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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古之惡來

  “不,不可能的。呼廚泉向來寵愛豹兒,豹兒一身的騎術就是學自他的叔叔……”於夫羅麵色灰敗,嘴上雖然如此強撐說著,但眼中那點點黯淡的焦慮以及眉角不停的輕顫,證明這些話連他自己都勸服不了。


  所以,換來劉協的一聲冷笑,也是於夫羅咎由自取。


  “單於勿要自欺欺人,朕的斷言究竟做不做得準,單於心中早有定數。隻不過當局者迷,又有血親羈絆,單於一時不願麵對這樣的現實罷了。”略微寬慰了一下於夫羅之後,劉協就像一個可惡的情感操縱者,在於夫羅每次情緒即將有所放鬆之時,便猛然扯動於夫羅那一根最脆弱的神經,令其痛不欲生。


  “單於久居漢地,早就應該聽說過漢人有一句俗語叫做:長痛,不如短痛。”劉協踱步回到坐席,平淡地就似敘述今夜的星空多麽黯淡一般:“派人行刺漢室天子,此事已讓你欲蓋彌彰的匈奴內部矛盾衝突到達了極點。假如單於還欲自欺欺人下去,朕也可以寬宏大量一次,放任此事絕不追究。”


  “不,事情還沒到那個時刻。”相對於劉協的淡定,匍匐在地上的於夫羅卻如一隻喪家之犬,他雙眼無神地掃視著大帳,喃喃自語道:“呼廚泉畢竟還認我這個單於,隻要今夜我親自尋他闡述清楚其中利害,他定然會向陛下負荊請罪的。”


  劉協聞言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略微偏了偏頭,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失魂落魄的於夫羅。


  或許,就在那一刻,這位草原梟雄察覺到了劉協的目光。那樣的憐憫也激起了他身為匈奴單於的尊嚴,他大腦急速開動,將劉協所說的話仔細回想了一遍,最後才悵然若失地苦笑了一番:“讓陛下見笑了,呼廚泉既然都敢派人刺殺陛下,想必我若入他大帳,隻怕是兔子主動走入了狼窩……”


  “羊入虎口。”劉協糾正於夫羅:“我們漢人喜歡這樣形容。不過,你的比喻也非常恰當。”


  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十幾歲孩子就這樣淡淡坐著,淡淡地說著成語,就在他距離經曆生死一線不足三個時辰的晚上……突然之間,於夫羅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某一方麵,與這個少年比起來,實在有著天淵之別。


  這個少年就像個十足的政治機器,完全沒有個人的情感。隻是無情而冷漠地權衡著利弊,從而找出最有利、最恰當的道路。然後,再將利益最大化——即便,這僅僅是他在幫助一個無足輕重的外族單於。


  “看來單於還是沒有下定決心。”靜默了足有半柱香時間的劉協,終於再度開口,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失望:“既然如此,那朕便再多說一句。即便呼廚泉沒有染指匈奴單於寶座的野心,隻是想讓匈奴人恢複到當初縱馬天下時的輝煌榮光。但單於是否想過,呼廚泉不想當那單於,難道他的手下,他的親信還有那些已經表明投靠他的小氏族,會同意他那樣做嗎?!”


  這一句話直如利劍刺入於夫羅的胸口,成為了壓垮這位傷重、痛苦不堪狼王身上的最後一顆稻草——親漢和排漢是匈奴人必須要做的一個抉擇,呼廚泉與劉豹明顯選了兩條不同的道路,並且彼此擋在了自己對方麵前。即便呼廚泉不想競爭單於之位,那在情勢所逼之下也不得不要爭上一爭。


  否則,誰願意跟著一個名不正、言不順,隻是一個匈奴左賢王的家夥流浪在漢地當土匪?

  呼廚泉隻有搶過匈奴單於這個名頭,憑借著這個被匈奴人認為被昆侖神賜福的身份,才能將自己的理念貫徹下去,給予那些依附他身邊的人以希望。


  一念至此,於夫羅終於明白劉協之前的預言那般斷然。畢竟,說到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漢人可要比自己這些隻會騎馬遊獵的匈奴人強上百倍。更不要說,這位少年天子,曾經也有過一位‘天子’的哥哥……


  “英明睿智的天子,您的話就如草原上的清風,吹去了微臣心頭的迷霧,令微臣如碧空一般明亮。”於夫羅用著匈奴特有的語調讚頌著劉協,這一刻,他甚至已有將劉協奉為神明的傾向:“微臣心中已有決斷了,隻是不知陛下究竟有何妙計,能令我們這支苦難的匈奴部落順利渡過這一劫難?”


