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罵得好啊
整個大帳,劉協是最先變色之人。其次,曹操在微微思忖之後,也恍然明白了程立之計。但與劉協有所不同的是,他雖同樣對程立之毒計微微動容,但更震驚多一些的,卻是驚訝於劉協這位少年竟是滿帳眾人裏率先反應過來之人。
曹操為人從不自負,但卻也不乏自傲。事實上,有本事的人,縱然表麵再謙虛,內心也自有幾分矜傲。他曹操一向自詡才思敏捷,所見才俊當中,也唯有見識了那位浮浪的郭嘉之後才真心敬服。但他卻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位不過十三歲的天子,竟也有如此迅捷的才思。
隻是,身為當事人的劉協,對於這點卻絲毫沒有任何矜傲的神色。因為他能猜出程立的毒計,並不是因為他如何聰明,而是他畢竟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一千八白年的知識儲存。隻要情境大同小異,他自然能夠將眼前之事與腦中的知識儲存對號入座。
而話說回來,程立的這條計策,真是毒啊!
他要借劉協在軒轅山俘虜的紀靈以及這一路上接收的袁術降兵,這些人有什麽用?
自然是用來攻城了!
以程立的才能,他自然不會天真白癡到以為這些降兵會立時忠於漢室,轉而倒戈戮力為漢室攻城。可偏偏程立就是讓他們來攻城,那用意便隻有一條:就是打擊袁軍的士氣!
毫無疑問,這些降兵在一天前、甚至今天早上的時候,還是太壽城中袁軍的袍澤。這個時代,因血親和紐帶連接起來的羈絆,是在生死一線當中最牢固又最微妙的情感。可以想象,當太壽古城明日看到漢曹大軍驅趕著這些袍澤……甚至還有他們平時敬重的紀靈前來攻城時,他們將會如何驚懼糾結!
在同營為兵的羈絆下,袁術的軍令隻能是激起兵變的導火索。對於袁術來講,他那種人是絲毫不會將這些降兵的性命放在眼中,定然會下令屠殺那些降兵。可守城的兵士又怎麽可能對這些昨日袍澤下得了手?尤其這些人當中還有自己的兄弟、老鄉……
相反,對於漢曹聯軍來說,無論袁軍如何應對,他們都已穩贏不輸了:假如袁軍敢對這些降兵動手,那他們便坐看這些降兵消耗守城器械,待城中兵士後繼無力時,大軍突進,城池定然一戰可破;
假如這些袁軍不對這些袍澤動手,那情況便更簡單了,隻需派一些先登死士混入降兵當中攻破大門,太壽古城照樣唾手可得!
劉協從未想到,在漢末這個時代,自己便能遭遇這等狠辣無情的攻城手段。因為,在他的知識儲備中,這種攻城手段,隻有在一千年後才會在另一個狠人身上出現。
那個人,名叫鐵木真。或者說,他的稱號‘成吉思汗’更令世人所熟悉。
草原起家的蒙古人,他們並沒有多少漢人兵書韜略的係統。麵對漢人固若金湯的城池,蒙古的快馬彎刀便成了痛苦的擺設。但鐵木真的鐵蹄不會就此止步,他們最常用的攻城手段,就是從草原狼群那裏雪來的狠毒智慧。
驅趕降兵為炮灰攻城,就是鐵木真所率領的蒙古人最常用的手段。這種手段,後人沒有多少資格評判。站在後世的文明道德程度上,這種手段自然陰毒無比,但對於當時連奴隸製都沒有過渡完的蒙古,他們尚武逞狠,也隻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彌補蒙古鐵騎攻城的不足。
隻是,當這種情況用在漢末最崇尚儒學仁治的時代,未免就有些令人不齒了。
於是,劉協微微變色之後,便不發一言。隻是神情玩味地將曹營眾人的神態盡收眼中,隨後又飽含深情地望了曹操一眼後,才慢悠悠地起身,竟無任何回複解釋,便起身朝著帳外走去。
這一舉動,登時令滿帳那些還不知程立之計的將領更加疑惑。幸好,他們看到,就在劉協準備走出帳門之時,那小小的少年又突然回頭,微笑著朝程立說了一句話。
“程縣令,你既然夢中所見泰山捧日而出,不若就此順應夢境,加日為上,改‘立’為‘昱’如何?”
