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放虎歸山
“大兄,既然這狗皇帝不許我等為父報仇,我們便一刀殺了他,搶了他的兵權回槐裏!”劉協落地後,突然又聽一人開口。猛然回頭,才看到大帳之內,竟然還有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年正陰狠地望著自己。
仔細回想,劉協才記起,這少年就是馬岱。適才他好像跟著馬超一同入帳,隻是馬超的威迫悲怒的氣場實在太過強大,令人一時竟忽略了馬岱的身影。
不過,馬岱這一句話開口,劉協便再也不敢小覷於他。這個小小的看起來隻有十來歲的孩子,竟然敢說出這等弑君之言,當真又是一位陰狠無情的西北雛鷹。
但劉協並不怪馬岱,因為他發現此時馬岱瘦小的身上,竟有著大小十幾道傷口,有些迸裂的傷口甚至還在汩汩冒著鮮血。他嘴皮幹裂、臉色蒼白不堪,還帶著一身長途跋涉的憔悴艱辛,身板兒卻依舊挺得筆直。
想著就是這十歲左右的孩子一路從槐裏晝夜不停奔波至南陽,速度絲毫不下有著良馬驛站的黑冰台劍士。可想而知,這一路上,馬岱究竟吃了多少苦頭。
“住口!”馬超猛然回頭對著馬岱咆哮,不顧馬岱依舊不為所動的陰狠,又緩緩走向劉協麵前,深深拜倒在地一字一句說道:“陛下,末將知道您對末將的期望,更知您對馬家的恩遇。然而,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馬超今日前來,既得不到陛下的恩準,便隻能向您辭行了。”
說罷此句,馬超似乎心遭重創,再度起身之時,竟‘哇’地噴出了一大口血。似乎思念到了這將近一年的長安生活,他鮮血當中混合著眼淚流下來,再鄭重地一絲不苟向劉協施完君臣大禮,便起身帶著馬岱向帳外走去。
那一瞬,劉協望著馬超悲愴的背景,心中驀然好似被什麽擊中一般。他不由一下回想起了曆史上馬超那痛苦不堪的生涯,念起自己穿越的初衷,堵在胸中的一股熱血忍不住令他脫口而出:“站住!”
馬超身軀微震,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但並未回頭。
劉協這才從地上坐起回到正位,剛才一聲呼喊後,他便好像釋然了許多,淡淡向馬超問道:“長安城外韓遂逆賊手握十萬羌胡大軍,你孤身一人前往,可有何計劃?”
問及正事,馬超才緩緩回過身來,不及思索向劉協回道:“龐叔護衛馬家少小失散在鹹陽一帶,末將回關西之後,當率先尋到龐叔及馬家潰卒。”
“韓遂十萬大軍來勢雖洶,然父親早年多與羌胡親近,韓遂隻能靠手段威懾住那些羌胡部落。末將返回之後,暗中聯絡親近父親之部,攻伐首鼠兩端之賊,令韓遂疲於奔命。待時機成熟之後,末將當與韓遂決一死戰,一報父仇!”
聽聞馬超這句後,劉協終於明白了荀攸和賈詡為何會選擇令馬超出戰了。在父仇不共戴天的仇恨下,馬超非是僅靠著一腔奮勇的匹夫,而在旦夕間便有了如此決斷。僅憑這一條,他便完全勝任回援長安的重任。
不過,劉協此時還不能表達出此時的震撼,隻是微微笑了笑,然後親手倒了一杯茶,送到馬超麵前。
馬超等了片刻,見劉協表情,不由大是失落。自失的一笑,已然愁鎖兩眉,但他仍舊保持住了風度接過茶杯:“陛下以茶代酒為末將壯行,末將心領了。”
說罷此句,馬超也不曾喝下那杯茶,複又領著馬岱準備出帳。
劉協見時機差不多了,才又一次喚住他道:“馬將軍當世英傑,豪武雄烈,此番回關西興兵血恨,定當馬到功成。隻不過你這一離去,朕帳下的叟兵營,可再無人能夠壓製得了……”
能說出剛才討伐韓遂之策的馬超,自然不是愚鈍之人,聽聞劉協此言遽然回首:“陛下,您的意思是?……”
看著馬超眼中那抹期許中又帶著擔憂的神情,劉協終於忍不住笑了:“你畢竟是朕手下的人,征西將軍更是為漢室而死!此番回擊韓遂,隻有你一人又怎能成事?如此一來,世人豈不恥笑朕刻薄寡恩?”
