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我敢!
霸城門,是長安城東出南頭的第一門,百姓見門色青。也呼之為青城門,或青門。而在未央宮中,還有一道內門青鎖門。曆史上,李傕、郭汜大亂之時,王允從青鎖門上縱身一躍,成就了一世英名。可現在,他身死後卻被困頓於青城門。
由此看來,王允似乎與青色有著說不出的不解之緣。
不過,目前什麽顏色都挽救不了青城門的大亂。隨著王定機智無雙的自導自演,整個青城門如今已是一片混亂,表麵上來看,這是王允的親眷門徒與城門為爆發了衝突,但若有識之士在此,就會看出,這其實是數千人的送葬隊伍頂著禮製舊俗的光環,對抗起了朝廷的法製。
王定雖然隻是一個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他們獨特的小聰明。他的用意十分明顯,雖然禮製舊俗這些不可能會成為他亂闖城門的理由,但有一句話是怎麽說來著?
法不責眾!
他不相信,朝廷會因為他們氣憤下毆打了幾個守門的小卒,就會將自己數千人盡數處罰。屆時,就算朝廷追究下來,父親也早在並州老家入土為安了。而自己也不用守著那惡臭陰冷的靈堂,又可以於女閭中尋歡作樂,夜夜高歌了……
不錯,這就是王定的打算。
當然,這種主意,可不是他能夠想出來的。若要感謝,他還真要謝謝那些平日他一向瞧不起、不通情趣的堂弟。
兩日前,王家兄弟為安置王允後事大打了一場。然而,將靈堂打了個稀爛之後,還是沒有個卵用。王蓋豁著臉皮又往禁中跑了兩趟,光祿大夫鍾繇還是一臉為難說著:王賢弟,此事不是我不想盡心,隻是封台祭天這等凶事剛剛發生,天子正暴跳如雷,你這不是猶嫌天下不亂嘛……
隨著王允的屍體越來越臭,王氏兄弟之間彼此的火氣也越來越衝。往往見麵幾言不合,便拳腳相見。直至王淩出現,告知了他們這樣一條權宜之計。
王蓋剛開始是堅決不同意的,他還盼望著朝廷能將王允的屍身安置在英魂塚中。可這個期望遭到了王景和王定一致的討伐。最後,還是王淩一句話解開了王蓋的心結。
“大兄,如今朝堂單薄,人情冷漠,鍾大人縱然有心幫襯我們王家,也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等若是無奈將伯父屍身葬於家鄉,朝廷必然會得到消息。天子雖性情涼薄,但念在伯父功勳的份上,不可能不動容。屆時,天子下詔,再追封伯父,立碑刻墓忠魂塚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蓋深思熟慮之後,也覺得王淩此計甚有道理。一靜不如一動,自己若是幹等著,王允屍體估計都要化成骨架了。反倒是不如裝作一副悲憤的模樣,打開局麵,讓朝廷和天子看到他們怎樣虧待了一代良臣。說不定,那個時候,自己也可能因禍得福,重振王家。
隻可惜,計策雖好,但他千算萬算之下卻漏算了這兩個不爭氣的弟弟。此時經王定、王景如此一鬧,便將自己這行人變成了對抗朝廷法製的暴徒!說輕了,是孝心激發、擅闖城門;可說重了,這可是造反殺頭的叛逆大罪!
於是,當局勢剛剛開始混亂時,王蓋便疾聲呼喊,請求雙方都冷靜下來。然而,衝突一經爆發,單單他一人呼喊又有何用?被人群推搡席卷的王蓋,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漁網兜住的魚,快被擠得窒息……
然而,就在此時,已被不知何人推倒在地,還忍受了無數人亂腳踩踏的王蓋,伏在地麵上忽然感受到大地毫無征兆地轟鳴起來。作亂之人反應稍慢,但聽到響動後,也急忙停下手下動作,四處張望起來。
隻見玄武大街上衝出一群鐵騎,綿延成兩條黑線,仿佛沒個盡頭。塵土飛揚中,高頭大馬,俱是長安境內以一當百、名動天下的虎賁驍騎,看那為首扛旗將軍手中所拿的旗子,鮮豔如血,上書一字,“徐”!
