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營嘯
帳篷裏突然沒了聲音,燭光搖動,暗灰色的陶藥甕咕嘟嘟地冒著熱氣。賈詡仍舊佝僂著身軀背對王越,而王越則站在他麵前,瞪大了眼睛,雙拳緊握。
王越想不明白,賈詡說為何偏偏是今夜是什麽意思?雖然劉協有過交代,可強烈的好奇心仍舊不受控製,王越最終放鬆了拳頭,問道:“賈先生到底什麽意思?”
但賈詡這時卻沒有心思搭理王越了,他滿懷憐憫地看了王越一眼,沙啞著嗓子說道:“很快你就知道了,不過,在此之前,容老夫把這些藥湯喝了……”
“不說個明白,別想吃藥!”
王越感覺自己被侮辱了,他用長劍一挑,那小藥甕被他挑到半空,劃過一條弧線,恰好朝著營帳前的一座書架砸去。那書架上的竹簡堆得滿滿當當,根本看不到縫隙。那小甕已被燒得滾燙,若被砸中,定然濺滿書架藥汁。
賈詡震驚地看著王越,見王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失聲說了一句:“果然是陛下的心腹,竟然被你看出來了。”
話音未落,書架那裏爆出一聲低喝,一個人影猛然從中爆出,四散的木屑和竹片仍舊箭矢一般朝著王越襲來。王越冷笑一聲,身形疾退,揮舞著長劍蕩開了那些木屑和竹片,並反身看到了一支猶如毒蛇般探出的銀槍,他調轉劍尖,以力降力地刺出一劍。
長假和銀槍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兩道鋒銳在空中進行了一次親密的接觸,兩人的動作都迅如雷電,隻在眨眼間完成。王越到底是一代宗師,稍微拉開點距離,立刻恢複了從容。他手中鐵劍微微一點那槍身,又逼它偏離幾分,然後說道:“想不到這營中,竟然還有一位高手。”
此時站在賈詡身邊的,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這員小將身高七尺,頭戴亮銀兜鍪,上麵有一頭雪豹昂首而立。身著亮銀甲,胸前光芒閃動,奪人二目。他英俊的臉色此刻十分凝重,顯然對於王越剛才那一劍多有不服,但顧忌賈詡的安危,不敢主動上前尋王越廝殺。
賈詡卻有些不以為意,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繡兒,年輕人受點挫折不算什麽,你學藝歸來,槍術高超,還贏得了北地槍王的稱號。這固然對你今後的征戰有所裨益,不過也讓你多少有些目中無人起來。如今與王大俠一戰,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吧?”
張繡聞言,冷硬的臉上劃過一絲羞赧,對著賈詡深施一禮道:“賈叔父,侄兒受教了。”賈詡與張繡的叔叔張濟一個輩分,張濟又對賈詡多有敬重,張繡自然以叔侄之禮相待。
但這一番對話,卻讓王越有些不自在了,他驕傲地望了一眼張繡,向賈詡說道:“賈先生,您不會以為單憑這員小將,便可阻止的了我吧?”
“或許吧。”賈詡按住又要廝殺的張繡,詭秘地笑了起來:“不過,時間好像差不多嘍。王大俠,您還是趕緊思忖如何逃出這座軍營吧……”
話音未落,王越就聽到帳外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慘烈的呼號,尖銳刺耳,聲音簡直根本不似人發出來的。王越沒有統兵作戰的經驗,可敏銳的直覺卻告訴他,這裏要發生大事了。
的確是大事,並且,還是一場人力根本無法逆轉的大事!就在王越這種預感剛剛降臨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這裏發生了什麽。
仍舊是臨行前,劉協凝重地交代他,待潛入軍營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一定要製造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來——劉協明確告訴他,要在涼州大營裏製造一起任何大將都要為之頭皮發麻的營嘯!