說完這句,劉協端起馬超剛才放下的茶杯,緩緩喝了一口,在馬超焦灼的眼神下,繼續說道:“不過,僅憑你剛才那一策,牽製韓遂倒極有可能,可若想斬下韓遂狗頭,恐怕……”說到此處,劉協又不複言,隻看著馬超。
馬超麵色連變數亂,他自然明白此番自己奉命討賊與私自興兵之間的差別,忍不住再度撲倒跪拜於地,痛心疾首道:“陛下,韓遂那老狗雖為涼州名士,卻野心勃勃,絲毫不以蒼生黎庶為念,隻靠著他那等陰狠齷齪手段利用羌胡諸部。”
“末將知曉陛下心胸曠達,視各族一家,韓遂虐淩關西,正與陛下所念背道而馳。此番征討韓遂,既為家仇,亦為國恨。兩者並不衝突,還望陛下成全!”
言罷,馬超便深深將頭埋在地下,隨後複又看到馬岱仍舊不肯向劉協屈膝,不由大怒。一把將馬岱拉至身前,按倒在地喝道:“收起你那桀驁的性子,漢朝或許愧對我家先祖,但陛下卻從未虧待過我們馬家!”
馬岱不忿,還欲說些什麽。但終究比不過馬超力大,又被馬超充血的眼睛狠狠一瞪,隻好不甘不願地跪倒在地。
“好,很好。”劉協輕撫了一下手,讚許道:“想不到你果真能看到這一點,既如此,回援長安之任,已非你莫屬。”說完這句,劉協看了一眼馬岱,忍不住笑了起來招了招手道:“馬岱,上前與朕研墨。”
馬岱不為所動,馬超羞惱,一巴掌推了他一把。其力道之大,還讓馬岱一個趔趄。待研墨的時候,馬岱好似將那墨研當做了劉協,幾乎將半柱墨研都搗碎了進去。
劉協才不管馬岱,信手執筆寫了一篇仍舊狗屁不通的文,還特意用了私印。也不封口,便交給馬岱。
馬岱伸眼一看,臉色立時就變了,喊了一聲道:“大兄,這狗皇帝……陛下令涼州刺史崔烈大人相助我等!”
崔烈乃幽州名士,這人比較有意思,屬於圓滑卻不失剛烈的一個人。
崔烈憑借著自己及家族的名望,早些年在涼州為官,隨後便混入了漢室朝廷體係當中。在劉協那老爹漢靈帝那個窮凶極欲的昏聵統治下,他聽聞朝廷賣官鬻爵,為了三公之一的司徒之職。不惜舍去一身的名望,托了漢靈帝劉宏的傅母程夫人,隻花費五百萬錢就買來司徒一職。
當了這個司徒之後,漢靈帝覺得買得便宜了,而崔烈這家夥也開始顧念起了自己的名聲。便問自己的兒子崔鈞世人如何評價他,他兒子實話實話,道世人皆言他崔烈一身銅臭。這個成語就從此誕生,一直傳到了後世。
但假如就這樣對崔烈蓋棺定論,也太過偏頗。此人在涼州任上,便多有功績,後逢雒陽大亂,董卓引兵入芒碭山時,第一上前嗬斥董卓之人,便是這位崔烈大人。後其子崔鈞與王允等人密謀誅除董卓,崔烈亦參與其中做了幕後之人。
假如劉協沒有穿越,崔烈父子便會死在李傕、郭汜禍亂長安之戰中。但曆史畢竟改變了,董卓伏誅後,崔烈與荀攸一同被救出廷尉大牢,王允為安定涼州,表崔烈為涼州刺史。
崔烈到任後,立足相對富庶安定的隴西逐步穩定涼州局勢。隻可惜此時韓遂已成百足之蟲之勢,崔烈雖多有謀略,亦難遏製韓遂兵鋒。
“禮記有言: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遊之仇,不同國。崔烈與長安那些士大夫雖對武人多有偏見,然此番你挾裹父仇,興兵血恨,這些士大夫在韓遂威迫下,縱然再不情願,也得禮讓你三分。再加上朕的詔令,你回關西之後,盡可便宜行事,將韓遂大軍牽製在秦川一線。”
劉協用手在身後堪輿圖上的秦川一帶畫了一個圈兒,坐下之後,又沉吟了片刻:“樊稠麾下那三千西涼鐵騎,朕本打算用來籠絡文聘的。然此番出了這等事,你將他們也一並帶去罷。”
說完這些,劉協輕舒了一口氣才緩過頭來,對著馬岱一笑:“朕如此所為,你還覺得朕是狗皇帝嗎?”
馬岱少年心性,悲苦的臉上當即浮出一大片笑意:“不,你是大漢最好的皇帝。等打敗韓遂之後,我便來長安為你牽馬執蹬!”
劉協含笑點頭,默默地又將眼神放在馬超身上。卻見馬超攸然抽出一柄短匕,猛地在如玉白霜一般的臉上劃了一道,一道血線立時流淌在了馬超那英俊的臉龐之上:“陛下放心,末將此去隻為父仇,待割下韓遂狗頭之後,末將必然回長安聽候陛下差遣!”
看著馬超最終攜著馬岱離去,劉協一時悵然若失。但隨後,他緩緩閉眼,最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猛虎最終還是出籠了,該做的自己也都做了,至於此後馬超究竟會如何,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