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回憶中的那一夜
看著呼廚泉揮舞著彎刀高吼著匈奴人才能聽懂的戰歌呼嘯而去,於夫羅猛然掣下覆在他身上的一層薄毯,同樣抽出彎刀向著身後六千匈奴遊騎呼喝道:“勇士們,隨時準備,聽候我的命令!”
所有匈奴騎士驚訝地望著這一幕,他們有些不敢置信:這還是剛才動不動臉色蒼白、在這炎熱天氣也要覆張薄毯的虛弱狼王嗎?這分明是那位曾經領導著自己南征北戰的單於又突然回來了!
想起這位狼王曾經帶領著他們在大漢亂世中仍舊殺出一條血路的單於,所有匈奴騎兵驀得停止了胸膛,紛紛舉刀朝天高吼:“喝,聽候單於的命令!”
“父親,您沒事兒了?”最驚訝不過的,莫過於立在於夫羅一側的劉豹。作為於夫羅的親生兒子,他竟然不知自己的父親傷情何時已經複原了。
然而,當他看到於夫羅舉刀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並且臉色因為剛才高吼而微微泛起一絲詭異的潮紅後。他才明白,於夫羅的傷情並不是好轉了,而是,今天他必須這樣做。
“父親,您究竟在幹什麽?”劉豹微微靠向於夫羅,用自己魁偉的身軀遮擋住了於夫羅的虛弱,麵對於夫羅的臉上,盡是不解和擔憂。
然而,於夫羅什麽都沒說,他轉頭望了望天邊明媚的太陽照耀出萬丈金絲。忽然對劉豹露出了一抹奇怪的微笑,那種微笑當中,包含了劉豹一種很熟悉的舔犢慈愛和無悔的決然。這種微笑令劉豹心中微微一驚,正欲開口,卻見於夫羅的手已輕輕拍在了自己的肩上:
“孩子,你已經長大了,是時候學著領導一支狼群了。父親相信你有這個能力,雖然剛開始你會顯得很稚嫩,但你放心,鐵弗部的去卑會盡力指點你的。”
於夫羅的話讓劉豹心中的不安愈加強烈,焦急地向於夫羅問道:“父親,您究竟想要幹什麽?這一切,究竟都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於夫羅眼神散而不聚,神情迷離,好似這一刻他的思緒,早已飄向了那夜幕深垂的一夜。
“朕不要呼廚泉的人頭,對於你們匈奴部落來說,他是你們的左賢王。甚至,還會是未來的單於……”
這一瞬,那少年邪魅的聲音又回蕩在於夫羅的耳邊,他似乎還能回想起那一刻劉協緩緩露出的詭異笑臉:“呼廚泉對於朕來說,不過是一個人名而已。朕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陛下究竟想要什麽?!”那一刻,為了保全整個匈奴部落,於夫羅不得不忍著傷痛低下他驕傲的頭顱。因為他這頭成熟的狼王,知道什麽時候該露出獠牙,更知道什麽時候需要夾緊尾巴。
“朕要的,其實很簡單。”劉協拇指與中指一彈,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指,異常幹脆隨便地說道:“朕要你們留下袁術的財物,接受他的收買,加入征討曹操的大軍當中……”
當於夫羅聽到這番話的時候,他看劉協的表情完全像在看一個瘋子。可劉協卻渾然不覺,他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偉大構想中正興奮地難以自拔:“嗯,必要的時候,你們甚至還可以幫袁術打一些不痛不癢的小仗,來取得袁術的信任。”
“陛下,我們匈奴部落是永遠不會叛變漢室的!”於夫羅急聲打斷了劉協的臆想,為了表示他焦躁的決心,他的語速顯得非常快,甚至還伴有一兩句匈奴語:“自高祖時代起,我們漢匈兩族的血液就混在了一起……”
“失去漢室的支持,我們這支匈奴部落就像是離開了領地的野狼群,遲早會被更凶猛的野獸吞掉……陛下若是不信,我這就令人將呼廚泉的首級送來!”