營嘯,又叫炸營或軍驚,是古代軍營中時有發生的一種情況。中國古代軍營之中營規森嚴,別說高聲叫喊,連沒事造造謠、吹吹牛都有生命危險。而且軍營是地道的肅殺之地,傳統的軍規就有所謂“十七條五十四斬”,當兵的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
另外一方麵傳統軍隊中非常黑暗,軍官肆意欺壓士兵,老兵結夥欺壓新兵,軍人中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矛盾年複一年積壓下來,全靠軍紀彈壓著。尤其是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麽時候一命歸西,這時候的精神簡直處於崩潰的邊緣。
營嘯的起因可能隻是一個士兵作噩夢的尖叫,於是大家都被感染上這種歇斯底裏的瘋狂氣氛,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瘋狂發泄一通。一些頭腦清楚的家夥開始抄起家夥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由於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鄉關係結幫拉派,於是開始混戰,這時候那些平時欺壓士兵的軍官都成了頭號目標,混亂中每個人都在算自己的帳,該還債的跑不了。往往一場營嘯之後,會造成大量的傷亡。
比如就在去年此時,曹操從丹陽征兵,走到龍亢發生營嘯,士兵叛亂,把曹操的營帳都給燒了,曹操親自上陣,連殺幾十個人,才能出營,等到天明時,召的四千兵馬才剩下五百來人,折損了七八成。
果然,這聲尖銳的大叫之後,整個營盤都亂了起來。騷動和慌亂的情緒迅速在這座本就惶惶不可終日的大營當中迅速傳播開來,大營中人喊聲、馬嘶聲、哭叫聲、哀號聲、喊殺聲、兵器碰撞聲,人臨死時的慘呼聲,響成一片,亂成一團。
再接著,整個大營裏突然燃起了衝天的火焰,王越知道,那是他事先安排的鐵鷹劍士開始動手了。這應該是在他發出信號時才發動的,可令王越又急又氣的是,他的信號,恰恰是一聲淒慘無比的嚎叫。
火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看到,數不清的亂兵揮動著兵器,向著同樣裝束的軍隊殺去,不停的有人倒下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營外的嘈雜和慘烈聲已經漸漸由遠而近,賈詡的大帳猛然被一名衛士掀了開來。
“賈先生……”那衛士原來還未看清帳中的情形,待看清王越後,猛然將染血的環首刀擎在胸前,雙眼中爆發出一抹猶如瘋狼般的光芒。可賈詡卻仍舊不動如山,平穩而鎮定的語氣仿佛一劑安神湯,立時讓那衛士鎮靜了下來:“沒關係,來的是老夫的客人,有何情報盡可稟報。”
“先生,大事不好了!”衛士如夢方醒,努力組織著語言道:“炸營了,走水了,我們護衛著您,趕快逃吧!”
“不必。”賈詡淡淡地擺了擺手,用眼示意了一下張繡。張繡點頭,警惕地看了一眼王越,才大步走出帳外。隨後,賈詡又對王越說道:“王大俠,你好自為之吧。若是幸運,回去麻煩告之陛下,解決完這裏的大事後,老夫自當入長安向他負荊請罪。”
說罷這句,賈詡在衛士的重重保衛下,悠然而去。王越不甘,緊隨一步出了營帳,卻看到營帳之外,竟赫然矗立著一支表情冷漠、編製完備的西涼騎兵。一名中等身材、跟張繡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覷了王越一眼,向賈詡問道:“文和先生,用不用清理了此人?”
此話一落,那男子身後的親衛猛然抽槍提韁,王越知道,自己縱然武力高絕,可對付這樣一支百人小隊的衝鋒,隻需一輪,他便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連逃都沒有機會,因為涼州騎兵的投槍之術,一旦齊發,是靈狐都會被紮成刺蝟的。
賈詡淡淡笑了笑,神色依舊帶著一絲憐憫,開口道:“不必了,陛下會不高興的。”
說罷這句,賈詡翻身上馬,哪裏還有剛才老態龍鍾、弱不禁風的模樣?五千西涼鐵騎猶如一支滾滾的洪流,沿著前方張繡已殺出的一條血路,毫不遲疑的衝鋒而去。而立在原地的王越,則很快看到,一群渾然不似人的西涼兵,眼中冒著嗜血的光芒,一窩蜂地朝自己衝來……