  “勇敢果斷的匈奴單於,你以後就會知道,今日做出的抉擇,將是你以後誇耀的資本。”學著於夫羅的語式,劉協的雙眉終於再一次彎彎,眼睛也得意地微微眯了起來:“朕的辦法之前已經說過了,你接受袁術這次的收買,然後……不過,在此之前,你還需要配合朕演一場戲。這戲一定要精彩、刻骨,場麵最好也宏大些。”


  於夫羅靜靜聽著劉協講述,越聽越心驚,蒼白的麵色不失隨著劉協的語氣而變幻扭曲。最後終於當劉協說完之後,於夫羅才深吸了一口氣,蒼白的臉色驀然漲紅起來,向劉協暴喝道:“陛下,這個要求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


  之後發生的事,就是所有人都親眼目睹匈奴單於被漢室天子折辱。漢室天子回長安後,一紙詔令痛斥匈奴狼子野心,而匈奴部落不勝羞辱亦負氣出走,在呼廚泉的引薦下,加入了袁術這支大軍。


  於是,也便有了今日這一局麵。


  然而,今日再回想起那大帳中的種種,於夫羅驀然又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悟。看著麵前眉目還顯稚嫩的劉豹,他突然心有所感,又補充交代了一句:“還有,豹兒,你要牢記,永不要與漢室天子為敵。有他在朝一日,我匈奴無論有多強盛,都不可杵逆他的心思!”


  “父親,你今日為何這般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麽?”劉豹聽著於夫羅越發古怪的話語,劉豹的心中也越來不安。可就在他準備刨根問底的時候,戰場上忽然傳出一聲極為響亮的吼叫,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由為之吸引過去。


  於夫羅和劉豹同時回頭,隻見戰場上人頭洶洶,匈奴遊騎已順利提起了馬速,開進了最前線的陣地。為首的前鋒,甚至立刻就要同曹操的虎豹騎短兵相接了——這支突然殺出的凶悍騎兵,以及激動而罕見的騎兵對決場麵,頓時令袁術大軍兵士忍不住血脈噴張起來,齊齊發出一聲呼喊。


  可隨後的場麵,卻令所有人驚掉了下巴,隻見一輪飛蝗般的箭雨落下,並沒有射死幾名虎豹騎,反倒是那些拚命逃回來的袁術敗軍,統統慘嚎著被射倒在呼廚泉軍前。


  “雄狼的子孫們,突進!從這些廢物的身體踏過去!”呼廚泉臉色陰沉,褐色的瞳孔裏閃動著怒火,大吼道,“就讓這些懦弱的漢人們看看,我們草原上的勇士,是如何正麵對待敵人的!”


  呼廚泉的呼聲剛落,周圍的戰士們發出了咆哮,宛如千萬隻狼一起嗥叫!伴隨著這難以言喻的吼聲,他們宛如旋風一樣席卷過河岸和丘陵,殺至曹操軍的陣頭。


  “哈哈哈,殺得好啊!”袁術在大纛下看得真切,見呼廚泉射殺了那些敗退的兵士後,非但不怪罪呼廚泉,反而好像解恨了一般高叫道:“軍令不從者,便是此等下場!”


  而這一瞬,於夫羅望著呼廚泉那如同匈奴單於一般激勵麾下的氣概,灰蒙蒙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陰霾,但隨即便消失不見,轉而被一抹悲傷和愧疚所替代。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


  排著疏鬆隊形的匈奴人逐漸密集,無數箭支自黑壓壓的陣勢中又飛了起來。這一次,他們再沒有射殺逃兵,而是全部朝著虎豹騎的陣型當中射去。當前的曹操麵對匈奴的飛箭,一時也毫無辦法,隻能揮舞著手中的長槊死死抵擋著迎頭飛來的箭支。


  可曹操畢竟衝得太猛了,一身盔甲雖然與普通虎豹騎無異,但仍舊召來了更多的箭支。就在一支箭簇在曹操揮舞大槊的縫隙鑽過他手臂時,他忽然看到一隻黑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距離他眼睛隻有兩寸的箭支。


  而救他那人如此一鬆懈,頓時被兩支箭簇插入臂膀之上。但那人卻隻是輕哼了一聲,隨即折斷兩支箭杆,就如同被蚊子叮咬了一下般。曹操躲過這輪箭雨之後,驀然回首看到救下了他一命的這名壯漢,不由吸了一口涼氣:“真乃古之惡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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