昱者,明光閃耀之意也。與程立之前的‘立’字比起來,這個‘昱’字登時上了一個意境。
程立聞言微微皺眉,他完全猜測不出劉協對自己剛才一計的不置可否,究竟是讚同還是反對。但中正來講,這個禦賜改名,卻正應了他心意。故此,程昱又深深對劉協一拜:“微臣多謝陛下賜名。”
“好,好,好。”劉協笑著,連說了三個好字,隨後,再不回頭,走出了大帳。
一時間,跪了滿地恭送完劉協的曹營,就如被一層陰陽不調的疑雲覆蓋了一般。性情急躁的樂進縱然挨了五軍棍,也受不了這種憋肚子裏的難受,忍不住跳出來急躁問道:“主公,陛下真到底是什麽意思?還有,程軍師那一計到底是什麽啊?”
曹操縱然聰明蓋世,但也同樣滿頭霧水。他望望程昱,遲疑地問道:“陛下為你賜名,想必當是同意了此計吧?”
程昱緊捏長髯,眉頭緊鎖,猛然失手拔掉了一根胡須後,才驚覺回神,同樣遲疑地回道:“陛下當是不同意的。若陛下恩準,早在當場便會宣布。奉孝目前對天子的調查不多,但從天子種種往事推斷上看,咱們這位天子年歲不大又好似喜怒無常,但卻從來不是那種不擔斤兩、作壁上觀之人。”
“唔,仲德言之有理。”曹操搖頭又點頭,覺得程昱的推測也有道理。
於是,整個營帳,又是一片愁雲慘淡、不知所雲。
最後,還是曹操生性豁達,甩手一歎說了個中規中矩的結尾:“諸位勿要多想,陛下今日未有明言,自有深意。倘若明日陛下借降兵於我等,那自是陛下同意了;若不借兵於我等,再作打算不遲。”
滿帳文武一時深感天威難測,個個無可奈何,也隻能聽曹操之令退下,睡上一個輾轉反側的難熬覺。
軍營苦悶,一時間劉協造訪曹營卻不置一詞的軼事,很快就從那些守帳的親衛口中傳遍了漢曹兩營。所有兵士將領皆拿來此事津津樂道,更有不嫌事大的漢軍兵士已經開出了盤口,賭明天陛下到底會不會借降兵於曹軍攻城。
一時間,漢軍營中躁動,甚至都引來一些曹軍前來投注。氣得最重軍法的徐榮,外加實在看不過眼的高順兩人結成了同盟,帶著執法隊闖入了楊修的營帳。
“果然又是你小子!”徐榮現在是見楊修就又氣又恨,一把掀了楊修的賭盤後,大喝道:“隨我見陛下去,末將不信,整個軍營就沒人治得了你了?!”
眾屯長、曲侯一見事情鬧大了,心思也早就活泛,一個個率先跑了個沒影兒。唯獨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好似逃跑不及,一把被高順揪住了後領,但卻唬得高順倒抽了一口涼氣:“徐將軍,你怎麽也在此?”再一轉頭,又見一文士,更是大驚道:“陳先生,您這聖人子弟,怎麽也?……”
而隨後再一轉身,高順便徹底傻掉了:“黃將軍,你不在荊州營帳,怎麽?……”
陳震這時快把頭低褲襠裏了,恨楊修實在恨得牙癢癢。要不是楊修拉他下水,他怎麽能這般沒臉沒皮想來這裏撈一把翻盤?
徐晃也一臉尷尬,也隻好豁出臉皮息事寧人勸解徐榮高順道:“兩位,兩位,陛下都睡下了,就為這點小事驚擾聖上,不值得,不值得……再說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脾性,他要是知道德祖所為,還不真讓德祖上了天?大家同殿為臣,不值當,不值當呐……”
徐榮臉色微變,跟著這些兵痞的祖宗,他想不被汙染也不可能了。同時多年為將生涯也讓中年的他有所感悟,知道最可怕的永遠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捅刀子。當然,更重要的是,此事還涉及了新附的南陽陳震及荊州客將黃忠,事情真鬧開了,他真心不好收場……
故此,他悠歎一聲,給了自己一個台階:“行吧,法不責眾,我徐榮也不是不講情麵之人。不過,德祖,你小子素有眼色,你告訴我,陛下究竟同意不同意那程昱毒計?”
楊修這時樂了,若說他不怕徐榮,也是假的。見徐榮這老頑固竟罕見得開了竅,不由嬉皮笑臉起來:“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嘛,您沒聽說,咱陛下給程立改名了嗎?”
“是有此事,但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高順也是凡人,不可能沒一點好奇的。
“唉,高將軍,你是跟著陛下時間還短。”楊修眨著眼睛又偷笑了一聲,沒大沒小地拍著高順的肩膀道:“你不明白,陛下給程立加一個‘日’字,那意思就是說,我日你個先人板板!”
眾人先是一愣,隨後都忍不住轟然大笑:陛下罵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