這句話一出口,於夫羅發現劉協的眼神一下變了。之前他看劉協的眼神像在看瘋子,而此時劉協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活脫脫的傻子。那戲謔誇張的眼神直如一把利刀,盯得於夫羅不由一陣心虛。
“單於,朕可一直沒跟你開玩笑。”劉協的聲音在冰冷的目光中也漸漸冷凝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朕雖然不知道呼廚泉在你們這支匈奴部落中到底實力如何,但從他膽敢瞞著你派人刺殺朕一事來看,他已經有了足夠挑釁你的實力。所以,單於若是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輕取下呼廚泉的腦袋,便請不要拿此話來搪塞朕!”
於夫羅麵色遽變,他感覺自己極力偽裝的假象,在劉協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前一下轟然碎裂!
劉協說的不錯,自己傷重這段時間,一向強硬的呼廚泉在這支部落中顯得更為強勢。匈奴部落從根本上講,就是父兄子弟鬆散族群組織起的一個鬆散聯盟,單於必須靠著個人的魅力才能將他們凝聚在一起。
可隨著於夫羅的傷情愈來愈嚴重,他的威望也隨之消弭。由此,便使得極力鼓吹要效仿冒頓單於的呼廚泉越眾而出,他極度排漢和將漢朝當做新牧場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隱隱然已有取代下一任單於的味道。
若說取下呼廚泉的首級,於夫羅並非辦不到。但那樣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重了,完全會引發部落一場嚴重的內訌,這對於本就在夾縫中求存的於夫羅來說,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由此,當這層謊言被劉協無情剝落之後,於夫羅便感覺自己好像赤身裸體般完全暴露在了劉協麵前,羞愧窘迫至極:“陛下,既然您已明察秋毫,又何必再折辱微臣?袁術窮兵黷武、好大喜功,此番出兵未見得便是曹孟德敵手。更何況,就算袁術能打下兗州,我們匈奴人又有什麽好處?”
“很不錯嘛……”劉協讚許地拍了拍於夫羅的肩膀,雖然他瘦小的身形與於夫羅站在一起十分不協調,令於夫羅還要微微矮身才能讓劉協拍到他的肩頭。但兩人那一瞬,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那麽隨意自然:“你已經看出跟著袁術混沒前途,很明智。就為了這點,朕便再助你除掉呼廚泉!”
“陛下萬萬不可派兵,漢匈兩族本就仇深,我若借陛下之兵除去呼廚泉。縱然一戰得勝,也會令我匈奴實力大減,更惹得部落人人憤慨……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萬望陛下……”
“你是在顧念他是你親弟弟吧?”劉協猛然揮手打斷於夫羅,廢話半天之後,他看起來已經對這位糾結無比的匈奴單於有些厭煩了:
“身為匈奴單於,你骨子裏其實也有看不起漢人的意思,想著這支部落再出一位勇猛善戰、野心勃勃的強勢單於也未嚐不可。但你畢竟又舍不得自己的親兒子,眼下的局勢又非是當年可任由你們匈奴遊騎呼嘯如風那般寬鬆。所以,你最完美的念想,便是讓親漢的劉豹繼任單於,令強硬善戰的呼廚泉在一側輔佐……朕猜得對嗎?”
“陛,陛下……微臣萬沒有此念。”於夫羅驟然拜倒,汗如漿出,焦躁、羞憤、氣怒以及更多的恐懼情緒瞬間湧入他的心頭,令他幾乎就要被刺激得昏厥下去。
幸好,這時劉協沒有再咄咄逼人,隻是很認真地向於夫羅說道:“你我雖名分上屬君臣,但畢竟漢匈大防亙在中間,說是兩國都不為過。朕之所以能看透你的想法,隻是將自己想做是你罷了。”
聽完這句,於夫羅的心境稍鬆,可就在他還未踹上一口氣的時候,劉協又緩緩轉過身來,用堅定不容置喙的語氣繼續向於夫羅說道:“然而,朕畢竟不是你,所以看得也比你更客觀一些。單於不用癡心妄想,你那種念想終究不會成真!”
仿佛還嫌自己的刺激不夠一般,劉協踏前一步,用無形的氣勢緊緊逼迫著於夫羅:“非但如此,隨著時日的遷延,反而更會使得在你死去之後,這支匈奴部落迎來一次大決裂,叔侄反目,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