乖乖,竟是天子的嫡係軍。
如今的徐晃和虎賁南軍,早已不是一兩年前那番模樣。隨著這支大軍無時無刻護衛在天子身旁、襲董卓、擊李傕、郭汜,進而出兵關東,敗李蒙,退袁術,這支虎賁南軍早已脫胎換骨,成為了大漢軍伍乃至整個關中百姓眼中最不可一世又威不可擋的雄獅。
徐晃伏身拎斧,令旗搖擺,身後虎賁驍騎立時兵分兩路,將城門前的作亂之人層層疊疊包攏起來。馬上的氣勢一個個眼神冷漠,擎矛突進,好似隨時都可能將手中的長矛送入這些身著孝服之人的胸口。這份冷酷肅殺的氣勢,登時讓躁亂不安的局麵重新冷靜下來……不,應該說徹底驚恐起來。
之後,徐晃一勒馬韁,舉斧一揚,兩千虎賁驍騎瞬間各就各位靜止,動作如出一轍。唯一始終不變的,就是他們眼中那等看人如將死的冷漠。這份嫻熟與氣勢,已經遠遠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戰之兵的範疇。
“天子腳下,聚眾作亂,爾等莫非想造反不成?”徐晃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然口吐鮮血的老鄒,眼珠子差點都紅了。他緊握手中巨斧,忍不住猛然一揮:“這裏誰主事兒,出來答話!”
王蓋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時候再看王景和王定兩人,早就藏在了人群當中。身為長子,最悲哀的莫過於責任全由你來擔,好處就得與兄弟一齊分享。
他現在恨透了自己兩個弟弟,可當著所有送葬之人的麵,他還不得不強撐著爬起來,趕到徐晃麵前作揖道:“將軍誤會,此事非像將軍想得那般嚴重,隻是誤會而已……”
可想不到,徐晃臉色邪邪一笑,隨即不無揶揄地看著王蓋說了一句道:“誤會而已,那我老徐一斧頭劈了你,莫不是也隻是一個誤會?”再之後,徐晃猛然翻身下馬,唬得王蓋登時向後退了一大步。
徐晃厭惡地看了這群人一眼,隨即走到老鄒麵前,將老鄒攙扶起來:“老兄弟受苦了,之前到底發生了何事?有徐某在,定然不會讓這些人白白欺負了咱!”
徐晃這話一落,王蓋的臉色已不再煞白了,而是完全變成了鐵青:聽徐晃的意思,他今日是不想放過自己,斷然要將此事鬧上朝堂了?!
這什麽意思,難道,這些武人們,從此以後要騎在他們士大夫的頭上拉屎拉尿了不成?!
董賊禍亂之事殷鑒不遠,這些賤骨頭難道又想把持朝廷?!
一想到這個,身為士大夫那種好像刻在骨子裏反對一切勢力當權,隻能他們主政的因子頓時在王蓋體內作祟,原本打算息事寧人的他,也忽然變得傲氣凜然起來:“徐將軍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徐將軍究竟如何處置我等這些名士,這些忠君愛國、奉效禮製的良臣!”
徐晃聞言眉毛一挑,居其位、養其氣,身為朝廷執掌南軍虎賁的中郎將,徐晃也不再是當年的小吏亂匪。僅是這一瞥,便暴出了他心中的不屑,隨即他也懶得同王蓋爭論,舉斧一揚,向手下吩咐道:“全部拿下,長安大牢關不下,就關入虎賁的軍牢!”
“你敢?”
“你敢!”
前一句,是王蓋色厲內荏的叫喊,而後一句,就是真真正正的憤怒了。徐晃回頭,隻見一人昂揚而出,竟是還穿著送葬麻衣的司隸校尉黃琬!
有持節之權,掌監察京畿七郡犯法者。而對於朝中之臣,更有監察之權。黃琬在此事中也算受害者,畢竟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主動參與其中作亂。但與王蓋一般,一聽徐晃剛才之話,他們士大夫欺壓武人的天性便開始暴露,語帶機鋒喝道:“徐將軍不論事由,上來便袒護城門令,莫非武人之間已暗通曲款、結黨營私了不成?”
徐晃雖然是個粗人,但跟在劉協身邊這麽長時間,朝堂裏的一些齷齪早就了然於胸。此事畢竟他占著理,就算鬧上朝堂上也不怕黃琬,故而很不屑的回了黃琬一句:“結黨營私,那不是你們這些人才會做的事兒嗎?否則,黃大人怎會出現在這暴徒之中?”
“好你個徐晃,仗著天子恩寵便如此血口噴人!”黃琬怒發攻心,自董卓死後,他何時受過如此羞辱:“今日老夫就要看看,你到底敢不敢將我等都押入大牢!”
徐晃微微一愣,他倒真沒想到這一點。畢竟,送人入長安大牢,就得先經這位司隸校尉之手。這就相當讓法官判自己有罪,明擺著不可能嘛……
然而,就在徐晃踟躕之時,遠處又一陣馬蹄聲響起,一人疾速趕來,高喝兩字:
“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