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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白白的霧

  黎明的武器柔柔的籠罩著長安城,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與嫋嫋升起的炊煙繚繞在一起,使得整個長安城都顯得不再那麽寒冷。連續三個時辰蹲守在高高的塔樓上的漢軍哨兵,此時卻已然又冷又疲憊,他抱著號角不停的在原地踏著步,等待著那悠長的鍾聲。


  “開城門了--”隨著鍾聲響起的,就是城門老卒這聲渾厚悠長的喊聲。哨兵知道,自己隻要交接了班次,便可以回家摟著老婆睡一個回籠覺了。


  不過,今日與往日有些不同,率先出城的不是那南北的客商,而是數十匹輕騎箭一般的射出長安,守城的軍士向那離去的數騎行禮。那些人身著火紅的戰袍繡著猛虎標誌,正是大漢精銳南軍虎賁。


  “什麽時候能加入虎賁南軍就好了。”城門兵望著那遠去的彪悍的身影,羨慕的想著。自從封台祭天大典過後,大漢軍伍裏的氣氛便漸漸有些變味兒起來。


  據傳朝廷要改革軍製,所有裝備賞賜皆與一支部隊的戰功為基準。戰功越高,兵士的裝備和獎勵就越豐厚。而由此,尋常的大漢將士身份,也隨之水漲船高起來。這不單單是在大漢建製軍伍中,就在尋常百姓眼中,也是如此。


  以前的媒婆是很少同當兵賣命的將士說媒的,畢竟,但凡有點家景的人,都不願自己的女兒有可能年紀輕輕就守寡。可如今,誰家的兒子若說是虎賁軍,那媒婆幾乎能把門檻兒都踩平了。而假如你要隻是一個守城的哨兵,倒也有人來說媒,不過,大多還是死了丈夫還帶幾個拖油瓶的寡婦……


  “想入虎賁軍?”老鄒悠悠地抿了一口酒,似乎回憶起了當年他鐵血征伐的遙遠場景,表情既壯烈又難忍一絲遺憾:“老子要是晚出生幾十年,倒有這個可能。但你們這些見了敵人就腿軟的兔崽子,還是死了這份兒心吧。別看虎賁軍表麵光貴,背地下可都是拿命來換的,沒經曆無數次戰鬥的洗禮鍛煉,是根本沒有希望的。”


  “頭兒,你怎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人威風?虎賁軍再牛,不也是讓人在他們眼皮子低下闖入了禁中,聽說還差點殺了陛下?……”塔樓上的哨兵這時已經交了班兒,聽到袍澤們聚在一塊聊天,他也忍不住摻和了進來。


  不過,他這話卻沒有換來老鄒的回答。雖然,目前整個長安城中,軍製改革和封台祭天這兩件事是最最熱門兒的話題,老鄒也平時最愛吹噓自己消息有多靈通。可奇怪的是,就在這哨兵滿心期待自己能得到什麽內幕的時候,老鄒的眼睛卻直直地望向了玄武大街。


  微稀的晨霧被初升的陽光驅趕,露出了玄武大街上的原本麵貌。可哨兵揉揉眼睛細看,仍舊感覺眼前是一片白霧。直至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原本緩緩移來的並不是霧氣,而是一身素衣孝服的送葬隊伍。


  中國古代一直到現代,孝衣一直都是白色的。在古人眼中,每種顏色都與季節相聯,有著豐厚的文化內涵。白色屬於秋季,寓意萬物凋零,蕭瑟肅殺,是個傷感、落淚的季節。很多詠歎秋天的詩句,走的都是低沉的調子。


  唯一的一次特例,是春秋時代的晉國重耳,就是那位晉文公去世時,秦國來犯。晉兵含怒雪恨,將孝服染黑決一死戰,打得秦軍‘隻輪匹馬無歸’。後三家分晉進入戰國後,中國古代便再無著黑服戴孝的傳統。


  用黑色代表死亡,那是西方人的風俗。黑色在《聖經》裏象征著魔鬼、邪惡、痛苦與不幸,因此,黑色在西方也被稱為“死色”,所以喪禮上一定要穿黑衣、戴黑紗。


  而這些,讓劉協在前世看到古代劇中那些身穿黑色基調為主的國君葬禮,感到十分的可笑。就算中國農村逝去老人出殯,孝子賢孫們都著白衣孝服。那些編劇導演們,水平難道連自己以前農基站遛狗的老大爺都不如嗎?

