祭品來獻給時間。而冀城要支撐到援軍趕來,便必須以最有效的殺傷方式,盡最大可能用死亡來打擊敵軍的士氣,從而祈求時間能多傾向自己哪怕一炷香的時間。
雙方猶如鬥獸場中的兩頭野獸,分明彼此都已鮮血淋漓,卻也絲毫不放鬆以傷換傷來用自己的痛苦給對方施加哪怕多一道傷口。巨石在呼嘯、戰馬在哀嚎,勇士們臨死前或驚恐、或不甘、或憤怒的麵容觸目可見,整個戰場已全是粘稠腥臭的味道,縱然浩風猛烈卻也吹散不去。
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冀城的兵士們開始惶恐起來。投石機旁那本來堆積如山的石塊已然消耗殆盡,可城下的投石車可原地取材。於是,終於有一塊巨大的飛石砸入業已破損的城牆一角,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那一處的城牆再也承受不了這等摧殘,轟隆一聲崩坍了開去。
“衝上去!打破冀城,雞犬不留!”張橫抹了一把臉,長時間高強度的指揮讓他的情緒變得十分暴躁和狂亂。他吼完這段話,幾乎想都沒沒想,便縱馬朝著那處斷垣衝了過去。
“嗚哇!殺啊!”
與張橫一樣,這些死裏逃生、同樣也完全被死亡激瘋的羌胡勇士,更是完全化作了野獸。從城牆上俯視,一道火龍此刻仿佛被猛然驚醒,瘋狂蜿蜒著朝著城牆匯聚,戰馬咆哮,第一個登上城牆的張橫一刀砍死一名守城兵士,對著天上猩紅的慘月狂嗥起來。
“頂上去,不要怕,老夫與爾等同在!”崔烈此時也當真硬氣,身為朝廷兩千石大員、同時還為士大夫一員的他,竟然擎著一柄環首刀衝在了第一線。
“府君大人,事不可為!”王異一把拉住了崔烈,這位柔弱的女子力氣此時變得十分巨大,她盡染灰塵的玉指向他處一揚:“非隻是一處城牆坍塌,整個城牆都要不行了。府君萬以大局為重,退入內城指揮巷戰為要!”
崔烈麵色悲愴,卻也知此時當真不是舍生取義一刻,當下憤然拋下手中環首刀,含淚高吼道:“兒郎們,隨老夫撤,退入內城防守,定要戰至援軍趕來一刻!”
可就在此時,羌胡中軍之處,韓遂也已猙獰滿麵,對著身邊傳令嘶聲吼道:“放火,燒毀一切,讓涼州之人都看看,與鐵羌盟為敵的下場!”
“將軍,冀城已破,我等還需依城據守,以破援軍。若烈火焚城,得到的隻是一座廢墟……”郭圖看著韓遂如同看著一頭怪物,他完全想不到韓遂那愚呆的背後,竟是如此喪心病狂的一麵。
“這個時候,哪裏還需要什麽冀城?”韓遂雙目赤紅,越發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馬超等人還能給我們多少時間?縱然我們得到這座破城,又有何用。冀城支持到現在,我們已經輸了!倒不如留下一片火海,讓涼州之人都記住,我韓遂究竟何許人也!”
郭圖沉默了,他看著韓遂那僅存幾縷如人骨般慘白的長發和那雙赤紅色的眼睛,隻覺可怖凶殘之外,又增一絲鄙夷。
韓遂說的不錯,若是冀城兵士看到大軍攻城,不戰而逃,則還機會與馬超等援軍一戰。可如今戰事進行到這裏,羌胡大軍疲憊不堪、傷亡過半,又哪裏還有精力再與馬超等人拚殺?由此,韓遂才會惱羞成怒,想要一把火燒了冀城。
而郭圖對韓遂的不屑也源自此處,韓遂就如一個輸不起的賭徒,他看自己即將輸掉一切,幹脆掀了整個賭桌,令其他人也玩不成,簡直就是賭徒中的無賴。
或許,就連老天都看不慣韓遂這種人,一名斥候驚恐萬分趕來:“盟主,馬,馬超大軍來了!”
韓遂驟然回頭向東望去,黑沉的夜裏,一支騎兵如飛而來,當前一杆馬字大旗在火光閃耀下那般威武詭異,猶如從九泉之下搖出來的奪命旗幡……
“完了,全完了!”韓遂雙目慘然地看著親手被自己送入冀城的羌胡大軍,隻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同時,他望著那大旗下馬超英俊而滿含殺機的臉,忽然發狠起來:“我們撤!”
“義父,城牆上還有兩萬大軍,我等難道不需傳令讓他們撤下來?!”董白這時候也傻了,他完全想不通韓遂此舉究竟何意。
“哈哈哈,他們不撤,我們才能撤得走!”韓遂仰天狂笑,狀若瘋魔:“老夫就要看看,他馬超究竟是要當這複仇的鬼神,還是拯救漢室的忠臣。何況,這兩萬羌胡大軍已殺紅了眼,他馬超就算要救,也要咯下一塊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