  然而,來者穿黑穿白,對守城的兵士來說並無兩樣。他們看到這支送葬隊伍後,登時拄槍凝眉,嚴陣以待,有些年輕的兵士,緊張地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一方麵,大清早就遇到這等喪氣事兒,他們都覺得很晦氣。而另一方麵,對於任何出入城門之人,他們都是要負責盤查的。而眼前行來之人,足有千人,更從那規格儀式來看,逝去之人定然乃位高權重之人。


  耽誤了他們送老人出城,他們都知後果有多可怕。而職責所在,他們又不能睜一眼閉一眼……


  老鄒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但他畢竟曾與皇甫嵩一起患難,多少還有些擔當。隻是,當他看到走在隊伍最前方那人捧著的靈位時,臉色便開始變得鐵青起來。因為那塊靈牌上寫著:故司徒諱允之位。


  來的竟是三公之一司徒王允的送葬之人?!

  老鄒眼皮猛然一跳,心中頓時升起了莫大的疑團:三公之一的司徒王允,他怎麽突然便故去了?且不說他死的這般離奇,就在封台祭天弑君陰謀後的第三天。就說王允的身份,他死後朝廷為彰其功,也會在英魂塚選一處風水寶地,供長安乃至百姓瞻仰祭祀啊……


  剛想到這些,送葬的隊伍已經行進到了城門。老鄒環顧了一眼周圍那些不擔事兒的兵卒,隻好硬著頭皮趕上前去,迎上了手捧靈位的王蓋,先臉色哀痛的舉手肅拜後,才小心向王蓋問道:“王大人,司徒老大人竟薨了?”


  王蓋沉痛地點了點頭,他不敢說實話,隻是在還禮之時,很笨拙地從袖中掏出了一塊馬蹄金,塞給老鄒:“家父已於五日前病故,還望將軍行個方便,令家父早些落葉歸根、入土為安。”


  老鄒看著王蓋這一連串拙劣的表現,眉頭更為深皺。看得出來,這位侍中大人臉上的沉痛羞赧的異色,不單單因為父親的病逝,還因為他身為名士之後,竟要做這等收買守城小吏他向來嗤之以鼻的事情。


  隻是,如此一來,事情就更加難辦了啊……


  老鄒心中哀歎了一聲,隨即不著聲色地將那塊馬蹄金推回了王蓋的手中,手法比王蓋熟練高超太多了。隨後,老鄒才好像剛才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為難地說道:“漢律有令,出入城門者,皆要查明身份、以防夾帶……更何況大人此番還是千人送葬,小人不得不公事公辦,耽誤一下老大人歸鄉了。”


  “給臉不要臉了是吧?”王蓋見老鄒還算客氣,也就打算令眾人在此遷延一下,可想不到他尚未開口,王定便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跳了出來:“看清楚了,這可是朝廷三公之一的司徒!是誅殺董賊,匡扶漢室的功臣!我父親他老人家走了,你這區區的城門令,竟敢阻擋他落葉歸根?!”


  老鄒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事已至此,他還是不動聲色,靜靜地回了一句:“職責在身,還請小公子勿要為難。”


  這一刻,王定怒氣衝衝就要上前動手,但王景的手段顯然比王定更高一籌,他登時拜倒在地,嚎啕大叫了起來:“父親啊!您睜眼看看啊,您生前為漢室兢兢業業、殫精竭慮,可最後,都得到了什麽?如今您不在了,區區一個城門令,竟還要阻您回鄉入土,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嗚呼……”


  此番與王允送葬之人,不是王氏一族,便是王允的門生故吏。王允生前的功績暫且不表,就說人死為大此事,這城門令的做法便惹得這些人一下群情激憤起來。雖然,他們有些人並不知道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但王景這一聲悲憤充滿曲解的哭號,立時讓他們化沉默為熱血,蠢蠢欲動起來。


  就在此時,一直被王蓋死死拉住的王定,看著身後之人情緒爆動。他眼神一轉,猛然掙脫王蓋的拉扯,上前猛得一巴掌扇在了老鄒的臉上,同時就地一滾裝作受傷了般大喊道:“不好了,出人命了,城門令毆打三公之子了!……”


  王定這一作亂,驀然間便點燃了那些送葬之人的怒火。刹那間,無數身穿孝服的士子義憤填膺,朝著城門衛衝了過來,整個城門,瞬間失去了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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